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风号雨吼 丧父痛指天明誓
天黑沉沉的，像玉帝打翻了墨汁瓶。
这个风雨交加的黄昏，外面的世界风云作色，江府门口的树木被大风吹得东倒西歪，树上的叶子也都随风雨飘飘扬扬地打落下来。黄豆大的雨哗哗地下着，打在窗户上，发出劈劈啪啪的声音。雨水在江府门前汇成小河,而后汇成雨海…城里的水塘，河流，顷刻间被大雨溢满，成了一片汪洋泽国。
此时，江家已把外客厅的书画全部尽撤，在厅里挂满了青黄白布的横披和扎的白色花球，把它布置成了一个灵堂。大大小小的花圈，贴墙摆着，四面墙壁上贴满了挽联，一副叠着一副，挤挤挨挨，全是江慕言生前故交旧友送来的。正中江慕言的灵位，被许多白色的花圈，围了起来。
江慕言的同事王凤来拿着祭文，在采薇的右手前边站着。向灵位深深一鞠躬，将江老爷慕言的祭文高举着颤声念了起来。采薇伏在地上，始终不敢抬头，一篇祭文呜呜噎噎地念完，王凤来胸襟上已然点点滴滴添了一片泪痕。
表少爷吴继祖身着肃穆的黑色西装，双眼饱含热泪，深深地向江慕言的灵位长跪叩头。良久，他才起身捧过一束鲜花，把花插在桌上花瓶里，紧接着又深鞠一躬，将一支檀香添在炉中，最后，他双手颤抖着高举一杯舅舅生前最爱品的碧螺春茶，毕恭毕敬地呈到香桌上，退后一步，三次深深鞠躬。等吴继祖起身抬头时，一股心酸的热浪直袭心头，他再也控制不住心头的感情了，噗通一声跪倒，在舅舅的灵前痛哭起来。
吴继祖十四岁那年父母就早世了，是他的娘舅江慕言一手把他抚养成人的。舅舅供他念的大学，毕业后又帮他在政府里谋了差事，在他的心里，虽然他并未住在江宅里，但他待舅舅就如同儿子待父亲一样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知显赫百年的江家遭此劫难，舅舅被人栽赃入狱，病卧床榻，就这样老天都没放过可怜的江家，竟让一场大火毁去了半个家园。舅舅不堪接二连三的打击，撒手人寰，这对吴继祖的打击是巨大的，三天来，他都辗转难眠，瞪着眼睛反复回忆着他与舅舅商量婚事的那一天。
“是洪家！这一切幕后的罪魁祸首一定是洪宇豪！这个嚣张跋扈，不择手段的败类！ 枉我瞎了眼，还替你到舅舅面前说项，你也太狠毒了！为逞你的一己私欲，竟然把江家搞得家破人亡！天理难容啊——”
吴继祖伏在地上，双手捶击着地板，咬牙切齿地说道。
此时的江采薇一身缟素，长跪在父亲的灵前。父亲去世后的三日，她肝肠寸断，无止无休的哭泣，已经让她本已模糊的双目快变瞎了。她勉强睁着通红的双眼，透过朦胧的泪水，向桌上看去，只见一丛雪白色的鲜花里，簇拥着一块灵牌，上写“江慕言江公大人之灵位”，霎时间她悲从中来，听完表哥愤怒的话语，她更加无法控制胸中悲愤，撕心裂肺地伏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江太太穿着一身黑衣裙，被韩妈和兰香搀扶着勉强站在灵前，已经哭得声嘶力竭，泣不成声了，采薇这一放声，江太太只觉得眼前一黑，刹那间站立不稳，身体向一旁倾倒，摇摇欲坠。
天色越发黑了，风雨也越发大了。院子里一片昏黄之色，灵堂上留了几盏电灯，黄不黄，白不白，发出惨淡的光。屋檐下滴着涓涓水流，悬着的一盏小电灯，在风雨中摇摆着，把光线歪歪斜斜地照进院里。此时院落中凋残的盆景的叶子，石榴花与桃树的花瓣都被风雨打得满地飘零。院角一棵洋槐的枝干，阴阴沉沉地掩映着一堵院墙，显得格外阴森。瓢泼大雨从矮墙上面随着呼号的风激荡而来，仿佛想把院子里的一切都重重打翻在地一般。
此时灵堂内，江慕言的一张半身像在灵位前安放着，像中的他兀自向世人露着他和蔼的微笑。香炉里的檀香，蓬蓬勃勃，向半空中卷起云雾。采薇清楚地记得去年那个春天，她们父女俩曾在院子的墙角里种下一株桃花，那天父亲的声音笑貌，现在回想起来，仿佛仍在眼前浮动，清晰如昨。她这样一想，蓦然回头看看园内那棵仍灼灼盛开的桃花，在那株桃树的后面，仿佛有人影绰绰。她再回头一看此时的灵堂，只剩下一盏清冷的电灯，投射出凄凉的光，灵位上香炉里的香，冒着细如丝线的青烟，渺渺的向上飘着。而那半身像则被青烟遮挡的时显时隐，似乎父亲仍在那画像里面，透过朦胧的烟雾向下望着她，像往常一样向自己笑着。
突然间，一股剧痛感袭击着采薇的五脏六腑，这痛感是那样的猛烈，仿佛先要将她的心房捣烂，再去戳穿她的肺和肝，将她全身的五脏六腑都瞬间扯得稀烂，分崩离析！她的头被一股强大的热血冲击着，马上就要炸裂开了，冥冥之中，不知道是一股什么样的力量在她身后拉扯着，采薇从地上猛然间跳了起来，向一侧墙边摆着的桌案冲去，从案上疾速抄起一把剪花枝的剪刀，睁着红通通的双眼，对灵堂内大喊着：
“姓洪的！我江采薇和你拼了！我也不要这条命了，你不是想要我吗？我现在就去找你，我要你死！”
在这一刹那，采薇内心积攒多日的怒火终于如火山一般爆发了，她浑身颤抖着，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手里高擎着剪刀，眼里闪出一股无法遏制的火焰。对！她不要再哭泣了,仇恨的烈火已经把她的双目烧干了！她现在就要去找那个害她江家坠入地狱的恶人报仇！
采薇披散着头发，举起剪刀，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幼兽，瞪着她通红的双眼，浑身颤抖着朝门外冲去。
此时，灵堂上的所有人早就被吓得面无人色，吴继祖、兰香、韩妈等人浑身打了个激灵。片刻后才回过神来，口中也都急急喊着向前奔去截她，几个人冲上前把采薇从背后拦腰死死抱住，兰香奋力地去夺她手中的剪刀。采薇在人群中大声哭喊着，扭动身体苦苦挣扎…….
“啪”，一声清亮的脆响在空荡荡的灵堂蓦然响起，采薇直觉得“嗡”的一声，她的头阵阵发木，耳边轰鸣着，什么都听不见了……她的脸颊突然间狠狠挨了一掌，她被打地向后趔趄了几步，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脸颊蓦地火辣辣燃烧起来，采薇在这一掌之下，大脑陷入一片空白。她神情呆滞的捂着脸，瞪着怔愣的双眼往上看去，只见母亲林静雅满面怒容，一脸泪痕的站立在她面前，一只抬起的手兀自在半空扬着，久久未能落下。
“妈——你这是——”，采薇被眼前的一幕吓懵了，呆愣愣地卧在地上。打她记事起，她母亲对她从来都是百依百顺，溺爱有加，从来也不舍得骂她一句，更别说是动她一根毫毛了……
“你去报仇？你一个弱女子怎么去报仇？难道你要和那个洪三少同归于尽吗？！我们江家已经走了一个了，这世上现在只剩下我们俩……难道……难道你也要像你爹一样，把我狠狠抛下！让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世上做个孤魂野鬼吗？！”
江太太指着采薇怒骂，放声大哭起来。过了半晌，她突然伏在地上来抱起采薇，使劲摇晃着采薇的双肩，在她耳边大声哭喊：
“你记住！妈在这个世上只有你一个人了！你要活着，要好好地活着！为了你，为了我，为了你死去的爹，还为了我们整个江家，你要在这个世上好好地活着！”
“轰隆“一阵炸雷从远处天空传来，把寂静的夜空炸开了锅，紧接着，一道道闪电划破了寂静的天空，顷刻间，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直直打在地上，打在窗上门上，劈里啪啦作响，转眼间天空中乌云密布，雷电交加。
采薇全身像被闪电劈中的木偶，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她茫然地听着母亲的哭喊，如痴如呆。良久，她突然丢下手中剪刀，翻身爬起，失魂落魄地往前跑着，猛冲进院里，在雨里狂奔起来。
几个家人也随她狂奔出去，在她身后焦急地追赶。采薇在倾盆大雨中茫然地奔跑，像一头受了惊吓无助的小鹿，她好像被一种无情的力量向前方扯着，不断地狂奔，任凭无数硕大的雨点狠狠地砸在她的脸上，她的身上……
终于，她跑到了几天前被那场大火烧的面目全非的一片断壁残垣中，再也跑不动了，“噗通”一声，她跪倒在一片废墟之上，此时后面的家人已经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站在她身后准备随时把她拉起。
采薇抬头向风雨交加的夜空仰望着，瓢泼的大雨往她头上浇来，此时天空中电闪雷鸣，庭院中的树木被狂风吹得摇摇欲坠，震耳欲聋的雷声轰鸣在耳边。
采薇在雨中痛哭着，尽情发泄着她的悲愤，她的凄凉。突然，她昂起头颅，向墨一般的天空伸出了自己的双手，向天空声嘶力竭地，一遍遍呼喊着：
“我江采薇对天发誓！有朝一日，我一定要为父报仇，重振江家！”
“我江采薇对天发誓！有朝一日，我一定要为父报仇，重振江家！”
“我江采薇对天发誓！有朝一日，我一定要为父报仇，重————”
此刻，凄厉的哭喊声杂糅在怒号的风雨声中，这四周的断壁残垣仿佛都要被这阵阵凄风苦雨撕扯地轰然倒塌！
“小姐！你不要说了！求求你！不要说了！”
兰香和韩妈从后面扑倒在采薇身上，用尽全力去拉扯着她的身体，她的衣衫……
“咔嚓嚓”一道白色的强烈闪电划破了头顶的夜空，像是愤怒的天神擎出一把利剑，霎时间撕裂了整个漆黑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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