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
从清风寺回来的当晚天就下起了灰蒙蒙的小雨,淅淅沥沥落在青瓦上,亲密接触后又跳跃起来,灯光洒过的地方荡起一圈一圈光晕。
叶卿河在案前写毛笔字,这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她看了一眼就接了起来。
“睡了吗?”那边传来了略带清冷的声音。
“没。”她想了一下,还是说:“我回老家了。”
那边“嗯”了一声,也没问原因是什么。
“你说人为什么会对自己亲近的人苛刻对陌生人好?”
“……可能”那边顿了一下,“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有道理。”
离开办公桌,用遥控器拉开窗帘,居高临下望着楼下街道上的景色,突然,有些想见她了。
“卿河,你开一下视频。”
她刚想说“好”的时候,敲门声响了起来。
“十五,睡了吗?”垣潜的声音随着敲门声很有节奏感。
“差不多了。”
“哦,那一起吧?跟以前一样,我抱着你睡,而且天气又冷了,我好给你取暖。”
这炎炎九月的,说这话得多欠揍!
她想说“你滚”,却发现自己还在跟潇溯离通着电话,那边没了声音,她刚想跟他解释的时候潇溯离说的话都凉凉的,“解释一下吧,什么叫‘跟以前一样’。”
“……”
这时候垣潜没听到回应就自己进来了,看到她拿着电话时开玩笑说:“这么晚了跟谁打电话呢?才一会儿不在就给我戴绿帽子了。”
她不想说话了,伸出手摁住了他的肩膀不顾他的叫喊把他推了出去,“嘭”地一声牢牢地锁上了门。
解决了一个大麻烦,这边还有一个更大的麻烦等着她。
虽然不想承认,她还是很老实地说了,“他曾经有抱我睡觉帮我取暖。”默了,她又说,“而且,不止一次。”
“……我是不是太宠你了?”潇溯离呼吸明显滞住了。
“……”她其实想说,如果她和垣潜有可能的话,早就在一起了。
叶卿河没说话,过了两秒潇溯离发了视频邀请过来,那边是白天,潇溯离正在办公桌上看着文件。
他穿着黑色的西服,眉宇间透着一股疲惫,原本冰冷的目光在接触她之后一下子温和了,“晚上凉,回床上吧!”
“还不急,你先工作。”
“我看着你睡。”潇溯离揉了揉眼睛,拿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更想亲你。”
叶卿河,“……”
“你不想吗?”
“不想”
某人神色一荡,“真不想?”修长的手指放在自己的唇上,“我这里可是被夫人差点咬破了。”
“……”
潇溯离放下手看着她,“那你想我吗?”
“才分开多久?”
“一分钟我也想。”
叶卿河不理他了,他轻笑了一声,犹豫了一番还是说,“净尘让我好好照顾你。”
原本就一心念着潇溯离的叶卿河在听到名字立马抬头震惊地看着他,“谁?”
“净尘。”潇溯离扬唇一笑,眼神里却带着一股酸劲。
“你怎么会知道他?”叶卿河还是一脸震惊。
潇溯离用手敲了敲桌子,“前些年,他来找过我。”
“……他去世了。”
“嗯。”
“你为什么会知道他?”
他没解释,只是笑了一下,但笑得很复杂,漆黑的眸子隔着屏幕看着她,有几分伤神。
果然想要抹掉走的人在她心中的地位,几乎是不可能的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潇溯离温柔的声音传了过来,“很晚了,休息吧。”
这声音很好听,带着男人特有的低沉却有点女人的温润,字正腔圆,平常的声线有些清冷偶尔却会温柔得不像话,老天待他不薄,给了他一副好嗓子。
一时间叶卿河没有想起来他不在身边,情不自禁地想触碰他,伸起的手已经举到了一半。
潇溯离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心里的阴霾突然一下子不见了,“夫人,我吃醋了。”
“……”叶卿河现在发现潇溯离到底有多缺爱了,“……你吃哪门子醋?”
“他比我早认识你,你对他比对我好。”像来了劲似的,潇溯离有些委屈地控诉她,“你在他面前会经常笑,但对我就很冷淡。”
“……”叶卿河无语问天状,大侠,这种软妹的风格果然不适合您,您这是被夺舍了吗?
“夫人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吗?”潇溯离紧紧地盯着她,表情越发地委屈,仿佛只要她说是,他就马上哭给她看。
叶卿河闻道,赶紧回过神来安抚小软妹,“当时还小,而且……”她换了个说法,“他们一直把我当成男孩,没有那种意思。”
“嗯?”潇溯离摆明了不信。
“我要睡觉了,再见。”说完,就要关视频。
潇溯离有些慌张地问她,“你就不能让我安心一点吗?”
这人不仅极度缺乏安全感,还非要听到她说出那些他喜欢听的话,所以,她要厚着老脸遂了他的意吗?
答案是肯定的,她很认真地说:“我不喜欢别人。”
“那我呢?”
叶卿河笑了,“你不是别人。”
大概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潇溯离一下子怔住了,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这么丰富的表情,要说不开心那是不可能,回想着这么多年的单恋,这一刻觉得以前受的苦都值了。
两个人对望着,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时间不知不觉就这样过去了,叶卿河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时钟,说:“凌晨了。”
潇溯离淡雅的脸上露出一抹笑,“你睡吧,我看着你。”
“……”眼前突然一片黑,叶卿河想也不想就把视频关了。
没错过她关视频前掩饰不住的羞涩,潇溯离心情大好,按下内线对助理说话都一改冷淡变得轻快温柔,“通知各部门,十分钟开会,顺便帮我订一张下午回国的机票。”
“……是。”助理一下子魂都出来了。
这天晚上一向认床的叶卿河却破天荒地睡得很香,早上还是垣潜来敲门她才醒来。
打点好一切之后两人便来到了叶家,此时才七点,空气中还泛着凉气,亲属包括来的客人都集中在大堂里,人很多,却很安静。
众多亲戚中,除了周围的邻居,很多都不认识叶卿河,大家只当她是逝者的同学或者朋友,这也不能怪他们,她自幼在家的时间便很短,十五岁前在这里生活,平常上学之外就是去清风寺,大家只知道叶疡有一个亲生女儿,却不知道是哪个。
叶卿河走进来时叶疡两人穿着黑衣跪在厅堂上,师父戒戎穿着□□拿着佛珠闭着眼睛站在一旁念着经,像是有感应似的,叶卿河看他时他也刚好睁开眼睛看她。
“师父。”
垣潜也叫了一声师父。
戒戎点点头,对叶疡说:“叶施主,老衲已经念足七七四十九遍往生咒,逝者灵魂已超度,就先告辞了。”
叶疡闻言立马站起来,感激地说:“谢谢师父了,改日一定前往清风寺添香火。”
“阿弥陀佛,告辞。”
“师父慢走。”旁边的女人也站了起来。
叶卿河看着他们不语,两人眼睛红肿得厉害,想必是哭了一宿。
垣潜点了六炷香,递了三炷香给叶卿河,俯身拜了一下就插在香炉上。
视线落在不远处的那具灵棺上,灵棺现在封了起来,被订的死死的,再也看不见躺在里面的人。
宁珂,当初是你说要把我当成一辈子的好朋友,我爸是你一辈子的叔叔,不会因为缺少父爱就抢了他。
你说要我信任你,可是后来我跟我妈就被这个我信任的你害得有家不能回,做错了事的人是你,可现如今……你要用命来偿还吗?
可如果说我不用你偿还,你是不是就能醒过来了?
……
叶卿河上了香,神思有些恍惚,表情麻木,等到旁边的人惊喜地叫了一声“卿河”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她刚刚说了什么。
她刚刚说:“我原谅你了。”
男人表情激动,女人也动容得哽咽了,“当年是我们不好,谢谢你。”
……
直到出殡回来,垣潜的表情一直是淡淡的,他一向对宁珂没有好感,她去世了他也不会有什么喜怒哀乐。
“这几天在家住下吧,你的房间除了打扫,没人进去过,东西都还在原来的位置。”刚进家门,叶疡就趁热打铁说。
叶卿河原本想说她在垣潜那边住得很好,但反过来想她对他们没什么怨怼了,按道理来说是应该住家里,想好之后她回答说:“好。”
叶疡脸上是很难得的笑意,“好,我现在就去准备午饭。”
旁边的女人拉拉他的衣角,“这种事情交给厨子就好了。”
“我女儿的午餐当然是交给我。”这话说得不容置喙。
“……”女人表情不甚满意,却也没有开口说话了。
此话一出,所有宾客都把视线投在叶卿河脸上,脸上的表情都很复杂。
厅堂里安静了一会儿,终于有人开口,“原来这位就是令千金,越来越漂亮了。”
其实没有比较过,哪来的越来越?
“是啊是啊。”其他人纷纷附和。
叶疡是县长,官不大却也有很多人巴结他,这么一来叶卿河彻底成了被围观的对象。
这时也有不明所以的人看到了她旁边的垣潜,以为是她男朋友,“果然是男才女貌啊。”
叶疡笑得有些尴尬,叶卿河不承认也没有否认,垣潜还是一脸冷淡。
“二师兄,你也住下吧?明天再一起回去?”
面对叶卿河,垣潜一下子就回到了不正紧的样子,“那是自然,真是怕了你给我戴绿帽子。”
“滚。”
……
叶卿河走上二楼回到房间,那张蓝色的柔软的大床就摆在墙边,被子铺得整整齐齐的,手一摸,还很蓬松,床头柜上放着全家福,头上还看得到水晶吊灯,写字桌上整齐地摆放着她当年用过的文具,窗边挂着宁珂送给她的风铃,风一吹发出悦耳的声音。
打开衣柜,她穿过的衣服一尘不染地叠放在那里,书架时一尘不染的,房间更是一尘不染的……
垣潜双手抱胸倚在门口,指了指那张大床,“今晚要一起睡吗?”
“旁边有客房。”
他走了进来,表情很委屈,“你昨晚明明不是这样说的。”
“……”
“我们去偷莲蓬吧?划船去。”
叶卿河看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
很多年前的某一天,宁珂说完跟着叶卿河去一趟清风寺,自从叶卿河每逢假日和垣潜上清风寺习武之后她们就很少有时间去玩耍。
她们两家是邻居,据说宁珂出生之后父亲就去世了,她母亲一个人拉扯她不容易,所以叶家夫妻对她们母女很好,好得就像一家人。
叶卿河的母亲是城里一户人家的大家闺秀,祖上世世代代经商,她为人很低调,才华横溢,性格爽朗,颇有些女中豪杰的性情,却在下乡静心的时候一下子相中了叶疡。
当时叶疡还不是一县之长,他是个中学老师,即使一身布衣也掩盖不了他那不平凡的气质,正因为这样,尽管母亲家人不同意,后来还是在一起了,不过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是对的。
叶卿河出生,一直到她十五岁,他们一家人都很幸福。
叶疡有着很大的抱负,后来也因为母亲娘家的庇护也当了官。
叶家和宁家一直礼尚往来,逢年过节有好吃的都会给另一家捎上一份,宁母经营一家早餐店,每次上学叶卿河都是在那里解决了早餐。
叶卿河跟宁珂的感情很好,叶卿河大一些,宁珂身体弱,所以她把她当成妹妹来疼,凡事都会让着她,有好吃的好玩的总会第一个想到她。
宁珂一直很感激叶卿河,也很珍惜她,即使嫉妒他家庭完整,有一个好爸爸她也一直很珍惜她。
从小宁珂喜静,叶卿河喜动,叶卿河经常像个男孩子一样去跟男生勾肩搭背,跟他们一起做“坏事。”
一起往同学背后贴小纸条,一起在课堂上气得老师无言以对,一起划船偷人家池塘里的莲蓬……
叶卿河小时候就长得很好看了,脸蛋嫩嫩的,眼睛大大的水灵灵的,长得很乖,不认识她的人也认为她很乖,小时候不分性别,看得谁顺眼就跟谁玩,她的人缘一直很好,在学校走路都生风。
宁珂是乖乖女,平常安安静静地看书,有人欺负她她也不气恼,不过没人欺负她,因为大家都知道她跟会武术的叶卿河关系很好,她受了欺负叶卿河会加倍地还回去。
总的来说宁珂是很庆幸有她这个朋友的,即使嫉妒她有个好爸爸她也庆幸。
这种心情一直持续到她们十二岁的那年。
宁珂第一次跟着叶卿河上清风寺,第一次看到了干净不染一尘的十四,他的人就跟名字一样,给人的感觉很干净。
她一直记得净尘对叶卿河有多呵护备至,他的眼里只有她,只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只对她一个人好……
宁珂在想,这么好的人喜欢的为什么不是她?她为什么要比叶卿河晚认识他?
从哪之后,每周她都顶着垣潜的白眼跟着叶卿河上清风寺,想方设法地接近净尘再拼命地对他好。
她的意图这么明显,净尘不笨,他很明确地对她说,他喜欢的是叶卿河,他身体不好,除了在有限的生命里把一个人放在心上并用心待她,他心里再也容不下一个人了。
当时宁珂并没有其他多余的想法,她觉得这是很正常的。叶卿河长得比她漂亮,家境比她好,学习比她好,就连人缘也比她好,净尘喜欢她也是应该的,而且他们都在一起相处了那么多年。
但是当看到叶卿河不自知净尘对她的喜欢,还跟着其他师兄闹腾的时候,她就为净尘感到不值。
她跑去问叶卿河喜不喜欢净尘,叶卿河回答说她只把他当弟弟。
可他并没有把你当姐姐。
在这,两人的关系还是很好,至少没有破裂。
某天宁珂放学回到家,发现一向坚强的母亲在卧室里哭。
……
“女儿,你想要一个父亲吗?”宁母问她。
怎么不想?做梦都想,但她还是回答说:“我有妈妈就够了。”
宁母糯糯地应了一声,低头看着系着绷带的手。
宁珂一看,惊呼,“您怎么了?”
“没事,今天切菜的时候不小心切到了,你叔帮我打理好了。”
宁珂自然知道她口中的“叔”是谁,这种事情已经很正常,但一向细心的她还是看到了母亲脸上如同少女般的羞涩,她心一惊,试探地问,“妈,您跟叔……?”
宁母的反应很大,“这孩子,别乱说。”
“妈,您是不是喜欢上叔了?”
宁母捂住她的嘴,“别说的那么大声,小心让你婶听见了。”
宁珂觉得不可思议,“怕被她知道你还抱有这种心思?”
“这世界上有两种东西没有办法掩饰,一种是咳嗽,另一种是喜欢……我跟他也有十几年的感情了,他这么照顾我,再硬的心也会被感动的。”
“可是……他是卿河的爸爸啊!”宁珂愣愣的,知道没有办法让母亲回心转意。
“原本我打算维持现状的,可是经历这次之后我发现我扛不住了,我对他表明了心意,他就说我们一辈子也不可能。”
宁珂料到会是这样,倒是什么也没说了。
转眼间又到了周末,垣潜有事,宁珂跟着叶卿河上山。
“卿河,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人啊?”宁珂问。
叶卿河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看到的,在树下的背对着她的那个身影,心第一次有些滞愣,“什么叫喜欢啊?”
“就是看到他之后,忍不住想认识他,想跟他说话,想要跟他在一起。”
叶卿河摸了摸心脏所在的位置,自己也搞不懂了“……好像有吧?!”
“是净尘吗?”
“不是啊。”
“哦!那你以后离他远一点吧!”
“为什么?”
“既然有喜欢的人就不要离他那么近了。”
叶卿河不说话了。
两人爬到了清风寺,净尘正拿着扫笊在门口扫着地,动作很优雅,却有些心不在焉,他看到两人的时候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十五,你来啦?”十四一下子跑了上来。
“嗯!”想起了刚刚宁珂说的话,叶卿河淡淡地应了一声。
十四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我给你带了你喜欢吃的饺子,在厨房热着,现在去吃吗?”
叶卿河刚想说“去”,想了一下又说:“我吃过早餐了。”
十四没想过会被拒绝,“你不吃的话我就扔了。”
“那个……可以的话……我刚好饿了。”在一旁的宁珂出声了。
“十四,你带她去厨房吃吧?这样就不浪费了。”
十四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带着她去了。
少年一离开心上人,性情马上冷了下来,一声不吭地走到厨房后,端出锅里的饺子放在她面前就走了。
“净尘……我……”宁珂急急地叫他。
他没回头。
“是我叫她离你远一点的。”宁珂几乎是吼了出来,文静了那么久的她,第一次说话说得那么大声。
净尘蓦地回头,目光狠狠的,“你说什么?”
“她不喜欢你。”
“她喜不喜欢我,与你何干?”
“我……”宁珂被咽住了,“我喜欢你啊,她是很好,可我也不比她差啊!”
像是没听到她说的话,净尘看着她,眼睛里没有温度,“以后别在她面前乱说了,不然你宁珂对我来说只能是陌生人。”
宁珂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有失落,有不甘,心想着她还是搞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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