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车站奇遇 娇小姐初闯上海滩
“洋场十里地宽平,无限工商利共争。
风俗繁华今愈盛,肩摩毂击路难行。
满街装饰让银楼,其次绸庄与匹头。
更有东西洋广货,奇珍异产宝光流。”
——————记上海滩头十里洋场
表哥吴继祖垂着头沉吟了良久,猛然一抬头,面色凝重地冲江太太和采薇一字一句的说道:
“女扮男装!——”
江太太和采薇面面相觑,呆楞着陷入沉思。
江老爷的突然离世,对江家而言,可谓灭顶之灾。然而更要命的是,洪宇豪无休无止地疯狂纠缠。江老爷入葬还没多久,洪家就派人来旁敲侧击,说到七七四十九天后,采薇出了热孝,仍要派人前来提亲,死缠烂打的非要把采薇娶到手不可!这下可把江家阖府上下吓坏了,无不为采薇捏了一把汗。
大家整日绞尽脑,却无计可施。吴继祖这些日子天天在江家给舅妈表妹出谋划策,憋了几日,终于急中生智,想出女扮男装的法子。
吴继祖认为洪宇豪做事阴狠毒辣,不择手段,眼看四十九天之后,他定会来纠缠。如今恐怕只有这个铤而走险的法子,才能让采薇逃此一劫。
采薇和母亲表哥反复商量,觉得眼下无论如何不敢跑回北京。因为洪宇豪很清楚她在哪里上学,她若消失,必定会派人去燕京大学里骚扰,江家在北京无人无势,采薇孤身一人如何应对,多半还是被他强抓回来罢了。
此时江太太忽然想到,她娘家亲戚中有一个表弟现在在上海法租界的洋行里头做事。原先常来苏州看她,这几年关系虽说淡了些,毕竟还有往来,不如让采薇先逃到他家里去,避上一阵风头,谅那洪宇豪未必就想得到。
采薇怕耽搁久了,夜长梦多,不知又生什么波澜,也不敢再犹豫,就决定依表哥的计策行事。采薇化妆成来江府奔丧的一个亲戚家的少爷,兰香装扮成他的未婚妻,一起逃出江家,往上海法租界投奔表舅去。
当下吴继祖便派佣人到外面置办一套最小码的男士西装,皮鞋,连同洋帽、领带、领结,通通嘱咐其买来。采薇收拾好行囊,换好衣装,西装革履,洋衫洋帽的穿戴起来。
她向来心细,生怕自己在肤色上露出马脚,便特意在脸上涂了些黑黄的膏粉,装出些男子皮肤黝黑的模样。
她二人乔装之后,又互相审视多时,觉得采薇还有点女相,吴继祖便摘下自己的一副圆框黑眼镜让她戴上,这才看起来没什么破绽了。她俩天蒙蒙亮便起身,在大门口装模做样的演着戏离开了江家,趁着朝雾的掩映直奔火车站而去。
好在大清早车站上南来北往的旅客虽多,但都行色匆匆,也没人注意这俩人有什么不同。直到上车后二人才把悬着的心放下,但是她们觉得大功就要告成的时候,竟突发了火车上惊魂的那一幕。原来自己离家出走的消息被江府里黄金华安插的内应出卖了,洪振豪竟然派军队的人带着自己的画像,到车上来抓人,多亏眼前这位俊逸青年出手相救,否则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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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采薇把回忆的缕缕丝线从悲伤的过往中硬生生地扯了回来,把迷离的目光又重新投回火车之上。
她扶了扶滑下去的圆形黑框眼镜,稳住心神,伸出芊芊玉手,捧着腮眺望起车窗外的风景。此时那些江南所独有的碧绿水田已渐行渐远,消失在视野之中。取而代之的则是铁轨两边鳞次栉比的各式建筑。灰色的低矮民房挤挤挨挨,蠖屈蜗潜;粉刷着彩色屋顶的西式洋楼精致玲珑,独具匠心;至于那些高耸入云的商业大厦,更是鹤立鸡群,富丽堂皇,于一片建筑的海洋中凸显着自己不同凡响的气派。风格各异的建筑中人影绰绰,纵横交错的道路上车水马龙,这些无不在提醒采薇一件事:“上海马上就要到了!”
采薇此刻百感交集,她小时候就听父亲讲过春申君开黄埔江的传说,当时她年纪尚小,醉心于这个传说,对它念念不忘。后来,她在燕京大学里读书时,曾听很多位老师和同学谈论过上海。在这些人口中,上海是个一座充满魔性的“魔都”,它是一座十里洋场,坐拥着人世间的无数繁华,它也是一个充斥着投机与冒险的“鬼蜮世界”。她知道上海滩头的熙熙攘攘中,有市井小民,也有工商巨子,有洋人买办,也有恶少小开,还有那数不清的流氓阿飞,娼妓舞女,青红帮,拆白党......
一直以来,在采薇的想象中,上海是一座高深莫测的城市,华洋杂处,光怪陆离。这座城市里的一切无不蒙上了神秘又有趣的面纱。就要到上海车站了,她心中五味杂陈,激动,不安,恐惧,向往,期待,往昔经历的悲痛,未来生活的憧憬,种种的情绪如浪潮般翻滚汇集,一齐涌上她的心头。
她依稀记得在大学的图书馆里,她曾经读过一份蔡元培先生主办的《警钟日报》,那上面刊登着一篇名为《新上海》的社论,在这篇社论里,蔡先生曾盛赞上海是“现在中国的黑暗世界中光焰夺目之新世界——”
“黑暗世界之中的新世界——”采薇在口中喃喃的自语,“唉——”她长长地叹息,“但愿吧,但愿我江采薇能在这光焰夺目的新世界中永远地将黑暗抛在脑后,走向光明——”
“哐当——”一阵巨响,火车在震颤中猛然刹住了闸门,上海火车站终于到了!
只见车厢里顿时混乱不堪,像被一瓢热水兜头浇下的蚂蚁窝,一时间人头攒动,旅客纷纷离开座位,抢着拿行李的,抱小孩的,扶老人的,如潮水般一窝蜂地往车下挤去。
采薇和兰香两人懵懵懂懂地拎着大箱子,被后面的人流往前一冲,稀里糊涂地下了车。下车后采薇才猛然想到,她竟然还没和那位青年打个招呼,道声感谢,甚至连“再见”这种客套话也没来地及说,就这么在时间的荒野中偶然相遇,短暂相处后又草草分开,从此天各一方了。她心里此刻简直郁闷到了极点,一阵儿懊恼,一阵儿愧疚,难过地连头也抬不起来,失魂落魄地往前走着。
此时的站台紧张而又喧闹,挤满了人,可谓是人头攒动,蔚为壮观。步履匆匆的旅客们各怀心事,脸上带着形形□□的神情。有上车的,有下车的,有送亲友的,有长途旅客下车活动筋骨的,还有买东西卖报纸的,简直像一个巨大的闹市。
吵嚷声,尖叫声,抱怨声,充斥着整个火车站,采薇只觉得只闻声音,却看不见脸!还有被天灾战乱所迫,从各省逃到上海的难民,也随着火车的抵达蜂拥而至,争相出站,都想涌入这大上海,在黄埔滩头谋求一条生路。
采薇和兰香只感到抬不起头,下不去脚,连脚丫子被踩都不晓得是谁的?走了好一会儿,旅客向东南西北渐渐分流,站台上的人群不似刚才那样稠密,采薇和兰香面前这才略略闪出一条小道。
就在此时,人群中突然冲出一位蓝衫少年,他一边往前狂奔,一边口中喊着:“坏了,坏了,赶不及了,赶不及了——”,这蓝衫少年一边嚷着,一边冲这边风驰电掣地奔跑过来。说时迟,那时快,只听“砰”的一声,他竟然与迎面低头行走的采薇撞了个满怀。采薇此刻顺人流边走边琢磨着自己的满腹心事,哪曾想从站台上的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还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她的身上。
这一下好悬没把采薇撞得飞起来,她大吃了一惊又吃了一痛,不由得捂着胸口叫出了声。鼻子上架着的那副大黑框眼镜,“啪唧”一声被撞掉在地上,采薇急忙弯腰去捡,只见那蓝衫少年正因为惯性的原因收不住劲儿,身体朝前晃晃悠悠地栽了几步,只听“咔嚓”一下,那副由表哥送给采薇,陪她 “出生入死”的黑眼镜,在少年的一双破布鞋下踏了个稀巴烂。
“哎呀!”
采薇气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心里暗骂道:“这站台上人山人海,你左也不撞,右也不撞,偏偏就在人群中不偏不倚的跑来撞我!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这人就在火车站台处!’岂有此理?!”采薇这么一想,脸上不由得带出几分愠怒之色,她把俏脸一沉,把头扬起,盯着撞自己的人打量起来。
只见对面的少年,十七八岁的年纪,瘦高个子,穿着件破破烂烂的蓝衫子,腰间扎着一条板带,上面挂着个小褡裢。此人身材瘦削,但刚才跑起来的时候却带着一股子狠劲儿,看起来英气勃勃,很有精神。一顶深褐色的破毡帽歪歪扭扭地扣在脑袋上,一头留得很短的黑发稍稍在帽檐外露着,皮肤稍微有点黝黑,脸上轮廓突出,五官分明。一双黑眼睛,看人时发着明亮的光,鼻梁高挺着,脸上带着几分不屑的神情。
这少年别处都与那些寻常的里弄少年一般无二,只是脸上却挂着副略显冷峻的表情,透着一股子与他实际年龄并不相配的成熟。在他脖子下面还有一道暗红色的狭长疤痕,大概一寸来长,闪电一般刻在皮肤里,一直延伸到锁骨之上。
这位蓝衫少年扬着他线条分明的俊脸,斜睨着眼,歪歪嘴角,向采薇淡然一笑:
“哦,这位少爷,不好意思,得罪了!今天我家有急事,耽误了赶火车的时间,我刚才光顾着跑,不小心把你撞了!”
说完,他低头看了看地上的眼镜残片,想要张口说点什么,但欲言又止,微微一哂,便不作声了。
“大哥!怎么样?没事吧?”
一声娇叫从蓝衫少年的背后传来,采薇忙闪目观看,这才发现小伙子身后还跟着一位姑娘。这姑娘约莫十五六岁,身上穿一件破旧的红底白花粗布衣裳,与那蓝衫少年身上的一样,都是补丁摞着补丁,破烂不堪,肩膀上斜背一个藏青的小包袱,像是被油浸泡过一样,污迹斑斑。
这姑娘长着张圆圆的脸儿,前面留着几撮很短的刘海。她的两腮像是常年呆在海边被海风吹得缘故,红彤彤的,酷似一颗红苹果。她把一头黑漆乌亮的长发在脑后编成一条粗麻花辫子,头上也没任何的装饰,只用一根红布绳缠在麻花辫上,在满头黑发中稍稍显出一点鲜亮。
此时她正瞪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采薇这身阔少爷的装束,一双浓密的眉毛叛逆地扬起,长而微卷的睫毛下,一对灵动清澈的大眼睛滴溜溜地乱转,闪烁出动人的光芒。
采薇看罢不由在心下暗叹:“好一位漂亮的姑娘!”
这时候旁边站着的兰香气不过了,她把脚使劲一跺,手上拎着的行李往地上一撂,提溜起洋裙的裙角往前跨了两步,指着蓝衫少年的鼻子骂道: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回事?走路不长眼睛吗?你家有事儿你就能像个野人一样在站台上乱跑啦?你看你把我家小……啊……我家少爷的眼镜撞成什么样了?这可不行,你得赔!”说完,气迭咻咻得怒视着对方。
兰香此时已经把她与采薇的“小两口”身份忘掉了,将她一如既往,忠心不二的丫鬟本色又完全重拾起来。
“哎—哎——你这人讲话怎么这么难听啊?!你说谁是野人?我哥哥刚才都说了,因为我们家临时有事,耽误了时间,我们才急着跑呢,何况我哥哥刚才都给你们道过歉了,你还要怎样? ”
那红衣小姑娘听兰香骂她哥哥,也不干了,跳起脚蹦到她哥哥身前,挺着胸脯,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与兰香对峙起来。
兰香素来是守护在采薇身边的小辣椒,伶牙利齿,爱逞强好面子,哪料今天竟然是棋逢对手了?她心里的火苗噌噌往上冒,更不肯与对方善罢甘休,指指点点地骂将起来,那红衣姑娘也是唇枪舌剑,丝毫不肯示弱。
于是四人就杵在站台上,被身边来来往往的人流挤成一团,挨挨擦擦地嚷嚷着。一时间引得车站上的旅客纷纷侧目,还有一些爱看热闹的闲人,一看有人吵架,也不着急出站了,走过来把他们团团围住,站在旁边看起西洋景了。
采薇见状,心下一惊,暗想:“我们俩是来上海逃命投亲的!眼下人生地不熟的,刚在火车上渡过一劫,怎么一下车就掉进了是非窝子?自己堂堂的名门闺秀,打扮成这个不男不女的模样已经够丢人的了,现在还要被人围观,这成何体统?”
想毕,她急忙伸手捉住兰香的手腕,对她狠狠摇摇头,往前努了努嘴,示意她赶紧打住,息事宁人,马上离开这里。
兰香看她给自己示意,也不敢拂逆小姐的意思,只得硬憋下一口气,用手指点着那红衣姑娘:
“算你们走运,我家少爷今天有事,懒得和你们计较!下次再让我遇到,哼,有你们好看!”
说罢,从地上忿忿不平地拎起了箱子,狠狠地瞪了那两人一眼,跟着采薇往前走去。
那红衣姑娘伸出两个大拇指放在嘴角,把手掌张开放在嘴巴两边摇了摇,吐出自己的小舌头,冲二人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哈哈一笑,小声骂着:
“哼!神气什么呢?两个笨蛋!!”
说完,她回头冲哥哥眨了眨灵动的大眼睛,粲然一笑。那蓝衫少年此时也冲她神秘的一笑,伸出一只大手摩挲了下她的脑袋,拍了拍她的肩膀,一扭脸便往前疾驰而去。红衣少女也丝毫不敢耽搁,脚下如飞,往前奔去,二人瞬间钻入站台上拥挤的人潮,消失地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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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薇和兰香两人共带了三口大箱子,一会儿采薇先拎两个,拎不动了再换兰香拎两个,就这样轮换着,两个弱女子拎着沉重的大箱子,在站台上踽踽前行,难怪站台上的乘客都已散去大半,她们俩还在艰难移动着。
站台上熙熙攘攘的人潮褪去大半,喧闹的声音顿时安静了不少。
“哎呀,怎么这么沉啊——兰香,我实在是走不动了——”
采薇累得紧,把一张白玉一般的秀脸涨得通红,她从小娇生惯养,哪里吃过这种苦头?一看自己实在走不动了,当即把箱子往地上一撂,噗通一下坐了下去,擦擦头上的汗珠,呼哧呼哧喘起气来。
兰香低头拎着箱子正在后面一步步挪呢,一看小姐撂挑子了,也气喘吁吁地赶忙来坐在她身旁。
此时站台上还有些稀稀拉拉的旅客,三三两两的铁路执事人员来回穿梭着,几名脚夫远远站在一边,两手插在号衣的口袋里,睡着一般地站着;他们已经在刚才的人流高峰赚足了钱,就犯不着现在打出很大的精神来了。
这时站台柱子旁一个脚夫正和另一个人对面站着,插着手聊天说笑,他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噗噗的往外吐瓜子皮,双眼来回睃着看站台上的动静。此时他抬头一看,见采薇两人坐在几口大箱子上休息,迅速打量了下二人的装扮,觉得有生意送上门了。他把瓜子皮从嘴里像箭一样地喷出老远,把破毡帽从头顶上一摘,拿在手里左右晃荡着,大摇大摆地走到二人面前:
“喂——这位少爷!累了吧,唉,搬东西干嘛要自己搬呢?你没看见我们哥几个在旁边坐着吗?只要一招手,我就给你们搬啊——“
采薇抬头一看,这人长着一张黄麻子脸,一笑露出口黄牙,整个脸都笼罩在一团黄气当中,留着个大光头,头顶露出一片青黑色的头皮。
“啊——那也好,那你就搬吧——“
采薇一看有脚夫上前效劳,自失地一笑,这才觉得自己阅历太少,没有太多社会经验,明明花两个钱就搞定的事情,还非要和兰香累死八活地受罪。
脚夫见状二话不说就开始把行李往肩上扛,兰香在一旁多了个心眼,顺口问了句:
“师傅,你搬这几件行李多少钱啊?”
“不贵,三块!”
“……什么?!三块!三块还不贵啊?你搬这几个箱子就要我们三块钱吗?“
就当时的物价水平而言,三块钱不少了,兰香一听,这价格高得有点离谱了!
“哎,哎,不对吧?怎么价钱这么高?我们那边车站脚夫搬一次才几毛钱诶——“
“你们那边?你们那边是几毛钱,这里可不是你们那边,这里是上海!嘿嘿,小姑娘,我告诉你,到了上海那什么东西都要涨价哩!“脚夫说罢,冲兰香哈哈一笑,呼啦啦还要再去搬别的箱子。
兰香急了,看这样这人是欺负她们是外地来的,讹上她们了,她赶忙喊道:
“你等等,我们不用你搬了,你还放这儿吧!“
“不用我搬了?那好嘞——”那脚夫把扛上来的箱子就势往地上一扔,拍了拍手掌上面的土,冲兰香流里流气地一笑,伸出一只大手来:
“那也好,省得老子我受累!不过小姐,你得把那三块钱给我付了!
“什么?我们就没让你搬,你怎么还朝我们要钱?”
兰香和采薇一听愣住了,瞪大眼睛脱口而出。
”呵呵,你们俩是从外地来的吧?那好,我就告诉你们本帮的规矩,我们哥几个可不是一般的脚夫,你要么别叫我来,叫了我就是三块!我不管你是行李大,还是行李小,是搬还是不搬,只要叫了我来,一律三块,概不议价!拿钱吧——“
说完把他的黄麻子脸唰得一沉,眼睛一瞪,把一只沾满油污的大手又伸到兰香脸前。
采薇和兰香一看,今天是遇上讹人的青皮了?不由地勃然大怒,噌地从地上站起身来,与这脚夫大声争执起来。
那脚夫不依不饶,口吐白沫,晃着脑袋振振有词。吵了一会儿,他一看吵架还不真一定能吵过这两位,便想起了激将法,他故意转过脸对兰香轻蔑的一笑,撇着嘴说:
我一看你们就是外地的,没来过上海滩!你们没钱,就不要愣充大瓣蒜,还要叫我们脚夫过来,叫过来了不给我们服务费,三块钱都掏不起,哼,真他娘的是个穷光蛋,呸——”
说罢,一口浓痰吐在地上!
这一下可把兰香激怒了,她心里骂道:“我们江家的人出来闯荡,还会没有钱?笑话!这一路我们的钞票可是我负责看管,一路上包都没离过我的手。我现在就掏出几张大钞票来,让你这个狗眼看人低的家伙见识见识,我们江家是不是穷光蛋!”
想罢,兰香连忙低头,去手腕上挂着的小坤包里摸钱夹子,谁知她不摸还好,这一摸登时吓得她魂飞魄散,后脊梁骨噌噌往外冒起冷汗!她猛然抬起头冲采薇大叫了一声“哎呀!大事不好了!”
采薇见兰香此刻脸色煞白,两只大眼睛眨都不眨,只管直勾勾地盯住自己看,摸着钱包的手都哆嗦起来,也被吓得浑身一颤,连忙夺过包来细看。只见兰香手里的坤包背后,不知被谁用什么锐利的东西齐刷刷地拉了一道大口子,咧着个“大嘴”,里面的衬布都微微往外翻着。采薇这一下惊得心头突突直跳,她赶忙再往包里细翻,只见此时里面装着的钱夹子和自己最昂贵的一块女士腕表都不翼而飞了!只剩下一个粉匣子和一管口红,可能是因为窝在包的角落里,被包的衬布裹着,才没从那大口子里漏出来。
采薇这一惊非同小可,只听耳朵边“嗡”的一声轰鸣起来,她的大脑里一片空白,只觉得眼前一黑,噗通一声坐倒在地上……
多年以后,当采薇回忆起上海火车站的这一幕,她已经可以云淡风轻地一笑,对别人绘声绘色地描述,仿佛是在说一个发生在旁人身上的笑话。
然而此刻的采薇,只觉得命运之神又一次毫不留情地给了她一记耳光!
良久,采薇对着兰香呆呆地说了一句:“兰香,我们完蛋了——”然后一咧嘴 ,坐在箱子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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