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肖伏安还是低估了文凝凝的悟性。他还没来得及做完手头的工作，文凝凝就已经自己捣鼓着将九连环解开了。
她兴高采烈地抬头，正想跟肖伏安分享这一消息，却见肖伏安正在电脑前聚精会神地工作着。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移动，清脆的键盘敲击声伴随着手指的移动次第落下，仿佛一个钢琴师灵活地弹奏出一个个跃动的音符。
文凝凝忽然发现，他的手很好看，五指纤细修长，骨节分明，这样的手，应该很适合弹钢琴。
她轻轻地放下已经解开的九连环，又看了看自己的手，五指稍短，还微微有些肉，跟「美」着实有些搭不上边。夏阳曾说，光看这双手，绝对想不到它居然属于一个妙龄大美女——反差太大了。
文凝凝懊丧地嘟了嘟嘴，心里默默祈祷：以后我的小孩可别遗传了我这双手才好。
正兀自胡思乱想中，肖伏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在发什么呆？九连环解开了么？”
闻言，文凝凝抬起头，朝他晃了晃已经解开的九连环：“解开了。”
“这么快？”肖伏安显然有点惊讶，怔愣之余，眼里却又带着笑意，“你在数学方面你确实很有天赋。”
文凝凝没有错过肖伏安眼里的那一丝惊艳，心里暗暗有些小得意，嘴上却很谦卑：“可能是因为你之前给我提示原理，再加上我小时候玩儿过，大概有些印象，所以比较顺利。”
肖伏安却没有接受这个说法：“你过谦了。从理论到实践毕竟还是有距离的。你顺着原理这么快就能解开，很不错了。”
文凝凝一边将九连环复原，一边苦恼地嘀咕：“理论到实践确实是有距离，就比如我学了那么多理论，遇到我的论文课题还是一筹莫展。哎，要是我写论文也能跟解九连环一样快就好了。”
想起自己那些悬而未决、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有突破和进展的课题，她越说越忧伤，幽幽地叹了口气，挫败地自我否定：“读博这么久，我都还没能发表几篇像样的成果。有时候我都在想，我到底适不适合走科研这条路。”
九连环在文凝凝手中上下翻飞，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完美的弧线。须臾，文凝凝便将九连环恢复如初。
“不是所有人，都能这么快就将九连环还原。”肖伏安从文凝凝手里接过整理好的九连环，语气平静地说，“庾信平生最萧瑟，暮年诗赋动江关。”
文凝凝一愣。
庾信平生最萧瑟，暮年诗赋动江关。
这句诗，是著名数学家张益唐先生在凭借“孪生素数猜想”一举成名后所引用的一句诗。2013年5月，张益唐先生在数学界顶级期刊《数学年刊》上发表论文《素数间的有界距离》，从4月17日投稿到5月18日接受发表，创下了《数学年刊》创刊130年来最快接受论文的纪录。
要知道《数学年刊》出了名的严格，几乎所有论文，都要经过1到2年的审核，而张益唐先生的论文仅用了短短三个星期，就被杂志采纳了。
论文的主审人之一、当今顶级解析数论专家伊万尼克表示“作者成功地证明了素数分布领域的一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定理。”张益唐瞬间成名，并由此奠定了他在国际数论学术界的地位。
按照著名数学家汤涛的说法，“张益唐在孪生素数猜想上起到的作用，就是把大海捞针的力气活缩短到在水塘里捞针，而他给出的方法还可以把水塘捞针轻松变为游泳池里捞针。也许最后变成在碗里捞针还需要一些再创新的工作。但给出了这一伟大框架已经是让全世界数学家瞠目结舌的壮举了。”
事实上，在张益唐先生取得这一突破之后，包括著名华裔青年数学家、费尔兹奖得主陶哲轩在内的不少学者，尝试用张益唐的方法缩小间隔，进一步拉近了与最终解决孪生素数猜想的距离。
可是，谁又能想到，在被世界认可之前，这位学术卓越的数学家，竟半生漂泊在外，历经坎坷，在长达30余年的漫长时光里一直默默无闻。
文凝凝有些羞愧，又有些淡淡的释然。
张益唐先生在他成名前的那段沉寂岁月，在远离学术圈的情况下依然孜孜不倦地进行学术研究，哪怕穷困潦倒，成果寥寥，依然泰然处之，不改其志，我又何必浮躁冒进、急于求成呢？况且，爷爷不是也一直在耳提面命，要“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吗？
肖伏安将九连环放入收纳柜的抽屉里，关掉电脑，站起身，穿上羽绒服，临走前拔下文凝凝正在充电的手机递给她，将充电线和充电插头放回原位，才又拎起此前放在一旁的便当袋，转过头正要叫文凝凝一起走，却见她呆呆地发愣，若有所思，活像只迷了路的小鹿。
他抿嘴微笑，走到文凝凝面前，蹲下来，用手在文凝凝面前晃了晃：“我们走吧。”
文凝凝刚从无边的思绪中抽离，就见肖伏安低低地蹲在她的面前，像个温柔的大哥哥。他的脸离他很近，近到她几乎能看见他脸上细密的绒毛。
毫无准备的文凝凝面对如此近距离出现在他面前的肖伏安，心跳急速加快，身子下意识地往后倒。办公椅的重心被猛地改变，眼看着文凝凝就要连人带椅即将后翻，肖伏安眼疾手快，双手按住座椅两侧，迅速起身，半弯着腰，将文凝凝从座椅上捞起，拉入怀中。
一股淡淡的、清新的洗衣剂的味道袭来，让文凝凝一阵恍惚。
头顶，有一道充满无奈的声音响起：“哎，你还真是不太让人省心。”
肖伏安说罢，将怀里的文凝凝拉到一边，自己在一旁双手扶住后腰，默默地做了几次拉伸。
文凝凝有些歉疚地问：“是我让你伤了腰吗？”
肖伏安表情有些古怪，没吭声，只是停住了手里的动作，将办公椅这个罪魁祸首默默挪回了原位：“走吧。”
文凝凝乖巧地跟在肖伏安身后。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文凝凝总觉得这次肖伏安走路的姿势有些别扭。她看着他的腰，心道：我还是得给他买点膏药贴贴才好。
俩人一前一后地往办公室外走。虽然他们耽搁了快半个小时，可楼里的人却似乎并没有少太多，文凝凝忍不住摇了摇头。
文凝凝的人生方向一直很明确，那就是走科研道路，而且她的专业也不需要过多地卷入企业，因此，她读书期间并没有去企业做过实习。她原以为科研很苦，可如今看来，职场显然也是不遑多让。
下楼前，肖伏安打了个车，可惜司机接单不积极，平台派的单有些远，俩人走到大门口时，车还没到。于是，俩人便又在大门口的传达室里坐了坐。
见到他们俩人，门卫大伯还是一如既往热情地与他们寒暄：“下班啦？”
肖伏安点了点头。
门卫大伯也“嗯”了一声，道：“今天还算早。”
“啊？”文凝凝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有些不可思议，“这都快9点了，还算下班早啊？”
“可不么？”门卫大伯又补充说，“昨天前天连着两天都是晚上11点之后才下班。”
“周日？”文凝凝问：“帮柯柔查资料那天吗？”
肖伏安点了点头：“对，不过加班不完全是因为这事儿，临时——”
肖伏安话音未落，一个电话进来了。是网约车司机的电话，电话里，司机与他确认位置，催促上车。
肖伏安打电话的间隙，一旁的门卫大伯扯了扯文凝凝的衣袖，小声问：“你刚刚说，肖主任上周日来公司，是给柯柔查资料来了？”
文凝凝点头称是，心里却有些疑惑：门卫大伯提起柯柔的时候，似乎十分亲近。她忍不住心里犯嘀咕：难道柯柔与肖老师的关系已经这么近了吗？近到连门卫大伯都知道她的存在？
肖伏安刚挂断电话，门卫大伯便弯起身，双手抱拳作揖，对肖伏安千恩万谢：“真是麻烦您了。这么多年了，没有您的帮忙，柯柔这孩子也不可能安心学习。”
肖伏安虚虚扶了扶门卫大伯的手，推辞道：“您别这么说，是柯柔自己优秀，一路拿奖学金读到博士。我周末之所以加班，其实是因为分公司临时有个项目紧急需要支持，我正好在，就代劳了。”
门卫大伯正想再说些什么，肖伏安又接着道：“我们的车到了，就先走了啊，您值完班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门卫大伯见他如此说，便没有继续再说什么，只是默默转身帮他们开了门，又送他们到门口，看着二人上了车。
车很快便启动了。文凝凝扭头往后望了一眼，透过后备箱车窗，还能看到门卫大伯站在门口目送着车的离去。
迟疑半晌，文凝凝还是忍不住问：“这位门卫大伯跟柯柔是不是关系很近啊？我看他一听说你周末还帮柯柔查资料，一脸感激。”
肖伏安道：“他是柯柔的父亲。”
“啊？”
文凝凝万万没想到门卫大伯和柯柔竟然有这么一层关系，想到他之前说的肖伏安一直有在资助他的女儿，一个猜测呼之欲出：“所以你上学的时候一直在资助的对象就是柯柔吗？”
肖伏安诧异地问：“你怎么知道？”
“我在传达室等你的时候，跟柯大叔闲聊，他说十几年前村里有恶霸阻挠他建房，当时还是大学生的你帮他找律师打官司，还资助了他女儿上学。”
“哦，”肖伏安了然，偏过头看了文凝凝一眼，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地说，“柯叔对你倒是没什么防备。”
文凝凝一愣：“应该有什么防备吗？”
肖伏安轻轻笑了起来：“我们是保密单位。”
“啊？”文凝凝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急忙直起身，看向肖伏安，认真地问：“那我们这算是违反了什么信息保密原则吗？是泄露了你的隐私吗？哎呀，这该不会对柯叔造成什么影响吧？”
她连连摆手，急急地澄清：“我们没聊什么的，我保证不会说出去的。”
末了，又觉得这种澄清和保证有些无力和苍白，便索性抬起手作发誓状，一脸郑重地说：“我发誓。”
看着文凝凝又急又怕的样子，肖伏安有些自责，又有些好笑：这孩子，可真不经逗。
他抬手，握住文凝凝的手腕，将她仍作发誓状的手轻轻放下来，才抽回手，温言道：“抱歉，是我没说清楚。不是所有信息都属于保密信息的。比如，像柯叔跟你说的这些就属于个人私事，不算保密信息。”
文凝凝整个人浑身一松，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放下心来：“那就好。我还以为我要害柯叔丢工作了。”
“不会，放心吧。”肖伏安递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又补充说，“不过，柯叔确实很少会说自己的事儿。看来他跟你还挺投缘。”
想起柯叔前后180°的大转变，文凝凝推测道：“他大概是认为我是你朋友，所以才对我没有防备吧。”
“唔”肖伏安若有所思，“你是自己人，跟你说倒是没什么问题。”——不过，下次还是得提醒下柯叔注意自己和他人隐私。
肖伏安一边说，一边在心里默默盘算。倒是一旁的文凝凝听见肖伏安将自己归为“自己人”，心中泛起阵阵涟漪。
被他归为“自己人”，至少说明，我和他，算是不错的朋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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