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他穿着件黑色皮夹克，侧对着她，正跟爸爸说着话，没有注意到她顶着一脸吃惊的表情站在客厅中央。
听到他的声音，林勉才确定他就是好久没见的应该在宁德的邻居。
林爸看见林勉，连忙把她喊过来，“棉棉快过来看看这是谁，你还认不认识了？”
李章回过头来，深黑的眸子对上她，笑了下，“醒了？”很正常的语气，丝毫看不出意外。
“……”反应这么正常，才是不正常好吧？
大半个月不见，再见面竟然是在这种匪夷所思的情况下，他怎么会出现在她远在南方的家里？
听爸爸的意思，他们家以前认识李章？
林勉张了张口，到底还是喊了出来，“……李章。”
“呦，奇怪了，你这么快就认出来了？”林爸觉得神奇，自己刚刚也是费了好大劲才认出这个喊自己叔叔的男孩。
都说女大十八变，男孩子也是越长越好看了。这小子以前是这一片出了名的小混混，成天在外面闲荡，老李老章都管不住他，现在看起来倒斯文很多，少了小时候那种流里流气的感觉。
林爸看他顺眼了许多，只是忽略了一点，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只是成熟后的小混混不再如少年时代行事莽撞，懂得了收敛。
相比林勉的吃惊，林爸的不明就里，唯一清楚事实的当事人李章只把目光贪婪地投射到林勉身上。她此时穿着一件白色的棉质睡裙，脚上是小黄鸭的拖鞋，头发因为刚睡醒还乱蓬蓬的，跟平时那个看似好相处却一直跟人保持距离的职场白领有很大差别。李章压着心里的火，如果不是林爸在场，真想上前把她搂在怀里，狠狠地揉揉她的小脑袋瓜子。
“嗨，棉棉。”李章把情绪压在眸底，站起来，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好久不见。”
他叫的是棉棉。林勉心里说不出的震惊。
“你认识我？”
“这什么情况……你们到底是认识还是不认识啊？”林爸搞不清状况了。
林勉倒了杯水，大口大口喝完，心里百感交集。虽然她面上平淡，旁人看不出她心里情绪怎样演变，可是说不震惊是假的。今天之前，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李章就是她小时候的玩伴，还是小学到初中的六年同校同学。
睡前刚想的人，睡醒后就出现在自己面前。一切都显得不真实。好像，太过戏剧化了。
对于林爸来说，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他只感叹这是多奇妙的缘分，才能多年后在另一座城市相遇，还住在对门，感慨过后，又和李章继续叙旧。
“唉，这么些年老邻居一个个搬走了，也没见几个回来的。”林爸提到往事有点惆怅慨。他尤其和李家关系好，见李章阔别多年之后又重新回来，最关心的问题是“你这趟回来，打算长住吗？”
李章的回答算是个好消息，“嗯，有空的时候就回来住住，我爸妈平时忙，不过逢年过节打算回来过。”
“那就好那就好。”林爸面露喜色，“他们都是忙人，过年过节的时候能一起回老家聚聚也好，赚钱的事又不着急。”
李章点头，“公司的事主要是我爸在忙，我也时不时去帮忙，我妈是最闲的，现在不是和阿姨们出去旅游，就是在家研究菜色。”
“你看，这才叫懂生活。”林爸还远不到退休年龄，颇为羡慕这种生活方式，“赚的钱就是用来花的，去游山玩水多好。不过你妈的厨艺都能当厨师了，还要精益求精啊，棉棉小时候最喜欢去你们家吃饭了。”
林爸转过身问林勉，“棉棉，还记不记得了？”
林勉回了句“有点印象。”心里却默默吐槽。她还记得那时候李章老拉着她帮他补习功课，却又不老老实实学习，总在自己一本正经教课的时候问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叔叔阿姨不明真相，颇为欣慰，总是热情地把她留下吃饭。
林爸聊了半天陈年旧事，突然想起了时间，对他们说，“你们俩聊，我出去转转。”他一向下午会去巷子那头的老槐树下看别人下棋。
林爸走过之后，屋里就只剩他们两人。
林勉忍不住又打量他一遍，试图从他身上找出儿时的影子。
他以前的皮肤是小麦色的，成天在外面晒出来的，现在白了不少，像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头发也不是乱糟糟的发型，只是染成了黄色，有点像二次元的小哥哥，但是比那些花美男什么的类型多了几分男人的气息。唯一没变的，是那双眼睛，他的眼睛一直是很深的黑色，盯着人看时显得很专注，像要看进人的心里去。只有在这双眼睛里，才隐约有点执拗和戾气的影子。
难怪她第一次看见他时觉得有些眼熟，可是却始终没有将他们联系起来。毕竟还是时隔太远了，他又变化太大，她现在连初中毕业照上的同学都认不全。
李章被打量的同时，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贱贱地笑着，“我再帅也不用看得这么用力吧，想看有的是机会。”
他被林勉专注的眼神勾得心痒痒，又不敢轻举妄动怕吓着她，那这段时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就全白费了，暗自想着现在忍得一时是为以后的长久。
林勉没理会他的玩笑，喃喃道，“你真的变了好多。”也许是男生发育比较晚的关系，他可能是后来长开了。不过这几年的经历也改变了他很多，连气质都大不相同了。
“这也不是你认不出我的理由吧。”
林勉忽略掉他委屈的语气，问了个刚才一直想问的问题，“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第一眼。”
“什么？”林勉还以为他是后来听到她名字，再联想一下才认出来的，“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李章呵呵道，“多尴尬啊，我都告诉你名字了，你都没什么反应，我怕自取其辱呗。”
林勉终于为自己找到了辩解理由，“可是你怎么会叫李章？”
“……不然我应该叫什么？”
林勉张了张口，才蓦然发现自己只记得他的小名，讷讷道，“萌萌。”
他比自己大几个月，小时候一直都喊他萌萌哥。
李章拍了下额头，无语，“我靠，你非要这么萌吗？咱俩好歹从小一块长大，你连我大名都记不住，偏偏记得这么丢人的小名。”
林勉觉得无辜，想了想还真是，他爸爸好像姓李，但是工作原因常年在外，她也不确定是不是喊他李叔叔，而大人又一直让她萌萌哥地叫，记忆中从来没有人喊过他的大名。
李章不甘心就因为这么个称呼问题自己纠结了这么长时间，努力提点她，“还记得以前我都让别人叫你什么吗？”
林勉蹙眉想了想，脑中浮光片影掠过，突然红了脸。对，那个时候他怂恿班里男生叫她“李夫人”，她抗议了多次，他都厚着脸皮毫不收敛，她就权当他在开玩笑不去理会。
“还有，那时候哥们混得好，全年级男生谁不喊我章哥，都忘了？”
李章，李章，这个名字好像在她的少年时代划过一笔，可是谁也没去注意，大人也很少去喊，她是真的没有什么清晰的印象。
“服了你了。”李章看她苦苦思索的表情，懒懒往后靠在沙发上，“记得你从小就是这样，想学的东西学得很快，不想记的东西转眼就忘。”
他提到小时候，两人才恍然发觉，啊，差点都忘记原来分开这么长时间了。虽然是一起长大的关系，可是林勉5岁认识他，12岁他搬走，22岁再遇见，在一起的那几年，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林勉脑中还在努力追溯前尘往事，突然灵光一现又想起一点，“可是你说话都没有口音。”
记得他刚搬来那会儿说普通话显得很突兀，偏偏还嫌弃林勉的方言他听不懂，强制她跟自己说普通话，不过这普通话也不普通。
林勉皱眉，“那时你骗我说那种腔调是京片子，你走了之后我才发现那其实是东北话。”
“哈哈，是不是格外想念那股东北大碴子味，要不哥给你整几句？”李章转换自如，林勉听得目瞪口呆。
李章式科普道，“东北话里，辽宁口音最重，其中大连口音自成一派，哈尔滨最轻，想说东北话就说，不想说的时候谁也听不出是个东北人。我小的时候控制力还不够，现在才具备这种收放自如行云流水的能力。”
“……”
林勉跟他之前一直是普通朋友的关系，偶尔有点若有若无的暧昧，如今他的身份又多了一层，摇身一变成了她儿时最亲密的发小，林勉觉得自己竟然很快适应了这种相处模式，好像中间的那几年并不存在。
其实之前觉得跟他相处自然，也因为他本来就是自己最熟悉的人吧。
不靠谱的对话结束后，林勉正正经经问他，“你回来多久了？”
“也没多长时间，就那天跟你打电话之后回来的，回来收拾收拾房子。”
“没在附近转转？”
“还没，刚忙完。”
林勉提起了兴趣，“那我带你出去看看吧，这几年变化挺大的，估计你很多地方都找不到了。”
“好。”李章对逛街没兴趣，但看见她兴高采烈地要追忆那一段“青梅竹马”的过往，嘴角一勾答应了。
林勉锁上大门，转身就是古旧狭长的小巷。黄昏的余晖斜斜落在房顶和路面上，逆着光一切都成为暗色剪影，狗吠的声音响起，和大城市的繁华是完全不一样的。
李章手里转着钥匙，跟她对视一眼。
“……”
“……”
“去哪儿？”李章懒懒地问。
“没想好。”林勉尴尬地摇摇头。
李章咳了一下，“喂，是你要带我出来转转的，有这么不合格的导游吗？”
林勉确实是没想好带他去哪些地方。江洲又不是旅游城市，只能去对他们都有意义的地方。
“你说几个特别想去的地方，我带你去。”
“好吧。”李章闭上眼睛想了会。他的睫毛又长又密，金色的夕阳洒在上面，落下淡淡阴影，比平时显得更柔软亲和，林勉呆呆地盯着他看了片刻。
长睫扇动几下，狭长眸子张开，一刹在林勉眼里竟与动漫里的角色重合。压下心跳，她抬头问，“想好了吗？”
“我记得小时候经常去一家电影院看电影，是叫人民电影院吧，还有那什么，童话KTV，放学会去的那家动漫周边店，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了。”想来想去，他和林勉过去的交集都在这些比较健康的娱乐场所。
“电影院早关了，现在那片改成购物广场了。KTV更离谱，好像是因为几年前老板涉黑被抓，现在变成一家酒店了。你说的那个动漫周边店，在一中那边，不知道还在不在，去那里看看吧。”林勉看了眼手表，“等会可以直接在一中外面吃顿晚饭，不知道原来常吃的那几家店有没有了。”
“好。”李章低头看她，心里想的是，其实怀念的哪是那些地方，不过是追寻那段青春罢了，因为青春里有你。陪着小姑娘去哪，他都甘之如饴。
原来的那家店果然已经不在了，不过差不多的位置又开了家更大的全国连锁店，现在还没什么人，林勉和李章推门进去。
老板是个三四十岁的粗犷大叔，正吹着口哨擦着台面，见突然有人推门进来，口哨顿了下，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也没打招呼，又接着擦擦洗洗了。
过了会儿，林勉都没留意到老板什么时候凑过来，看见她翻着一本腐漫的画册，粗声粗气地笑着说，“姑娘你当着男朋友面看这不好吧？”
“啊？”林勉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还没解释，李章就走过来，顺手揽住了她的肩，笑着问，“看什么呢？”
看到两个高高瘦瘦白白净净的大男人用一种他只在情侣间看过的姿势缠绵在一起时，脸一下黑掉了。
林勉赶紧把画册合上，在直男面前看这个，好像有种亵渎了他们的感觉。
老板觉得有些搞笑，呵呵笑了几声，“你们第一次来吧？”
林勉把画册放回原位，转身没话找话道，“是啊，你怎么知道？”
“我记性还是不错的，谁来过我店里差不多都能记得。不过最近也是店里来的人太少了。”老板看了眼对面一中的大门，“自从把初中部挪到新校区之后，店里一下子就少了一大半人。现在高中部管得也挺严的，不像初中部有那么多时间，你看，他们周六周日还要补课，不补课也都是上自习的。”
林勉跟着往对面看了眼，的确是，中秋前一天学校还有人进进出出。
想想她也是，初中前半段候玩得挺疯，对成绩什么的也不在意，就觉得考大学还是件挺远的事。上了高中后，明显就开始紧张起来了，一心只想着学习两字，别人的吃喝玩乐于她就像另一世界。
当然，那时候家里的变故，唯一挚友的离开，都在很大一部分程度上把她变成一个沉默的、想用成绩来证明自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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