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潜龙勿用

　　朝议结束之后，驷彰回到了家中，亦问起了粮价的事情。果然和游律说的一样，驷氏府里的涓人和家臣也是早知道了风声，纷纷说了不少市中的见闻。

　　“这一阵子去市集，总是能遇到抱怨这事儿的。那都是些想挣点小钱的人，卖了余粮，却没想到会和晋国开战。现在可好，一时半刻市场上的粮价，肯定是卡着下不来。而且再想多买也没有卖的了。”

　　说话的是驷氏的室老，名叫驷越，是驷彰的远方族叔。都是一家的亲族，他便是用表字来称呼驷彰：“不过子阳你莫担心，咱们府上的粮米都是从封邑调运来的。新郑城里粮价再高，也害不到咱们府上。”

　　“我想请先生带着我的符节，回一趟京邑，从京邑库府中调一些粮食运到新郑来。”驷彰听完了众人的陈述，便向驷越请求道。

　　“啊？如今府里的粮食不缺啊。子阳莫非是想趁着这时候，卖粮食捞一笔？”驷越一愣，“这……京邑虽是我们自家的封邑。可是司马大人常说，我们卿族公府不得与民争利。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

　　“我确实要一点出来拿来卖一卖。当然不是与民争利，是因为要借此查一些人，新郑的粮价波动未必那么简单，今日朝议，我已提过了。父亲那边，等他回来我会解释。”驷彰的脸上露出一丝狡诈的笑容，“不过你回京邑之后，还是得和那边的官吏说这是运来府里吃的。我要查事情，不能走露了风声。”

　　驷越听驷彰这么说，便喏喏地点了点头。

　　“京邑的存粮，如果走溱水水运，你看需要几天能进新郑？”驷彰又问道。

　　“呃……溱水上游水太浅。从京邑运出来，得先往东南走一段陆路。到了华邑附近，水深才能载得起粮船。”驷越盘算了一下，“不过上了船以后就快了。如果我今天出发，大概五六天之后粮船能进新郑吧。”

　　“行，五六天应该可以等。”

　　“不过子阳，要想尽快把粮食运过来，得先在新郑调好可以运粮的船只，提前到溱水上游等着才行。”驷越提醒道。“我提前没有准备，新郑的家里现在可没那么多可以装货的船只吶。”

　　驷彰点了点头，转身就往外走：“我这就去想办法寻些船只。如果能找得到，还请先生今晚便出发。”　

　　驷氏虽然是根深叶茂的世卿大族，但是力量主要在自家的封邑而非新郑的府邸中，而且又不是常常需要转运货物的商户，急切之间自然拿不出许多船只出来。

　　要想尽快组织起一只运粮的船队，还得找做生意的商户才行。要说这新郑城里，好打交道，又能拿得出船队的大商户，驷彰稍微想了想，便径直向着中行业的庄上去了。

　　招呼客人，中行业依然向往常一样的热络。可是等驷彰说明了租船的来意，中行业却是面露难色。

　　“这可就有些不方便了。”中行业摇着脑袋说道。“老夫眼下还真拿不出可用的船只。”

　　“我可以多出些价钱，中行公开口便是。实在是在下这几日有急用。”

　　“庄里倒是有几艘可以装货的船只。只可惜驷大夫来得实在不巧，那些船上现在住了人……”中行业皱着眉解释道，“人家大老远来的，慕名投奔敝庄，老夫总不能因为挣两个钱把客人们给赶出来。”

　　驷彰当然知道中行庄上宾客盈门，可是没想到竟然到了连船上都要住人地步，只觉得下巴都砸在案上，一时间脱口而出：“这……中行家的船上都住着人？”

　　“唉，也就是今天刚刚发生的事儿。说来惭愧，老夫也没想到庄里的地方竟然不够了”中行业面露惭色。“别说是船，还有的朋友现在得住着马厩，老夫真是有愧的很。只是客人们刚到，老夫一时还没来得及给他们找到别的住处。”

　　驷彰着实吃惊了一会儿。不过缓过来后，他倒觉得这件事情可以商量商量。

　　“我家府上地方倒也还有些空房。不知道船中的客人投庄是做什么？如果只是些落脚的寻常客商，可否请他们上我那儿暂住一阵子？”

　　中行业正愁着墨翟弟子们的住处和粮食两件事情。驷氏是世卿大族，家中房舍只比中行业的庄上更宽敞。驷彰作为宗子，既然开了口说可以帮忙，中行业也是大喜。他赶紧把墨翟和几个领头的弟子请了过来，一起商议此事。

　　驷彰也听过墨翟救宋的事迹，虽然说不上有中行业那样近乎敬神的尊崇，但也很是钦佩。驷彰本来还担心中行业的庄上鱼龙混杂，良莠不齐。看到中行业所指的客人是他们，更是放下了心来。

　　从篷船马厩之中搬进驷氏的屋舍，墨翟和几个领头的弟子对于这样的建议当然没有意见。当下墨翟便让领头的弟子去叫大家收拾准备。至于粮食的问题，中行业本来的打算是派人去找在其他城邑经营生意的家中子弟，让他们买了粮食再运回来。不过驷彰听说墨翟的徒众在为粮食的事情发愁，却是眼前一亮，立时便提了个更方便的法子出来。

　　“墨夫子和中行公请不用担心。我父在郑国为卿，在下亦在封邑为官。家族封有食邑若干，无论最近新郑的粮价怎么离奇，在下府中粮储应是不愁的。墨夫子这几日，尽管在我那儿先住着，我自从各地的封邑再调一批粮食运来便是。新郑的粮价不能一直这么高下去，等回落到了寻常的价位，墨夫子再自筹粮食不迟。”

　　有驷彰帮忙，中行业不到一天就解决了墨翟和弟子们的住处和粮食，也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唯一遗憾的事情是，墨翟本人坚持要跟诸弟子住在一处，于是婉言谢绝了中行业的挽留。

　　墨翟的弟子们本来也是刚刚安顿下，不少人的行装都还没打开。又要搬家，收拾起来倒是方便了。到了下午用餐的十分，墨翟的弟子们已开始陆陆续续的搬往驷氏的府上。

　　驷彰自己赶在墨翟的弟子们之前，先回家打了声招呼。驷越也听说过墨翟的贤名，驷彰找来了这些客人，他倒也没什么意见。只是听说一下子要有二百来人搬来府上住，驷越还是惊得呆住了。

　　“往常府上只有逢年过节，亲族大集的时候，才会招待这么多人。这下子我可真得多调些粮食运来新郑了。”

　　驷越用完了饭便先一步赶往京邑去了。驷彰在府中略略安排了一下刚刚住进来的墨翟的徒众们，又从家里找了一批会驶船的家臣返回了中行业的庄上。他打算今晚就把船只收拾出来，让人溯着溱水逆行，到上游的华邑等着驷越。他本来有些担心那些住了人的闲置船只会不会太过杂乱，不过上船之后，却发现墨翟的弟子走时已经收拾得干净了。于是驷家的人便各自上船，解了系绳，陆陆续续地驶出了城东南的水门。

　　临走的时候，驷彰还想再给中行业一些租船的定钱，中行业却是不肯要：

　　“驷大夫这次是解了我的难处，我哪还能要你的定钱。”

　　驷彰觉得不妥，还是想给。中行业急得连连拍案：

　　“老夫号称广结朋友。可是和驷大夫的家只隔了几条街，却到了今天才交到你这个小友，心里实在是瞎得很。你要是再给我定钱，我这张老脸更是不知往哪里搁了。这些本来就是庄里闲置的货船，驷大夫这几日尽管拿去用便是。

　　“那这次就多谢中行公相助了。以后还请中行公常来我那里盘桓盘桓。”驷彰只好无奈地说道。

　　中行业听了这话，却是笑得很开心：“墨夫子现在搬到了你那里去住，我只怕日后常要叨扰府上了。驷大夫你到时候可别嫌弃老夫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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