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打包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却茕微微皱眉，挥退左右才继续问道，“你的意思是？”
“您昨天问我谪仙是否有记忆，我观大姐姐的状态，想来确实是没有上界记忆的。那么对于失忆的谪仙来说，失忆便只有两种可能，其一，失忆是必要的，是下界前的仙人故意使然的，其二，则是因为意外。”
注意到却茕一副洗耳恭听的专注神色，时星引继续说下去。
“我想记忆是很重要的东西，即便是仙人也不会轻易将它丢掉，若是前者，失忆就是达成目的必要的条件，像如今这般被大张旗鼓地公布身份，恐怕是违背仙人初衷的，而若是后者，能让仙人失忆的意外想来包藏着许多危险，如今仙人失忆转生，正是没有反抗余力的时候，若是‘意外’寻来，仙宗或许并不能为仙人挡灾，恐怕要生祸患。”
却茕陷入沉思，半晌后谨慎地开口反驳。
“若是故意失忆，那后续的事情应当也有所安排，便是现在身份广而告之，应当也在预期之内，若是意外失忆，仙人被仙宗寻去，也能得到最好的资源和扶持，能尽快摆脱羸弱的状态，与‘意外’碰上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殿下说的或许有道理是，但是不能否认的是，被仙宗将谪仙的身份公之于众，就必然要开始在风险和收益之间反复权衡的人生了，也不是说这样不好，只是已然没有了退路，而且……殿下觉得，是谪仙大人有求于仙宗，还是仙宗更有求于谪仙大人呢？”
“那当然是——”
却茕本想回答是谪仙有求于仙宗，话到嘴边却反应过来，确实并不尽然，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我认为，是仙宗有求于谪仙更多一些。”
面庞尚且稚嫩的少女顺着话回答下去。
“有一个很重要的前提，谪仙大人是不是谪仙，不是世人知不知道，认不认为，承不承认她是谪仙决定的。这个问题的答案，不会因世人的任何行为而改变，时候到了，该回归上界的自然会回归上界，不该回归上界的便是机关算尽也无法得偿所愿。
仙宗寻人的理由是预言，而预言这种东西……本就是无根之木，在实现之前，没有任何人能判断真假，即便没有实现，也可以找借口说是因为提前预知，所以已经规避了，以此为由明目张胆地寻人，有没有可能，是借口呢？不过，相信若真有当大劫降临，不论是否被发现身份，谪仙大人都一定会挺身而出的。”
修士宣布通过占星找到了谪仙的线索，这是时星引千年以来听到过最好笑的笑话。
修士有何能力得知上界仙人的下落，莫说修士了，就是在上界，仙人转世下界后的行踪也是隐秘中的隐秘，便是代天帝旷无际都无法知晓。
星盘由时星引执掌已有数百年，她提前做了准备，便有信心，天上地下能勘破掩雾的不出一手之数。
谪仙下界是为了渡情劫，和世间劫数有何关系？更何况在此之前，这世间大劫的说法她闻所未闻。
若说现状全是由巧合堆积而成，便是真的将她当做孩子看了——时星引最是清楚，这世上的巧合其实屈指可数，更多的其实是伪装成巧合的必然。
整件事情在她看来就是建造在荒谬谎言之上的虚空楼阁，身为风暴核心的谪仙，时星引能清楚地看到其中的不妙和危险早已满溢而出，洛红玉的危险性与之相比，都是小巫见大巫了。
不过既然洛红玉主动请缨，想要将这个身份占过去，反倒是帮了她一个大忙——能将两个麻烦打包，不仅将她自己从这件事中干净地摘了出来，而且谪仙庶妹的身份也便于在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静观其变，然后随机应变。
这已经是她现阶段能做出的最优解了。
“你说的对，确实像是借口，若真如此，那就可能是另有所图了……”
他丝毫不懂掩盖自己的秘密，听完她的话，担忧已经占领了他的面庞。
“那身为谪仙，还是不要被发现得好，要是想要修行还有别的办法，我也可以帮忙……”
他是站在她这边的，时星引已经确信了八成。
先确认立场，原因往后再探。
话说到这个地步，至少可以相信他不会到处宣扬自己才是谪仙的事情了，虽然不见得会有人相信他的童言无忌，可能少些节外生枝自然是好的。
“殿下在说什么？不是已经找到谪仙了吗？我的大姐姐洛红玉就是啊！”
这话显然将对面小脑袋瓜里面运转的逻辑完全截断了，从他呆滞的双眸中可以推测他此刻的内心一定是有些混乱的。
“……对哦，不一样了。”
半晌，却茕回过味来，面上又染上了与年纪不符的怅然若失。
“什么不一样了？”
“没什么，”他叹了口气，“洛大小姐被选为谪仙，会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
“自然是有的，今日与我家熟稔的人不就多起来了吗，不过，我因为先前的猜想，总有些担心大姐姐，此一去面上自是花团锦簇，只是不知实际是怎样的——不过大姐姐一向瞧不上我，就算我去提醒她小心一些，她也只会以为我是嫉妒所以才阴阳怪气吧。”
时星引表现出失落的神情，然后屈身行了一个大礼。
“还请殿下原谅，仙宗得梁国百姓景仰，这些话在旁人听来应该是很荒谬的吧，我在家里无人可诉，正巧殿下问到了这件事，才一时嘴上失了把门，烦请殿下不要将我今日的言语说与旁人。”
却茕慌忙将她扶起，郑重地说道：
“你放心，我绝不会对别人说，便是母亲问起，我也会闭紧嘴巴——昨日我也被测出了出众的资质，我有心走修仙一途，你觉得我拜在天衍宗合适吗？”
这个想法自然是早就有了，不过却茕还是想问一下“洛紫玉”的意见——虽然对方现在并无记忆。
“殿下资质过人，既然有心自然可以试一试，天衍宗与我朝牵连甚多，殿下又是陛下的外甥，想来若是拜师，天衍宗一定会善待殿下，便是最终无法得窥天道，仅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也是有好处的。”
却茕却是摇了摇头，语气坚定，目光灼灼。
“我一定要飞升上界。”
那可真巧，我也是一定要回归上界的。
时星引避开他的视线。
只是这个时代想要渡劫飞升，可绝非易事，至少有千年，仙界不仅没有新的成员，下界渡劫的仙人也有半数以上久久未归。
不过年少时有这样的梦想是好事，若是连梦想都没有，就更不可能成事了。
“那便预祝殿下，飞升成仙了。”
小郡王听了她的话，立刻笑了起来，好像这样一句与客套无异的祝福，他已经期盼已久一般。
看到他笑，时星引也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真是讨人喜欢的孩子，甚至让她愿意再多花些功夫哄一哄。
——等等！
一个想法电光破云一般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这位不会……就是我的“男主角”吧！
仔细想想，站我的边，轻易就能获得我的好感，身份不低，资质不凡，年龄与自己仅差两岁，样貌……以后应当也是最上等的，而且性格也很讨喜。
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高。
先前她看的话本子里多是才子佳人，“洛紫玉”的出身也很像“佳人”的配制——父亲身居高位，自己是庶女，有可能被允许嫁给出身寒门的“才子”。也正因此，她总觉得“那一位”至少会在她及笄后才会现身，反倒因为大意所以现在才反应过来。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年龄也太小了。
——也可能是青梅竹马的展开？她隐约记得被她丢在上界的话本子里似乎有这样的开局。
今天也是后悔的一天。
即便是修到了时星引这个处变不惊的境界，这样冲击性的猜想还是将她的伪装扭曲了一瞬，她似乎一下子就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样对待对面的男孩了。
却茕捕捉到了她的手足无措，很是奇怪。
“你哪里不舒服吗？”
他向前想要看仔细，时星引却本能地向后推了一步。
太阳已经完全消失，暮色四合，余晖也撑不了多久。
“劳殿下担心了，我没有什么不舒服，只是想起了一些急事，就先告退了。”
却茕确认了一番自己想问的都已经问完了，时间也晚了，便准备放她走。
就在这时，什么爆炸的声音传到了他们的耳朵，紧接着就是一阵罡风自营帐的方向刮来。
躲在二十步开外的郡王侍卫立刻冲过来，将将扶住了他们。
——是敌袭！
如墨般漆黑的天空细看已经被一团更深邃的黑色覆盖，营地里兵荒马乱的声音很快被一个银白色的护罩隔绝在内。
天衍宗的仙人们迅速做出了反应，只可惜时星引和却茕说话的地方有些偏僻，并没有被包裹在内。
见到此景，三个侍卫迅速交换眼色，当机立断抱起两个孩子，向远离营帐的方向撤退，很快五人的身影就被夜色和山木掩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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