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狭路相逢 虎丘恶少的戏辱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日出江花红胜火,
春来江水绿如蓝。
能不忆江南?
《忆江南》-----唐.白居易
“不知这次老师会不会不高兴?等我返校的时候,不会挨他训吧?
唉,先别管这些了,先在佛爷面前拜一拜,求他老人家保佑父亲母亲身体康健,保佑我们江家阖府上下的男女,万事俱安……”
江采薇在佛前的锦垫上伏下身去,虔诚地叩了几个头。她把秀美的眸子微微闭上,水葱似的玉指合拢叠在胸前,口中默默祷告着。她们江家是江南苏州的名门世家,祖上英才辈出,多的是在朝廷里为官做宦的人物,是苏州城远近闻名的望族。可有道是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这江家绵延几代下来,到她父亲江慕言那辈,却只得了她父亲这一个男嗣,到她一辈就更加悲哀了,连个男嗣也没有。几百年显赫的江家香火,到这里就剩了江采薇一颗独苗苗,而且这颗独苗苗还长出的不是一颗能遮风挡雨的大树,而是一株文雅娇弱的美人花,这不能不说是簪缨世家的一个天大的遗憾啊!
这不,独苗苗美人花江采薇今年十八岁,从小就备受江家男女老少的宠爱,性格开朗活泼,调皮中还夹着一种小姑娘的天真烂漫。然而家人的宠爱归宠爱,江采薇却并没像寻常大家小姐那样,沾染上一股子骄奢之气,反倒是从小颇受书香门第的熏陶,聪敏好学。她十几岁便在当地念完了西洋的教会学校,现在又考上了北京的燕京大学,要知道,能在恬静幽雅的燕园里念书,那可是江采薇一直以来的梦寐以求的理想。
此时是民国十六年的阳春。军阀混战,北伐正酣,时局动荡,正是兵荒马乱的岁月。江采薇在大学里正读三年级,这个寒假,在从北京返乡的路上,采薇饱尝到了在这个乱世里辗转的艰辛,也看遍了老百姓生活的悲凉困苦。过罢农历新年,江老爷和江太太心疼独生姑娘,不舍得让她那么快回去。这不,春暖花开的季节,学校已经开学了,江太太硬是让同乡同学在返校时给采薇请了个把月的病假,谎称她得了病,要调养好才能返校上课。
“管它呢,回来一次真不容易,多在家中陪陪父母,玩它一个月也好啊!”采薇十八岁,正是玩心浓重的年龄,虽然她心中有着几分忐忑,但更多的还是乐滋滋的高兴。
此时正是烟花三月的时节,春风又绿江南岸,江南人家□□满园。采薇整个寒假都猫在家里,早就憋坏了。今早阳光特别明媚,照耀的江家后花园里的一池春水都闪起了点点金光。采薇一看,哪里还坐地住,悉心梳妆打扮一番,拉上贴身的丫鬟兰香,雇了洋车,到苏州城西北的虎丘踏青赏花而来。
此时,她们正在虎丘山脚下的虎阜禅寺里拜佛烧香。
采薇祈祷已毕,在锦团上婷婷站起。她带着兰香出了大殿,一双俏目,左顾右盼地打量起整个禅院来。
“扑哧”,旁边跟着的兰香突然笑起来。
“呵,你这丫头,好端端的笑什么?怎么,有什么喜事?”采薇冲她粲然一笑,揶揄道。
“小姐,你刚才跪在佛爷面前祷告什么来着?那么专心哒,哦,我知道了,是不是你的……你的终身大事啊?” 兰香一边笑着打趣,一边观察着采薇的表情。
“什么终身大事?你这死丫头没大没小的,胡说什么?”采薇被她说得羞红了脸,连连辩解。
“哼,小姐,你的事情可瞒不到我……”兰香把眼睛一眯,“你肯定是知道方家的事儿了吧?所以今天才带我来烧香的,好在佛爷面前求求你的婚姻大事……”
“什么方家的事?我知道什么了?你这么神秘兮兮的……难道是父亲给方世伯写信了吗?”采薇听到“方家”这两个字,心里一动,眉尖一蹙,赶忙拽住兰香的衣袖问道。
“咦,小姐,你前几天还说不关心来着,看,激动了吧?”兰香歪着脑袋盯着采薇嘻嘻地笑。
“死丫头,我激动什么啊?我就是想知道方世伯还惦记着我爹爹吗?无论如何,父亲当年在北京做事的时候与他可是至交,如果现在能重新联系上,当然是件好事喽!”
采薇在兰香圆圆的脸蛋上狠狠捏了一把,佯装生气道。
“哦?我就不信,小姐你会不关心你的终身大事?万一……万一那方少爷是个英俊潇洒的人物,到时候小姐你呀……准保心里乐开了花儿!”
说罢,兰香爽朗地笑起来,像是有人摇动起串串银铃。
“哎呀,你这死丫头!整天插科打诨,没个正形!你快告诉我到底听说了些什么!要不,我可对你不客气啦!”
采薇羞得面若桃花,不由地向兰香大声嗔怒道。
兰香吐了吐舌头,把两只手举起来,摆出个投降的姿势,笑嘻嘻地说:“小姐,你别急嘛,我今早去上房太太那里给你取东西,听老爷和太太正谈论这事哪。我听老爷说了,他前几日给宁波方家写了信,昨天下午才收到那边的回信,回信的人却不是方老爷本人,而是方家本家里的一个亲戚。
那人在信里告诉咱家老爷,方老爷方仲翰九年前就已经带着全家人离开了宁波,说是去上海做生意去了!至于现在具体在上海哪里,老爷没给太太说,我也就没听到呢——”
“哦——原来如此——”
采薇听罢,不由低头沉思起来,她心中对此事感到喜忧参半,暗暗琢磨着:
“父亲与多年故交中断了联系,以后还能不能重续旧情了?唉,这种事谁能预料地到……不过,既然如此,我和那个方少爷之间那档子陈年婚约,父亲恐怕不会再提起了……本来嘛,这都民国十来年了,谁还稀罕这种老掉牙的包办婚姻呢……
不过嘛……不过话说回来……那个方家的少爷……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
采薇在心里胡思乱想着,脸上“腾”地红了起来,自己不好意思的抿着嘴儿笑着。
原来十几年前,江慕言还在北京北洋政府的交通部里任职,当时的他三十出头,采薇只有几岁,便和母亲留在苏州没有赴京。时江慕言背井离乡,举目无亲,平时除公事往来外,私人的交际应酬也不多。工作之余,难免起了思乡之情。
他有个姓方的同事叫方仲翰,此人与江慕言年龄相仿,是浙江宁波当地一户望族的公子。因江苏与浙江地理相近同处江南,彼此间便认个大同乡,往来走动也殷勤起来。两人友谊甚笃,渐渐在政见上同声相和,一来二去,成了无话不说的莫逆之交,共事期间也时时相互帮衬。
那时北洋政府政体混乱,政局波云诡谲,总统走马灯似的换个不停,弊政丛生。江慕言和方仲翰二人,年轻气盛,时时对政局发些牢骚,针砭时弊,也因此得罪了政敌。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内阁组建后,新任交通总长一上台,开始排除异己,清理门户,江慕言和方仲翰自然在清理之列。二人早对钩心斗角的官场厌倦了,便干脆辞职,准备回乡干番事业。
临别饯行,二人依依不舍,便聚在一处挑灯夜话。此时二人对彼此家庭也都了解,方仲翰知道江慕言家乡有一独生爱女,因自己膝下也有一子,比采薇大四岁,便主动提及不如趁机结个儿女亲家。他二人交情匪浅,江慕言自然十分乐意,当下点头答应,二人之后洒泪分别。
返乡后,起初两人书信十分频繁,互相聊些时局近况。过了几年,二人天各一方,又在前途上各自奔波,关系有点被冲淡了,再后来慢慢断了书信,所以江老爷前几日才决定写封信过去,问候一下方家的近况究竟如何。而江方两家的这个陈年婚约,江采薇从小到大听他父亲提过多次了,自然在心中时刻地默默关注着。
“哦小姐,你又发什么呆呀?是不是在想方少爷一家现在在上海怎么样啦?”兰香坏兮兮地朝采薇嘿嘿一笑,拿两个指头在自己两颊上挠着,故意羞臊她。
“你这淘气的死丫头,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兰香的话恰好戳中了采薇的心事,她羞得跳起脚来,笑着去追兰香,作势要去打她的嘴。兰香咯咯一笑,像只狡猾的小狐狸一样,满庭乱跑,一路向禅院门口跑去。采薇哪里肯轻易饶过她,提起沙裙的裙角在她身后紧追不舍。跑到门口时,眼看就要追到兰香了,采薇突然被禅寺门口高大的门槛绊了一下,霎时间身体猛地往前扑去,马上就要摔倒到地上去。
采薇吓得把眼一闭,只听“扑通”一声,身体被什么东西撞了个结结实实。可她感觉自己并没有栽到地上去,急忙睁眼一看,原来,她竟和门外一个正准备跨步进院的人撞了个满怀!
采薇被撞地身子往后踉跄了几下,差点摔倒,她赶紧扶住旁边的门框,才勉强站稳。对面这人也被她这一下冲撞地向后退了好几步, “哎呦,你——” 此人气得一声大叫,往前挺直了身子,正准备张口大骂一通!但是当这人看清楚采薇的容貌后,竟突然忘记了说话,愣怔怔地呆立在门前,半晌都没有言语。
采薇这才看清被撞之人的相貌。
眼前站着个青年军官,二十来岁的年纪,一身戎装,军服笔挺。军装上竖着一溜铜纽扣,在阳光下泛着点点寒光,脚下蹬着双漆黑发亮的高筒马靴,光可鉴人。这军官身上的军装穿得还算整齐,只是他的军帽却是歪扭扭地扣在脑袋上,宽大硬挺的帽檐冲着一边斜刺刺地支楞着。这军官瘦高个子,面色苍白,没有多少血色。脸庞痩削,两颊的颧骨微微突起,两腮往下凹陷着。粗重的眉毛横在额下,眉头冲下耷拉,掩映着一双漆黑的双目,深深凹陷在眼眶里,射出一道咄咄逼人的目光,一脸桀骜之气,目不转睛地盯视着采薇的脸庞。
军官身后还跟着一个戎装马弁,三十出头,黝黑的面孔,身材魁梧,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旁边还跟着一人,年纪在四十开外,青白的面皮,一双凸出的金鱼眼,身着青色长衫,手里拿着把折扇,怡然自得地把扇子在手中摇着,脸上带着一副轻蔑的笑容。
“啊,对……对不起,我刚才……不小心撞到你了,实在不好意思啊……”采薇赶忙红着脸,小心翼翼地低头向对方赔礼道歉。
“…………”
谁知,过了好一阵,对方都没有吭声,一阵尴尬的沉默。
采薇心里感觉奇怪,赶忙抬头向对方瞧去。
只见此时,眼前这青年军官微微歪着脑袋,嘴边浮起一抹怪异的笑容,深凹在眼眶里的黑眼中射出一道慑人的光芒,在采薇的脸上不停地逡巡着,愣在她面前浑然不动。
“嗯这人好奇怪!干嘛盯着我一直看?难道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采薇见他神情怪异,心里十分纳闷;又见他一直盯着自己,脸上不觉得飞上两朵红云,赶忙避开对方的目光,一低头,侧着身子往门外走去。
“哎——别急着走啊——”那军官赶忙把双臂一展,拦住了采薇的去路。
“嗯?你这是……”采薇抬头望着对方的脸,邹起眉不解地问道。
“呵呵呵,你别急着走,我有话问你——”那军官微微一笑,把头一低,凑近前来,俯视着采薇的脸。
只见他苍白的脸上那对黑目射出灼灼的目光,在采薇的俏脸上来回扫着,带着十分浓厚的兴趣上下打量她,仿佛他是丛林中跑出的一头野兽,老远就嗅到了猎物的气味。
那个年轻的马弁,歪着嘴讪笑着,挺胸叠肚地站在年轻军官身后,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长衫中年也踱过来,把手中的纸扇在掌心慢慢敲击,嘴边浮着戏谑的笑容。
“你……你要干什么?”采薇惊慌地把身子一缩,本能地向后退了几步。
“呵呵,你怕什么?我问你答就好了!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嗯?”那军官冲采似笑非笑地问道,眼中带着咄咄逼人的目光。
“你……你问这干什么?这些与你有什么关系?”采薇见此人行动无礼,举止轻浮,心中十分不快,冷冷地高声答道。
“哦?没想到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脾气倒还不小!”年轻军官冷笑了一下,一脸傲慢,带着一丝不屑的口气说道。
“我看你最好是赶紧回答我的问题,省得让我生气!”年轻军官嘴角勾起一丝邪邪的笑,语气里透出几分威胁的意味,逼问道。
采薇是从小让人当宝贝捧的大家千金,何曾受过别人这样的气,见此情形,她心中猛地腾起一星火焰,心下愠怒道:“此人竟然如此倨傲无礼,怎么了,难道还想逼我不成?岂有此理!”
想到这里,她猛地上前,把军官在她身前挡着的一条胳膊毫不客气地推开,迅速钻出身去,往前快跑几步,一把拉住兰香,喊了声,“我们走!”还没等那三人反应过来,她就扯住兰香,头也不回地往前跑了。此时的虎丘游人如织,红男绿女,摩肩擦踵,络绎不绝。采薇一见,马上机敏地钻入人群当中,瞬时间混在里面,随着人流的涌动,消失在三人的视野中。
采薇带着兰香向山上跑了一小阵儿,回头一看已经不见那三人的身影,这才停住了脚步。
“啊——可吓死我了”采薇见身后无人尾随,重重地出了一口气。
“啊——小姐,你说刚才那三个是什么人啊,怎么那么张狂?还好他们没有跟着,要不咱们可糟糕了!”
“这个我也不清楚”,采薇一边喘着气,一边惶惑地摇了摇头“不过看打扮,总是和军队脱不开干系——唉,真倒霉!算了,别管那些无赖了,我们到前面去吧。”
此时,一阵凉风徐徐,塔檐下的铁马传来清脆悦耳的声音,采薇抬头一看,原来山顶的虎丘塔已是遥遥在望。只见古塔雄奇古朴,高耸入云,几株绿树,几丛芳草,生在砖塔缝中,塔檐之上,顿时让人心旷神怡。
“走吧兰香,我们到前面看看——”
二人平复了心神,重新提起兴致,迈步向山上走,不知不觉间已来到了虎丘的中心。
只见前面有一扇题着“别有洞天”的月洞门,采薇带兰香闪身穿过门洞,袅袅娜娜正往里走,忽见两扇石崖,嵯峨陡峭,拔地而起,一泓绿水直映眼帘,名噪天下的剑池到了。
此时,剑池碧波粼粼,采薇快步走到池边,见池形狭长,南稍宽大,北微狭窄,形似一把平放的宝剑,春阳斜射过来,池中泛起寒光,一股凉飕飕的冷风扑面而来,采薇不由打了个寒颤。
她记得儿时曾跟父亲来过剑池,父亲告诉过她:吴王夫差以扁诸、鱼肠等三千剑为阖闾殉葬,故起名剑池。秦始皇曾凿山求珍异,孙权亦曾穿山,两人却均无所得,唐伯虎在池水干涸时发现了吴王的墓门,但却没有下探寻宝,只留下了石刻。
采薇心中暗暗思忖道:“看来这剑池应该是为掩护吴王墓而开凿的,如果我要是有遨游龙宫的本领,顺着这幽幽的池水下探,或许能寻到古墓里的宝藏,那得多么神秘有趣啊……”想到这里,她不由把身子向前探去,弯起腰仔细去瞧池中荡漾着的碧水……
正当看得出神时,忽然听见“扑通”一声响,不知谁向剑池这边掷来一块石头,擦着采薇的身体飞过,顷刻间重重掉落到池里,不偏不倚,端端正正地落在采薇面前的水中。如雪的水花从池中猛然迸出,溅得采薇满脸满身全是水,“哎呀——”采薇吓得惊叫了一声,霎那间,串串水珠从她头上直淌而下,她的发丝脸颊蒙在一片晶莹的水雾中。
采薇被冰凉的池水一激,浑身打起了冷战,突如其来的飞石,让她猝不及防,淌着水呆愣在池边。兰香见状吓了一跳,不由气得柳眉倒竖。她赶忙掏出手帕,去擦拭采薇头上的水珠,见她浑身溅满水渍,兰香气得一跺脚,气咻咻地转头向着池边众人喊道:
“喂——是哪个促狭鬼扔的石头?没有长眼睛吗?!没看到有人站在这儿!溅了我们小姐一身水!唵,是哪个?”
此时,剑池边站着一群游人,忽然听兰香这么一喊,纷纷愣住,好一阵都没人言语。
“哈哈哈-----”
突然间,
人群中传来一阵得意的笑声,这声音又大又突兀,惊得池边树上的鸟儿“扑棱棱”的凌空飞起,周围人群也都为之一震,纷纷侧目。
兰香听到有人在笑,而且笑声十分放肆无礼,显然是在笑采薇和她二人,气得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声音又提高了八度,扯着嗓子问道。
“是谁?是谁在那儿笑?!”
“——哦?……你不是问谁扔的石头吗?就是你家少爷我啊——”
只听有人在人群中高声回应道,紧接着一阵肆意的笑声又爆发出来,笑声充满了戏谑的意味。
游人见有人如此答言,都怕招惹上什么事非,唯恐避之不及,纷纷向后退去。只见人群闪过之处,有三名男子大剌剌的昂着头,旁若无人似的站在当中,为首那人赫然就是刚才禅院门口的那位年轻军官!
此时,那军官扬着脸,狂妄不羁地直盯着采薇的星眸,冲着她得意地放肆笑着,仿佛是一只捕鼠的山猫,在逃跑又被抓回的老鼠面前炫耀着它尖牙利爪的本领。
采薇见状大吃一惊,面前这位对自己穷追不舍的军官究竟是谁?他到底要干什么?迷茫中,采薇手足无措地呆立在剑池旁,只听见对方冷冷地冲她抛来一句话:“呵呵,这位小姐,不好意思啊,看来我们又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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