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山暮
隆冬夜幕统治的山岭除了白日的萧索肃杀，更添了许多诡秘危险。
负责护卫却茕的侍卫两男一女，其中的女侍卫正是先前帮他用长公主的名义将自己骗过来的那一位婢女，时星引先前没有察觉，如今看到她将自己举重若轻地揽在怀里，如履平地地在山间的枯木荆棘中跳跃，才反应过来连同她的两位同伴，三位侍卫皆是修士。
在山间凌冽的空气割伤孩童稚嫩的小脸之前，他们找到了一个可以暂留一夜的山洞。
洞穴并不很深，好在无主，于是为首的吴姓侍卫在避风处点起火堆，令王姓侍卫和谢姓女侍卫一起留下看顾两个孩子，自己则出外勘测情况。
方才在山间奔波，阴风阵阵，冬日衣服本虽然厚，但也达不到应付这些的标准，两个孩子瑟瑟发抖，侍卫们连忙又从乾坤袋里厚被给他们裹上，两人又在火堆旁坐了好一阵才缓过来。
他们现在离营地应当已经有一段距离了，可即便如此，巨大的爆裂声也是不是盖过火堆的噼啪声，为这个算不上宽敞的洞穴散布前途难测的不安。
侍卫们带两个孩子远离战场的决定是对的，那边交战地很激烈，有大阵护佑，一时半会应该还分不出胜负。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时星引问道。
“现在这里呆一夜，明天再看情况，既然敌人敢空袭皇舅舅的营帐，京都城也未必安全——天衍宗肯定已经向宗门求援了，援军应该最晚明天就能到，若是交战明日便能告一段落，我们就直接回营帐，若是还要持续几日，就找到援军，拜托他们送我们去安全的地方。”
却茕没有一个八岁孩子遇到这种事情应有的慌乱，他呼出一口气，在空中化为白雾，拖着被子一点一点挪到了时星引旁边，两个小团子挤在了一起。
“你别怕，吴侍卫已经是筑基中期了，谢侍卫和王侍卫也已经练气巅峰，他们被母亲安排在我身边已经三年多了，很厉害，一定能保护好我们的安全。”
却茕像个小火炉一样往时星引身边一锄，虽然谈不上什么多少取暖效果，但是带来的安全感确实有所提高。
“恩，我不怕。”
时星引不至于被这种情况吓到，但也不会傲慢地小看眼前的危机——这样的境况下，她与一个普通的六岁孩子能做的事情没有什么差别，倒是却茕遇到这种状况外的危机后，展现出的超越年龄的冷静，令她有些刮目相看。
——好像也不只是小哭包嘛。
她这会心态已经逐渐调整过来了，先前那些不过是她的猜测，擅自揣测然后擅自纠结本就是自寻烦恼，顺其自然就好，而且越是接近命轨越是知晓天意难测，若是能就这样让她猜中，那今日她的成就可远不止星象宫副宫主了。
哎，要是正常失忆了，哪有这样的烦恼。
火堆上的食物还没有烤熟，经过这一番奔波，两人都饥肠辘辘了，却茕让谢侍卫从乾坤袋里取了些点心零嘴，递到时星引面前，给她先垫垫肚子。
没有目标的等待总是熬人的，两个孩子熬不住，半个时辰就犯困了，就在时星引开始小鸡啄米的时候，两个侍卫突然起身，对视一眼就熄灭了眼前的火堆。
热源骤然消失，两个孩子的困意被暂时驱离，谢侍卫一手一个捞起他们就往洞穴深处躲去，王侍卫则将东西收回乾坤袋紧随其后。
不久洞口出现了脚步声，听起来像是有七八个人，然后人声传来，本就不大的声音被山洞的回音混乱地只能勉强辨认。
“这里有火堆！”
“火堆还是热的，不久前这里还有人！”
然后便归于寂静，但洞穴深处躲藏的四个人都清楚对面的人没有离开。
却茕和时星引躲在两侍卫背后，紧贴洞壁而站，空气里仅剩被压制到最低的呼吸声。
时星引感觉到有人抓了抓自己的手掌，是却茕，她转头过来，在黑暗中难以分辨的眼瞳依然能传递他的意愿。
——“别怕，我会保护你。”
可是即便极力抑制，没能将手的颤抖完全止住。
明明很怕。
两个侍卫对上对面，便是双拳难敌四手，他知道很可能凶多吉少。
时星引回握他。
勇敢的心无法凭空战胜切实的死亡威胁，只能让人在死亡来临前更坦然些罢了，但即便如此，勇敢也值得尊敬。
脚步正再度响起。
两个侍卫摆好姿势准备偷袭，却茕拉着她趁着脚步声退到了洞穴最深处。
战斗一触即发，呼吸间两人将前来探路的斥候一击毙命，对面似乎对里面的情况有所忌惮，一时竟对峙起来，只是对峙没有多久，对面便不再顾忌冲杀进来。
一开始侍卫还能占着地利略得优势，后来渐渐力有不逮，被逼着且战且退，因为两个孩子在里面躲着，两人一咬牙只能往外杀去。
时星引和却茕牵着手，紧绷着身体，听着外面的两位侍卫逐渐势弱的争斗声，紧张得呼吸都快停止了。
一道有力的斩击声打断了两侍卫的颓势。
吴侍卫的加入很快将战局反转，半晌之后，战声渐息，再往后吴侍卫带着火把走到了他们身边。
有惊无险。
在火把的光芒中时星引注意到却茕另一个手上有一把小巧的匕首，整个手都有些发红。
——匕首算是剑吗？
没等她说些什么，吴侍卫就禀告说为了防止敌人已经传信回去，他们最好现在离开这里。
月上中天，火堆再度被点燃，紧急转移之后，他们终于在山林更深处的一处山崖之下安顿下来。
吴侍卫这才将先前的经历道来。
皇家营地的修士和前来偷袭的敌人现在确实是僵持状态，他们五个很难从营帐那边获得支援，方才的敌人是对方的一队人马，里面大多是练气期，只有一个筑基中期的修士，因而两侍卫才会打的如此吃力。
“对面有这样多的修士……会不会是大衍宗？”
就像天衍宗与梁国关系匪浅，大衍宗亦与楚国牵连甚广，这次梁国大胜，大衍宗自然有亏。
只是如此悄无声息地就到了这里……细思便觉事有蹊跷。
“属下不知，那边的人没有能够辨别身份的标志。”
那便不好说了，梁国，皇帝，仙宗，谪仙都有可能成为他们的目标。
眼下最重要的是安全的渡过这个夜晚。
时星引见他们各司其职，轮流守夜巡逻，便凑近却茕问起他方才拿在手里，现下却不见踪影的匕首。
小郡王从腰间摘下一个匕首状的挂饰，拿在手里，几个呼吸之后化为了方才所见的匕首。
“这是母亲给我防身用的，”看见时星引看向这个的眼神里似有光芒闪烁，他顺势递过去，“你要看看吗？”
时星引多年没有碰过剑了，先前是不能碰，下界后是没机会碰，今日见到这个小匕首，才发觉自己到底没有忘记曾经仗剑的感觉。
匕首严格来说算不上剑，她又已经不在仙体之中，或许今日能有机会过一把瘾，聊以慰藉？
她压抑着兴奋和紧张伸出了手，
然而还是不行。
匕首到底是灵器，虽无意识，却有趋利避害的天性。
时星引隐隐感觉到匕首在排斥她，心里隐隐有些失望，却不好强匕所难。
“我只是好奇，看一看就好了，谢谢殿下。”
“是吗？我感觉你还挺喜欢，我送你吧，你不是为你姐姐担心一天了吗，白天还被抓进小姑娘堆里，现在又被我连累躲在山里面辗转，一天之中总要有点好事才行。”
匕首被还原成挂饰，却茕抓住她的手展开，将之放在手心。
“我还有两把，”他指了指自己腰间，那里还有两个一模一样的挂饰，“你就收着吧！”
见她没有动作就强行将挂饰挂在她腰间，之后还推后几步，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杰作，一副很满意的样子。
“你别怕。”
他又说。
或许是用过了晚饭，刚才的有惊无险已经完全被压了下去，他的声音恢复了活力。
“等天亮了，我们就去安全的地方。”
时星引看了看被强行挂上的小匕首，虽然她收下也用不了，但这一刻竟赞同起他的那句话。
是啊，一天之中总要有点好事发生的。
可惜睡前的好心情没有延续到睁开眼睛。
天还蒙蒙亮，又一队人马找到了他们。
在周边巡逻的侍卫发现了他们传信回来，另外两个就将他们叫醒向反方向撤退而去。
这一次没有在洞穴时那样好了。
对方应该是收到了先前小队的传信，带来二十余人，且最低修为也是筑基，甚至有三个金丹期的修士，两个侍卫加上两个孩子在神识地扫描之下根本无所遁形，很快就在一处溪流旁被团团包围。
吴谢两人前后分站，将两个孩子护在中间，却茕抓着时星引的手将她护在身后。
对面的领头者是一个中年样貌的男性，他拎着王侍卫的头颅，从人群中走到他们面前，将手里还睁着眼睛的头颅扔在却茕脚下。
“小郡王，跟我们走吧，你乖一点，我让他们死的干脆些。”
他状似商量，却噙着残忍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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