第23章 奔赴十万海
极东以东，十万大海。
天空下着滂沱大雨，海面巨浪翻涌咆哮，重重地拍打在礁石上。整个海面犹如巨大的泉眼，血红的海水翻涌，渐渐向四周海域洇开，将原本碧蓝的海水染成诡异的红色。空气中，弥漫着黏稠的血腥味。
耒华和落英站在海中的一块礁石上，望着黑红的海面，眉头微皱。就在此时，脚边传来一个声音。
“帝君……”
一个浑身血污的青年颤巍巍地爬上他们所站的礁石，脸色惨白，浑身是伤。
“流殇？”看清青年模样，耒华微惊。
“帝君，您总算来了……妖，妖族带人来抢寒玄剑，现下已经打到镇剑塔下面……”青年语气虚弱。
“龙王呢？”耒华问道，自从接到消息，他就片刻不停地赶来，没想到还是晚了妖族一步。
“父，父王他拼死守护寒玄剑，现在恐怕已经……请帝君速救我父王！”
青年急切地说道，转身一头扎进水里。耒华拉着落英跟着也扎进海里。海水被染成红色，能见度很低，两人跟在青年身后往海底潜游，越往下游血腥味越浓烈。突然，耒华停了下来。
“你不是流觞！”
青年缓缓转过身来，嘴角噙着邪魅的微笑。耒华怔怔地看着青年，感觉熟悉又陌生。他其实有些不确定他到底是不是流觞，所以才喊了这么一句。
现在，他确认了，他的确是他。当初那个小男孩，已经长成了眼前俊朗青年模样，只是，眼中却少了五千年前的那种正气，眉眼间多了几分邪魅。
五千年前，魔族大举进攻极渊海，企图夺取极渊海蛟龙一族镇守的上古神器伏神钟。蛟龙一族拼死守护神器，全族惨遭屠戮。彼时天界线报迟缓，加之极渊海距离天界遥远，待到耒华收到消息赶到时，极渊海已经成了一片红海。一片恐怖血腥狼藉中，耒华在某个珊瑚礁的角落里找到瑟瑟蜷缩的流觞。
流觞是蛟龙族最小的皇子，也是那场屠杀中整个蛟龙族唯一的幸存者。耒华将他带回了九重天，让他居住在天河里，可是天界仙气过重，他修为尚低根本承受不住，身体渐渐孱弱。为了保住蛟龙族唯一的遗孤，众仙便商量着给流觞找一个更适合的栖息地，可是他们绞尽脑汁也未能找到合适的去处。
就在众仙焦头烂额的时候，十万海龙王突然上疏说愿意收养蛟龙族遗孤。听闻此消息，众仙皆大喜，十万海和蛟龙族栖息的极渊海环境差不多，加之龙族和蛟龙族习性大同小异，这确实是最好的归宿了。
其实，早前众仙中已有人有此想法，但是碍于蛟龙族和龙族的夙怨，没人好意思开这个口，如今十万海龙王主动提出要收养流觞，那自然再好不过。虽然两族之间有些矛盾，但那都是上一代的事了，如今龙王主动提出，众仙相信他便不会再为难一个孩子了。
虽则如此，但耒华仍然不放心，他亲自送流觞到十万海龙族，再三叮嘱十万海龙王一定要照顾好流觞。
耒华清晰地记得当时的情景，那是秋季的某一天，十万海上冷风飒飒，他拉着还是孩子的流觞站在海边，冷风吹得流觞的脸红扑扑，他冻得瑟瑟发抖，但是眼神里却有一股正气，他眼神坚毅地对他说：
“帝君，我一定会努力修炼，将来铲除天下妖魔，维护三界和平！”
他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好的。”
往事一幕幕闪过。耒华恍然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只见眼前青年邪笑：“我的确是流觞，帝君，五千年不见，你不认识我了吗？”
“可是你……”
可是你怎么会变成这样，耒华这句话还没问出口，周围水域突然出现许多魔兵，将他和落英团团包围。
“可是我竟然会投靠妖族？”流觞接着耒华的话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耒华难以置信地看着流觞，“难道你忘了吗，是魔族杀了你的族人，如今你却和妖魔合作，你这么做对得起他们么？”
流觞不屑地一笑：“那又怎样，他们都死掉了！”
耒华：“你！”
“我要权力，我要四海都是我的，我要大大的权力！妖尊已经答应我了，只要我帮助他收集十大神器一统三界，他就会让我接管三界水域，我要让所有看轻我、看轻我们蛟龙族的人都要臣服于我！”流觞歇斯底里地怒吼，眼中充满欲望的火焰。
“你欲望太重了。”耒华语重心长，“你以为有了权力就会过得开心？你错了，权力和欲望只会腐蚀心灵，让人陷入无边无尽的空虚，欲望终将被欲望反噬，流觞，切莫再错下去，回头吧，你还来得及。”
“少跟我扯这些大道理！”
流觞轻轻挥手，围住两人的魔兵突然散开，接着一张巨网快速落下将两人罩住。网线纵横严整，根根直挺分明，支撑成一个透明的穹顶的形状，网格“滋滋”地闪烁着紫色雷电，就像有了裂纹的琉璃罩子一样。
“谪天网！”耒华微惊。
谪天网是上古十大神器之一，水火不侵，刀兵不破，能困仙神魔佛。网中之人修为越高，网格收缩的速度就越快，直至将网中之人勒得形神俱灭才肯罢休。
“收手吧流觞，就算不为三界着想，也要为十万海龙族着想，你这样做，难道想让五千年前蛟龙族的惨剧重演吗，他们可是养育了你整整五千年的父母，陪你度过五千年的兄弟姐妹啊！”
“别跟我提他们！”
流觞情绪激动，回想起那些痛苦的记忆，眼中燃起熊熊怒火。
那时候，他初到龙族，龙族的人都不怎么待见他，他处处受到歧视。有一天，他在水晶宫附近看见一群小龙在快乐地戏水，于是他也变回了蛟龙原身，笑嘻嘻地跑过去想要和他们玩，可是他刚走近，就有一条小龙突然指着他的额头惊呼：
“你们快看啊，他头上竟然没有角，好奇怪啊！”
“没有角……嗯，他好像是蛟龙！我们走吧不要跟他玩，我父亲说蛟龙族的人可坏啦！”另一条小龙嫌弃地看着他道。
“快走开，我们不跟怪物一起玩！”另一条小龙对他呵斥道。
他笑容僵硬地立在那里不知所措。明明，明明他什么话都没说什么事都没有做，为什么他们就讨厌他了。
流觞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龙族的人不喜欢自己，蛟龙族被灭族时他还小，他根本不知道龙族和蛟龙族是宿敌，初到龙族，他还傻乎乎地想要讨好所有人，却莫名其妙地被所有人厌恶，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告诉他为什么。直到后来一次偶然翻阅三界史，他才终于知道原因。
原来，龙族和蛟龙族的恩怨由来已久。虽然现在龙族和蛟龙族名义上都属于龙类，但是两者的起源却大相径庭，龙族是天生的仙族，自上古以来就一直栖身于三界的水域之中，统御三界水域，而蛟龙族的起源要比龙族晚得多，蛟龙族不是天生的仙族，蛟龙族的祖先是上古原始蟒蛇通过修炼并历经天劫幻化而成的。
一开始，蛟龙族数量还不是很多，只少量分布于江海湖泊之中，不为三界悉知。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种群不断扩大，开始抢占龙族水域，龙族陡然发现了蛟龙族的存在，一时间，龙族族内群情激奋，他们将蛟龙族视为污秽种族，认为蛟龙族擅自修炼成龙形是对龙族高贵血脉的玷污，纷纷要求发兵围剿蛟龙族。
那一战，江海翻腾，河川震颤。蛟龙族始终不是天生的仙族，法力有限，面对龙族的绞杀，法力低微的蛟龙族毫无反抗之力，几乎被屠杀殆尽，残余的蛟龙族逃到极南以南的极渊海底以躲避龙族的绞杀。
极渊海底有一条极深的海沟，一般龙族难以下潜，而蛟龙族却可以，这给了蛟龙族一丝喘息的机会。但是龙族仍然不死心，请善于潜水的鲛人族协助，准备斩草除根。此时，不知谁走漏风声，九重天的神仙们才知晓下界这几天的血雨腥风，舆论哗然，举天震动，众仙皆认为龙族做法太过残忍，有违为天族的好生之道，纷纷上疏谴责龙族。
最终，在天族的斡旋下，蛟龙族才逃过龙族的剿杀。两位帝君联合颁下法旨承认蛟龙族的龙类身份且将整个南极以南的海域分封给蛟龙族做领地，而龙族为了一族之私残杀异己生灵，有违天道，即日起剥夺三界水域领地，除了龙王和驻外抵抗妖魔的军队之外，整族只能以十万海作为栖身的领地，未经允许世代不得踏足其他海域半步。
此后数万年，蛟龙族渐渐强大，成为与龙族并列的种族，并且还主动揽下守护十大神器之一的伏神钟的重任。
虽则天界颁下法旨，公道已定，两族看似一切恩怨已了，但多年来龙族与蛟龙族两族民间还是互相仇视，这已经是三界中人尽皆知的事情了，只是那时，年幼的流觞对此一无所知，后来他悔恨地想，要是早知道这些事情，他打死也不会投靠到龙族。
十万海龙王龙后对他倒是还不错，给他修建了雄伟的宫殿，穿华丽的衣服，吃美味的食物，派了很多下人照顾他。那几年时光，他不得不承认他的确过得很温馨，甚至一度把十万海当作了自己的家，把龙王龙后当作自己的父母，只是后来他发现越来越不对劲，那时候他对妖魔充满了仇恨，他努力修炼，努力表现，想要得到龙王龙后的重用然后实现斩妖除魔的抱负，然而他却发现不管无论自己怎么努力怎样表现都无法得到重用，即使那时他的法力已经冠绝了整个龙族的青年一代。
一开始，他认为是自己还不够优秀的原因，直到读了三界史，他才惊恐地恍然大悟，原来不是自己不够努力，也不是自己不够优秀，而是从收养自己开始，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龙族的阴谋！
龙族对蛟龙族的恨深入骨髓，让他活在龙族的歧视和嘲笑之中，渐渐击垮他的精神，摧毁他，看着蛟龙族最后的遗孤在精神折磨中死去，这才是龙族收留他的真正目的，而龙王龙后对他的好只是虚情假意，目的是让他因为这么一点虚假的爱甘于被困在龙族任他们折磨！
合上《三界史》，流觞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他要报仇，他要让龙族为对蛟龙族犯下的罪孽付出代价！他要为自己这些年受到的歧视和痛苦讨回公道！他要很大的权力，他要让龙族臣服！
所以，当杀寤寐找到他的时候，他们一拍即合，杀寤寐承诺集齐神器一统三界后帮他剿灭龙族，让他统管三界水域，代价是他帮助妖族盗取龙族镇剑塔的机关图纸。
“难道就仅仅因为我是蛟龙族，就应该受到歧视吗？为什么，为什么蛟龙族都已经灭族了，龙族还是不肯放过我们！我恨龙族！”
流觞眼中满是滔天的怒火，歇斯底里地对耒华怒吼。
耒华微微闭眼：“不要再错下去了，当年是我下令把你送到龙族的，你要怪就怪我吧，不要迁怒于龙族。”
“哈哈哈，你当然有罪，当年若不是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神仙默许，龙族又怎敢对我们蛟龙族大肆屠杀？要不是你故意把我送到龙族，我又怎么会这么惨？你和龙族都有罪！你不要急，等我收拾好了龙族再来收拾你，你们一个也跑不掉，都要为蛟龙族陪葬！”
“当年蛟龙族的事九重天也是事后来才收到消息——”耒华正要解释，话语被一个匆匆来报的魔兵打断。
“禀报上仙，妖尊已经打到十三层塔，快要拿到寒玄剑了，龙王带着龙族残余正在负隅顽抗。”
流觞面露喜色：“好！你们在这里盯着，我去助妖尊一臂之力！”说罢转身向下潜游而去，消失在红色的血水里。
“哞——”
海底深处传来巨大的龙吼声，海水开始剧烈翻腾，整个海洋都在颤抖。
“看来龙王快支撑不住了。”
耒华觉得他必须尽快赶去支援。可是任他使尽浑身解数，也出不了谪天网。
谪天网极速收缩，锋利如刀的网格线离两人越来越近，耒华仍然不甘心地尝试各种办法，落英面如死灰，完了，她这次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呜呜呜……
死就死吧，她紧闭双眼，等待赴死，锋利的网线在她的脸上勒出一道伤口，冰凉的血从口子里流出。突然，只听“咻”地一声，在碰到她的血的一瞬间，谪天网立即停止收缩，化作一张手帕大小的网落在她的手中。
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她睁猛然开眼，看到一圈魔兵正向他们冲上来。耒华一把拉住她，从层层包围的魔兵中突围出去，迅速朝着龙宫的方向潜去。
游了一会儿，两人终于甩开追兵，落英松了口气，才想起来将手中的小网拿给耒华看：
“耒华，这个是什么呀？”
“这是谪天网，上古十大神器之一。”耒华接过小网，淡淡道。
落英“哦”了一声，她越来越疑惑了，难道她的血能让谪天网失效，就和之前的伏神钟一样？
“可是，这谪天网既然是上古神器，应该很难解开才对，为什么一碰到我的血就自动解开了，还有上次的伏神钟，耒华，这是为什么啊？”她问。
耒华摇头：“不知道。”
落英惊讶地“啊”了一声，喃喃：“看来等回到凡间我一定要找大夫好好看一看了，要是血液里有什么病那就不好了……”
望着落英天真的模样，耒华心里忽然泛起苦涩。因为你是这世上最至高无上的神啊。
两人继续向下潜游，不久便到了龙族的龙宫。昔日华丽辉煌的龙宫此时只剩下一片废墟，各种宫殿全部被摧毁，大量建筑残渣随海流四处漂浮，犹如密集的集体出游的鱼群，遮天蔽日，使人感到心情沉重。
龙宫废墟上，碎尸遍地，血腥味浓烈。
两人迅速朝镇剑塔的方向游去。
镇剑塔是龙族为镇守神器寒玄剑而铸造的宝塔，塔身共有十五层，每层设有机关和法阵，凶险无比，而神器寒玄剑就被安置在最顶层。塔身被强大的结界包裹，寻常法术难以直接飞上去，只有闯过塔内每层的机关和法阵才能到达十五层。
红色血水逐渐散开，镇剑塔的轮廓渐渐浮现两人眼前。此刻，包裹塔身的结界已经破碎，宝顶已经不翼而飞，杀寤寐正站在十五层的栏杆处静静俯视两人，诡魅一笑。
感受到头顶诡异的目光，落英抬头，顿时心里发毛。
耒华神情淡定地迎上杀寤寐的目光。看来寒玄剑已经被杀寤寐夺了，他拉着落英纵身飞上塔顶。
镇剑塔顶，龙王瘫坐在地上，一只手捂住胸口的伤，一只手搂着龙后，神情痛苦。龙后的双眼睁得大大，一眨不眨，身下不断有鲜血汩汩冒出流向四周，显然已经死去。
一路上亲眼看到妖族的暴行，再看见眼前的这一幕，触目惊心之余，落英心里更多的是愤怒，咬牙切齿：“又是你们！”
杀寤寐眯眼看向落英，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她不是中了弑神剑了吗，怎么还能一点事都没有地站在这里？这个凡人到底是谁？
“是的，是我们。”杀寤寐脸上的诧异很快恢复成微笑，“小妹妹，我们又见面了，不过本尊再申明一遍，我们不是魔，我们是妖，很恐怖的那种妖。”
看着杀寤寐狰狞的笑容，落英一肚子的浩然正气瞬间就泄了，顿感头皮发麻，急忙躲到耒华身后。
杀寤寐笑得更得意了，转眼看向仍无表情的耒华：“耒华帝君，本尊还以为你死在轮回盏里了呢，真是谢天谢地，让你没死！”
杀寤寐边说双手边作合十祈祷状，样子十分滑稽。
“谢谢。”耒华淡淡道。
“别这么客气，这是应该的，不然本尊怎么能有机会亲手杀你呢！”杀寤寐阴阳怪气，“只是可怜了我们的紫霰魔尊，散尽毕生修为祭献轮回盏只为与你玉石俱焚却落了个空，可叹，可叹呐。”
耒华：“既知如此，你又何必重蹈覆辙？况且这是我们两人的恩怨，你又何必针对龙族呢？”
“耒华，你别故作清高了，你以为你现在还保护得了谁！我说过，我要毁掉你所在乎的一切，你不是想要保护龙族吗，我今天就杀尽龙族，你不是想要保护天下人、维护三界和平吗，那我就夺取神器杀尽天下人，让三界不得安宁！”
杀寤寐眼中怒火滔天，脸上却是一副笑容。
“你这又是何苦，浅夏她都已经——”
“你闭嘴！你不配提浅夏的名字！”耒华话还没说出完就被杀寤寐截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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