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四章 二 又三年 中
浮屠国挥师南下的第二年，下了一场很大的雪。
大雪把长江冻成一条冰河。浮屠国的军队滑着冰河过了长江天险，一步步往大盛国的京都逼近。天象大变，天地大乱。往昔里对大盛军威有所依仗的百姓纷纷变了颜色。还好大盛国终还是有几个将领的。浮屠国的军队被阻在了乞灵山脉以北。两军隔着天险对峙。
索性浮屠国不善山地之争，又远离草原，补给不足，终于在第二年即将开春，冰河融合之初，退回了长江以北。奈何浮屠国所过之处，遇山烧山，遇桥毁桥。好好一个鱼米之乡终是被弄得颗粒不收。到了第二年的盛夏，大盛朝的百姓又一次过上了食不果腹的日子。这次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日子愈加艰难。可人依旧活着。
宛若又起了个大早。天还没有蒙蒙亮就醒了过来，
天亮了，她皱了皱眉，然后，十分不情愿地起身，到井边打水。
今日，是她伺候青蓝公主陪驾的日子。
杜宛若是在一年前被招进王府。第一次见着青蓝。青蓝正受了棍伤，苍白着小脸，瞅着她，问，“你叫什么？”
“我叫大花，杜大花。”她怯怯地答道。
青蓝噗哧一声笑了，笑了一阵，她问，“听说你是西北西兰山杜家的女儿，怎会叫这样的名字。”青蓝的眼睛笑得弯弯地，有些苍白的脸色居然透着几分欢快。
若是早几年，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受得了这般嘲讽。可是，浮屠国的军队越过了长江，杀死了爹娘，夺走了她所有的一切。她就像是一缕浮萍，失去了依仗。
杜大花咬着唇，忍着青蓝的轻笑，低下了头。
三个月，仅仅三个月的时间，她从杜家大小姐，变成了马王府的丫鬟宛若。
她不甘心，一点也不甘心。
可是，至少，至少在这个王府里，她可以见到一个人。
她闭着眼睛，感受着微凉地井水。然后，把水倒在铜盆里。
“公主，要起了。”她轻声唤着青蓝。
屋里发出一声低低地应答，“宛若啊，进来吧！”青蓝躺在床上，看着宛若穿着蓝色绸面的长裙，脚下露出红色的绣花鞋。她轻轻地笑了。
杜宛若，她第一次见到她，就好像看到了一件有意思地东西。她的脸上总有一闪而逝的不甘心，但是却也总是透着几分隐忍。
青蓝笑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留下这个可能是祸害的人。
她只是觉得，至少这个丫鬟尚且还懂得韬光养晦，懂得审时度势，远不是从前的丫鬟可比。可最重要的是，这个丫鬟看霍楠的眼光，很不一样。
宛若看着青蓝脸上那股若有若无的笑容，深吸了一口气。
她把头低得更低了。
杜宛若是谁？霍楠不知道。
可杜大花是谁，霍楠却模糊地有些印象。三年前霍刀第一次独自带兵去乞灵山脉剿匪，救下了西兰山杜家的女儿。孤男寡女在西兰山的土匪窝里待了一夜。一个月后，杜家送来一份八字和杜家所有家财的清单。杜员外说杜家世代居于西兰山，可苍天不佑，如今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视之如宝，原想绣球招婿，延续血脉。奈何乞灵山脉的匪货却偏偏绑架了杜大花，最终成就了一段姻缘。如今，只求霍将军能看在杜大花的名节面上，成就二人。杜家愿献出所有家财，只求日后霍家有一子姓杜。
这原是不情之请。可是，马仟娘却有些感动，她派人打探了杜大花的人品相貌，居然都是万中无一的。于是，便替霍刀答应了下来。
可是，并不是所有英雄救美都会滋生出郎情妾意。霍刀尽然对杜大花并无心意，他一心一意只想要练就绝世刀法。这婚事虽然应了下来，婚期却一拖再拖。以至于霍楠虽然知道大哥已经订婚，大嫂名叫杜大花。可是却从未见过。
所以，当杜宛若小心翼翼地扶着青蓝站在霍楠面前时。霍楠居然没有发现，眼前之人就是自己大哥那个可怜的未亡人。
杜宛若一次次看着在自己眼前擦肩而过的霍楠。她的心很凉。
她的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或许，霍家人早就忘了她这个未亡人。也从来没人把她当成霍家人。
她的眼眸轻轻地浮上一抹红。就像那日她不顾老父的阻拦，从西兰山赶到北青山，看到的是满山的血红，她找不到霍刀，连一个霍家人也找不到。她在那里待了整整一个月，老管家也跟着她一个月。等赶回家的时候，看到的依旧是满地的鲜血。她没见到老父老母最后一面，连带着整个杜家所有的产业都没了。山庄被烧了，良田被毁了，她杜大花什么都没了。
就在万念俱灰的时候，她听说霍家还有一个人活着，他到了京都。青蓝公主在武门外为霍家军请命。霍刀的弟弟霍楠终于以将军之子的名义入住马王府。
她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她带着老管家和最后的盘缠，攀山越林来到京都。而最终她想进马王府，唯一的方法居然是卖身为奴，甚至于连自己最后的名字也没有了。
杜大花笑了。她不再是西兰山杜员外视之如命的女儿杜大花，她只是青蓝公主身边一个丫鬟杜宛若。霍刀的弟弟根本不认识她，甚至都忘记霍刀还有一个未婚妻。
杜宛若如行尸走肉般生活着，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的忧伤和怨恨。她很想问一问霍楠，霍刀有没有和他提过三年前的那一夜；有没有曾经有那么一次提过在西兰山还有一个女人在等他；有没有想过什么时候和她完婚。杜宛若的内心充满着煎熬。这种煎熬时时刻刻地催促着她向前一步，再向前一步。
可是，她——居然不敢。
霍楠的刀用的很实，走得是刚猛雄浑的路线。他一套霍家刀使下来，脸上沁出丝丝地细汗。收了刀式，转过头，却瞧见。青蓝的头一搭一搭，似乎要睡着了。
他从一旁取下一件披风，盖在他的身上。
青蓝轻轻地把眼睛睁开，“表哥，”她低喃着唇，轻轻地笑着，然后举起手中的一串玉石，“表哥，你说我戴红色的，还是蓝色的好看？”
霍楠微微地皱眉，“这么一大早，你就是为了问我这个才来的？”他站起身，背着光，有些阴郁地看，着青蓝。
青蓝却不慎在意，拍拍了身上的灰尘，站了起来，“表哥，你说今天我出门带上小灰怎么样？圣上爷爷说，我可以带宠物。”如今，她和小灰已经是好朋友了。
“小灰不是宠物。”霍楠皱了皱眉。
小灰似乎也听懂了青蓝地话，扑闪着翅膀，发出一声脆鸣。青蓝笑着拍拍它的头。看着小灰在梳理着自己的羽毛，青蓝再次笑弯了眉，“表哥，你练得什么刀法，教教我如何？”说着，青蓝上前一步，就想拿霍楠的刀。
“小心，别被伤着。”霍楠却一个侧身，避开了青蓝的手，脸上有些不悦，“青蓝，这刀不是拿来玩的，小心些。”
他一脸严肃，草原上的爽朗汉子不复存在。
青蓝嘟了嘴巴，不自觉地又摸了摸腰间的朱砂，她又不小心忘记霍楠不知道自己会武。在马王府除了晴姨没人知道自己的真面目。她又庆幸，又失望，最终只是脸上又露出无害的表情，“表哥，我见你练了一早晨了，可以歇歇了。”
霍楠摇了摇头，“青蓝，你今天怎么了？”
青蓝低下头，“表哥，今天是娘亲的祭日。”
霍楠的眼神暗了暗，将刀入鞘，“走，我陪你去竹林。”
青蓝的脸上露出了得逞地笑容。
这一年来，霍楠对青蓝已好的让人得寸进尺。
只是……
“青蓝，你今日可是要是去面圣的。”转头，晴姨站在门外，手上牵着不过三岁的赤敬。
“表哥，表哥，教我练刀。”白白胖胖地小赤敬挣脱开母亲的手，屁颠屁颠地跑到霍楠身边。
“小心些，”晴姨皱了皱。她不明白自己的儿子为何要天天粘着霍楠。
青蓝笑了笑。
有些事，也是晴姨掌控不了的。
青蓝蹲下身，抱起赤敬，“小赤敬还小，等大些，表哥，再教你练武。”不知何时开始，赤敬和青蓝的关系几乎超越了赤敬和亲娘的关系，也许对于紫晴来说总有太多重要的事，而对青蓝来说最重要的事就是要活得越来越好。
所以，赤敬和青蓝，霍楠和青蓝，很好。
此时的天际大亮，透着红墙绿瓦的墙沿，望见有一抹鲜亮的光芒。紫晴看着抱着儿子的青蓝，笑吟吟地站在阳光里，她觉得很刺眼。
她眯封着眼睛。
“青蓝，随我进宫。”她一个转身，踏出了院落。
她的背影很直，拉长得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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