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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不期而会


  当日朝议之后,西宫的燕寝里,公子骀又一次在退了朝后瘫在了席上。公子萏一直在做着记录,这一次也是累得够呛,便没再陪着孟兄,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居室中休息一下。她一边吃着些小食一边发着呆,没想到嫂嫂叔芈突然造访了她这里。

  “在这出什么神呢?”叔芈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嫂嫂你怎么来了?”

  叔芈嫁过来时,多少有些寂寞。和郑伯已虽然恩爱,可是她丈夫先是世子,后来又成了国君,公务繁忙,也不能一直陪着她。那时,只小她两三岁的公子萏常常在宫里和她说话解闷儿,因此两个人关系一直不错。叔芈怀孕月份大了之后,来她这里走动的次数也不得不少了些。此时看到她来,公子萏也有些惊喜。

  “前几日胃口和精神都不好,都没怎么从榻上离开。今日好点了,来拜见一下母上。顺便也出来走动走动。”叔芈慵懒地抻了抻胳膊,在公子萏对面坐下说道。

  随后,叔芈脸上的笑容突然变得神秘了起来:“我听母上说,今岁洧水边的上巳春游,你也想去?”

  “这个……是的啊,去看看热闹呗。”公子萏那日心情激荡之下,确实说过这话。此时倒也没有否认。

  叔芈一听,笑得更欢了:“所以我就特地来打听打听,是不是有了妹夫的消息。”

  “嫂嫂这是在说什么呢……”公子萏的脸上一下子烧了起来。

  “怎么了?新郑的上巳之游,可是闻名诸侯之间的热闹事儿。子初也和我说起过。他说,到时候洧水边上都是成双成对的人儿,你难不成想要一个人去么?”子初是郑伯已的表字。叔芈来自楚国,那儿也不算民风拘谨的地方,上巳春游的旖旎景象,叔芈便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

  “我……我就是前日看着洧水边的风光不错而已……”公子萏支支吾吾地说着。对于这个理由,她自己也是没有什么信心的样子。

  叔芈眯着眼睛打量着公子萏。她比公子萏到底还是年长些,又是已经成了婚的人。她明白,公子萏这般年岁的少女,心中就算是有了个人,嘴上也是说不出来的。更何况,看着公子萏这一副拘谨的样子,这般心绪,恐怕也是她的头一遭遇到。只怕此时,她对自己都不能坦诚,更别说大大方方地和别人说起了。

  她见公子萏低头只顾着吃,却不说话,便径自说道:

  “那我也不多说了。不过有一件事,我得说给你知晓。我们这样的世家之女,最后出嫁时,多半不能光任着自己的喜好,还得看家族和大臣的意思。母上是这样,我也是这样。像我遇到子初这样,正好彼此情投意合的,可并不常有。”

  听到这话,公子萏便不再吃了,不过还是没抬起头来。叔芈顿了一顿,继续说道:

  “那人若本来就是世家子弟,你及笄之后,不妨就早早争取。如果两家没有出什么大变故,那说不定便能按着自己意思,结了这桩婚姻,以后的日子也容易过得舒心。如果那人身份低了些,那你可就得早早谋划了。你伯兄那边,我是可以帮你吹吹风的。”

  叔芈又盘桓了一小会儿,不过不再说这些,只是和公子萏随便聊聊衣食了。没多久她又有了些困意,便先回了自己的寝居去了。

  叔芈突然和公子萏说了婚姻这样的大事,公子萏却只想当做没听见,并不打算往深里去思量。她觉得那些都应是及笄之后再做考虑。而她现在,礼制上讲,还处在童年的时光——尽管也是到了可以行笄礼的年纪。最重要的是再想下去,她只怕那个陌生却又挥之不去的名字,又要闯进她的情绪里。她这几日就像是中了什么咒似的,不论做些什么事情,最后驷彰这个名字总是会卷进来。

  公子萏还是决定找点事情来分分神。此时她的案头正好就放着今日在朝议时做的书记,于是她便随手翻拣了出来。

  其实,和自己的孟兄一样,第一次听取朝议的公子萏也是云里雾里,即使有了这份书记帮着回忆,可是还是感觉弄不懂多少。

  书记上写了不少东西,公子萏循着这些线索,还是只能大概理出朝上今天议的是哪些问题。至于列位卿大夫各自的意见和立场,她就无从得知了。毕竟她对于朝中的官员,官制,时局等等,几乎一无所知。到底是谁说了哪些话,在这份书记之中可对不上号。

  好在,要求这份书记的公子骀,要求也不会高到哪里去。这些应该是足够应付他的了。

  公子萏翻着翻着,就翻到了卿大夫们讨论新郑粮价的那一段。因为当时走了神,这一段的字迹最是潦草,显得特别显眼。不过,即使有些字迹已经模糊到无法辨认,却也不妨碍公子萏回想起这段朝议的内容。相反,由于她可以确认得出驷彰说话的内容,对于这一段的讨论,她倒能理得格外清晰一些。

  虽说她作为国君的妹妹,对于粮价的上扬不会有什么切身体会。不过由于这是此次朝议之后她唯一搞得清楚的话题,之后驷彰能查出怎样的结果,她倒是还挺关心的。

  想到这里,公子萏突然愣了一下,脸上又不自觉得烧了起来。

  本来看朝议的书记就是想要换换脑子,可是最后,还是又想到这个驷彰身上去了。

  然而,仿佛是故意和公子萏作对一般,在接下来几日的朝议之中,再没听见驷彰提起过他对粮价的调查来。明明那天这人问东问西,又是主动请缨,一副颇有把握的样子,不想却就这么没了下文。

  公子萏虽然好奇,可是既不能直接冲进正寝,逮住驷彰来问,也不好私下里去请教。毕竟郑国当年参加了齐桓公召集的葵丘之盟。“毋使妇人与国事”的盟词虽然已经过去了两百多年,不再那么另人生畏,但她也不想给自己和兄长们惹这个麻烦。(1)

  等了五日,她这好奇心实在是捺不住了。她便想了个去看玉佩的由头,向母亲求告,要求第二天白天去市集里转转。趁着这个机会,她总可以亲自打听些消息了。

  当日的夜里,新郑城东南角,一支船队划开了夜色中溱水的安谧。

  溱水在这里的城墙之外,从洧水的北岸汇入。若是从交汇之处再溯着洧水逆流而上,便可由穿过一道水门进城。这船队正是由驷越领着,打算从这里回到新郑。

  船工们走时,驷彰特意吩咐过他们回来的时候捡个晚上悄悄进城。一路上看到的人,越少越好。因此驷越算好了时间,掐在亥时前后,才指挥船队陆陆续续地驶进城中。(2)

  可惜,瞒天过海从来都不容易。

  中行业庄里的台榭上,此时许琢又在一人对月独酌。

  他今天收到了罕欣那里传来的讯息,从新阵出发的郑军大部,已经走到了阳城,并在此会齐了征调的各处都邑兵马。郑军将在此略作一两日休整。从这里再往西行,郑军便会穿越颖水河谷,抵达晋军所在的负黍邑。

  事情依然进展得很顺利。今夜虽然没有一轮满月,不过这并不会影响许琢的兴致。

  借着台榭里的灯火,他看到了驷家的船队从眼前缓缓经过。这里位于新郑东南角的城墙之内,又临着洧水,正是驷家粮船队必经的航段。

  他常常在这台榭边独酌,中行业家中一直停在此处的这几条船早已见得多了。此时它们驶过眼前,虽然灯火不算通明,可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许琢走南闯北,经验丰富,看着船只的吃水深浅,他已大约能估摸出这几条船上载有多少货物。稍微想了想,他大致判定,这些船上的货物沉重,所载的不是谷物,便是食盐。而这一队船上的运量,恐怕为数不少。

  若着船里确实载着谷物粮食,他可就有必要查一查了。

  想到这里,他握着酒爵的手一紧。这酒刚刚烧过,余温尚在,稍稍灼了下他的手心。

  中行业向来只做些皮毛绸缎生意,这些船上恐怕并非中行家货物。

  那这船上,又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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