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什锦泡菜

顶班是不可能顶班的，赵大妞根本就不把李红说出来的话当回事，早上一觉睡到八点多，眼瞅着金灿灿的阳光都照进家门了，她那个气啊。

        “这都几点了，你个死丫头，都不知道叫叫你老娘我，红儿，红儿，死哪去了。”赵大妞手忙脚乱地穿衣服，收拾自己。

        打开门往客厅的角落一瞄，十几块裂纹红砖整整齐齐地靠在墙边，一米多长，半米宽的木板立在一旁，昨天自己生气踩过几脚的老粗布床单和荞麦枕头还原模原样地窝在地上。

        她系抽绳的手一滞，呦呵，这是长本事了，竟然一夜都不回家！

        难道是说服了赵大勇娶她，赵大妞皱眉，还没过门就住人家家里，这像什么话多丢人，果然是个赔钱货。

        看来让李红去顶班的这个想法是不可能实现的，下班了可得去赵大勇家看看。

        这不给彩礼钱就想娶个黄花大闺女进门给他家挣钱，他赵家想的美。

        一错眼，又看到桌上给李红留的剩菜汤，用过的杯盘碗碟，没有人洗，也没有人收拾。夏天天气热，蚊虫又多，讨人厌的小飞虫一直在四周盘旋，甚至还有几个绿头苍蝇时不时在碗沿搓脚。

        这些以前都是李红的活儿，李红下班回来不仅要做饭，吃完饭之后还要洗碗刷锅，有时候还需要去楼下水管排队洗全家人的衣服。

        所以即使认识张桂兰之后，有张桂兰的贴补，李红也还是瘦瘦巴巴的样子。

        赵大妞瞅着桌子就烦，自己也没时间收拾，出门的时候还在想是不是太惯着小女儿了，这样懒蛋可不行。这要是红儿真的出门子了，家里的活难道还要她这个上班的人干嘛。

        她想的脑袋都大了，以前咋没这么多事儿，最后归结为都怪李红没事找事，好好顶班啥事也没有。

        “哎呦，”顶班才是大事，那死丫头可说今天就不上班了，这可都是钱啊。钱还是小事，万一正式工被她那多管闲事的师傅给弄走了，她哭都没地去。

        紧赶慢赶到工厂门口，还被查勤的工会干事给说了一顿，等满脸是汗地到李红所在的第一车间的时候，正巧碰到被客气送出来的张桂兰。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张桂兰瞥见她还不屑地哼了声。

        “王组长，事就是这么个事儿，烦劳你惦记着点，也可怜可怜李红那个苦命的丫头。您先忙，就不用送我了。”

        张桂兰越笑意盈盈，赵大妞就越紧张。

        她就知道张桂兰这个娘们儿不安好心，“王组长，你可不能擅自答应别人，把我家的正式工给别人啊，这可是违反纪律的呀。”

        王组长憋了半天的气，可算是有地儿发了。

        这个赵大妞就是个事精儿，因为李红的工资和粮票，她赵大妞都来找过她几次了，整个棉纺二厂谁不知道她偏心眼。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他也管不了，可赵大妞她千不该万不该，因为家庭碎事弄得一个熟练工离场，这可是会严重拖慢进度的。

        “赵大妞同志，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什么违反纪律。你家赵拥军的正式工的名额可还好好挂在厂办。”王组长严肃地批评着，心里也感慨，难怪张主任说这个正式工名额就是个烫手的山芋，谁接谁倒霉。

        “那就好，那就好，那张桂兰跟你说的啥呀？关红儿什么事啊，我可才是她亲娘，有啥好事也不能忘了我家，我家拥军可是为厂子牺牲的。”

        “赵大妞同志，你别在我这里胡搅蛮缠，现在可是上班时间，还有，我可提醒你，现在正是二厂的特殊时期。虽然张主任给厂办打过招呼，可你也只有一天时间，赶紧决定让谁来顶班。”王组长说完也不管还要拉扯的赵大妞，进车间指导工作去了。

        “我呸，她能那么好心，一天时间，一天时间我去哪找顶班的呀。”赵大妞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嘴里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张桂兰才不想让李红和吃人肉喝人血的那家人再有瓜葛，她只是发动能发动的人帮李红先找个临时工的活。

        李红等师傅一家人上班之后，手脚麻利地把碗碟和灶间的都收拾了一番，等把抹布都洗干净之后，李红就无所适从了。

        平时这个时候，她已经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整理布片了，她傻傻坐了一会儿，想着既然师傅他们中午都不回来吃，她就去自己的秘密基地干活吧。

        她不想再回棉纺织厂了，因着顶班的事，她和赵大勇的婚事几乎整个厂子的人都知道，她现在根本没有勇气去面对别人的好奇和同情。

        她也不想再为那个冰冷的家付出了，如果回去她娘少不得会因为自己的工资闹得沸沸扬扬，自己到时候又得麻烦师傅，何必那。

        她花销少，不贪吃也不贪穿，每个月只用一点点钱就够了。

        出门的时候，她把脱下来的裙子压得平整，小心翼翼地放进防尘袋里。又换上那件她穿了三年的工服，她轻轻巧巧地走在山路上，拥有着和昨天迥然不同的心境。

        移开伪装的杂草和树枝，李红微曲腰身，洞内还是能直起身来的。一路走来她也渴了，随手拿起一个干净的陶罐，里面装着的是干净的山泉水。

        山泉离山洞不远，李红是一次摘野果时偶然发现的，水质清冽，口感甘甜。李红之前蒸的窝头，馒头都是用的这里的水。

        李红手里剩下的钱不多，加上师傅临出门给的钱也不过三十多块。好在山洞里还留有一些存货。

        富强粉购买需要粮票，剩下的最少，玉米面有些是跟老乡那里买来的，山洞剩的最多的就是各种泡菜。李红之前趁着蔬菜便宜的时候屯了不少菜，她没有别的本事，就一手厨艺还能见人，师傅和赵大勇家都喜爱她做的泡菜。

        想到赵大勇，李红抿了抿嘴唇，眼光复杂地望向山洞唯一一个大件，一个造型精美的碗橱，上面镂空雕刻着繁复的花朵，实木的纹理更增添了几分质感。

        李红怕落灰，还用钩针给她织了一件美丽的外衣。

        这是李红趁休假时在旧货市场淘的，这也是她为自己准备的嫁妆，里面盛满了李红觉得好看的杯碗盘碟。

        李红在小山洞盘桓了很久，这里擦擦，那里整整，一直忙到日头偏西，她才带着一坛泡好的酸辣什锦菜回去。

        “红儿，不是让你在家歇着嘛，你这抱着又是啥泡菜，快给我看看，你是不知道，你上次给我的泡菜啊，被他们两三天就吃完了，个个跟饿死鬼投胎似的。平时吃我做的饭那就是喂药。”张桂兰接过李红手里的泡菜，顺手往她手里塞了一整根麻花。

        “赶紧吃，先垫着点肚子，你王叔已经去食堂给买饭去了。”

        酥酥脆脆的酥皮麻花，撒发着迷人的甜香气息，李红轻轻咬了一口，酥皮一抿就化，麻花咯吱咯吱，好吃的她也禁不住眯起了双眼。

        张桂兰就喜欢看李红笑，她笑眼微眯，微闭红唇，腮间的酒窝深陷，那是一种张桂兰形容不出来的美。

        年轻孩子就应该多笑笑，不能整天跟垂暮老人一般没有生气。

        麻花有李红手掌那么长，又易碎，李红双手围合，捧着吃就像一只贪吃的小猪。

        王硕从食堂带回来一荤一素，张桂兰弄的玉米糊糊，配上家里的咸菜和瓦罐里的泡菜，也是满满一桌。

        张桂兰单把红烧肉炖豆结放在李红跟前，素菜放在男人那边，自己面前则放着李红做的什锦泡菜。

        “师傅，不用的，我今天吃了不少肉了，我……”李红站起来就要调换位置，她知道师傅心疼自己，可真不用，她以前在家里一年都吃不了几口肉，现在已经很好了。

        “桂兰，你这样让孩子心里难受，听我的，你们女人吃肉，我们男人吃素。”王硕说着，站起来把打回来的菜往李红和张桂兰面前一放，自己则把什锦泡菜拉到自己面前。

        至于家里以前做的打死卖盐的咸菜疙瘩就这么孤零零地落在饭桌中央。

        “就是，就是。”王兵和王磊面上半点没有被区别对待的委屈，他们一同挪动椅子，挨着父亲去抢泡菜。

        殷红的小米辣，米黄的嫩姜，黄绿参半的黄瓜段，人工撕碎的绿包菜……，十几种夏季常见的蔬菜以各自独有的形状和味道摆放在青瓷盘中。

        酸辣爽脆的泡菜佐以黏糊的玉米糊涂，真的让人欲罢不能。

        一盘泡菜从出现到消失，没有一个王家人是无辜的，李红甚至都没有吃上一口。

        张桂兰客气地给她碗里盖满红烧肉之后，也再没理过她。

        一大锅平时吃都反胃酸的玉米糊涂，不一会儿就见底了。张桂兰抢先捞了锅底，还偷偷拿干净筷子往自己碗里填了几条蒜薹。

        发酵好的蒜薹早就没有吓人的辛辣味，绯色的汤汁使她的辣变得更加绵软，更加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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