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三章 三 霍楠 十六岁下
霍楠终是见到了马洛勇。在马王府的书房里。
马洛勇第一次见到霍楠。天青色的袍子，破了很多处。那张和妹妹极像的面容却有一道很长的疤，这少年身上满是杀气。
“霍楠见过马王爷，见过舅舅。”霍楠跪倒在地上。霍刀的刀摆在足下。
马洛勇站起身，轻轻地把他扶起，“阿楠，我在仟娘的信里知道你。”
霍楠没有在他眼眸里看到属于亲人的亲切。他淡淡地，就像他的人一样。过了很久，他才说，“仟娘临走前说了什么？”
霍楠又跪下。
“娘说，让霍楠代她给您磕几个头，感谢您这些年对霍家，对仟娘的照拂。”说罢，砰砰地磕起头来。
再抬起头，却望见马洛勇微红地双眼，他叹息着，“仟娘还是那么聪慧。”
他又把霍楠扶起来，“阿楠，我早知道你会来。我已经帮你安排了别院。你先去休息吧！”
对霍家，他尽然只字未提。
可霍楠不甘心，三个月的奔走，三个月的身心俱疲，等的就是这一日，能为父母洗血沉冤，能再上杀场，为家人复仇。可是……
“舅舅，我要上金銮殿，我要见圣上。”霍楠没有走，他第三次跪倒在地。
马洛勇看着霍楠天青色的袍子，上面有未曾干透地血迹。这少年的脸上充满了杀气，“阿楠，你今年几岁？”
“十六岁。”霍楠答道。
马洛勇轻轻地笑了，“十六岁也不小了啊！怎么还如此不懂事。去吧，去后院歇着吧！其他事就不要再管了。”他挥挥手。马雄从门外走了进来。
霍楠诧异地抬头，望向马洛勇，“舅舅，爹娘的尸首还在贼子手中！”他的眼睛红了。走了这一路，以为终还有一个亲人。可未曾想，得来的却是一句“不懂事”。
马洛勇听罢，微微闭了闭眼，“人都死了，还计较这些吗？”
霍楠只觉得浑身发冷。这就是娘说会照拂霍家，让霍家重振的人吗？
霍楠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
等在转过神来时，他已经被拉到了门外。
他突然甩开马雄的手，一个箭步，跃到院子中央，第四次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求舅舅成全。”刚刚那个铁骨铮铮地少年，就这样跪着。草原上从不服输的霍家二少霍楠似乎真的就这样死了。
“你在这里跪着做什么？”很久以后，霍楠闻到一股很好闻的气味，带着甜甜的栀子花香。那个声音清脆着，带着糯懦地口音，像极了母亲。
青蓝看着跪在父亲书房外的少年。青蓝色的袍子，头发乱乱地。他那一个回眸，却在俊雅地五官上添了一道长疤。少年的脸上很悲伤，仿佛被这个世界碾压地无从反抗。青蓝走到霍楠面前蹲下，从怀里拿出一块红色的帕子，递到他面前，“你哭了。”帕子上是一朵白色杜鹃。
她看着他，从他的眼睛里看见自己，“你别哭了，哭也没有用。”她淡淡地说，又疏离又亲切。
他似乎从她身上看到母亲的影子，在和他说，“阿楠，霍家的男儿不能哭。”
他望着她，咬着唇，道：“你走开。”
青蓝望着霍楠，站了起来，没有再劝，只是又说，“无论我走不走开，你跪在这边都没有用。”说着，她起身，走进了书房。
马洛勇站在书房的长桌前，从窗沿地缝隙中，看着跪在庭院中的霍楠。他的嘴角蹦的很紧，这少年实在太像仟娘了。那个聪慧到宁愿远嫁他乡，也不愿入宫为后的马家女子。
“爹，你找我？”青蓝推门进屋，马洛勇转身看像青蓝，嘴角又疏缓下来。
“青蓝，明日圣上要召见你，你可想好怎么说吗？”马洛勇看着青蓝。在一个月前，他甚至都已经忘记这个女儿。可如今看来眼前的青蓝居然和仟娘有几分相似。那嘴角淡淡地笑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成一道月牙，分辨不出其中的滋味。
青蓝看着马洛勇，然后，摇摇头，“爹爹，我该说什么吗？”她的眼睛带着笑，弯成月牙型。
马洛勇的心里忽然涌上几分烦躁，眼角望着跪在庭院里的霍楠，忽然说，“就求一个恩典吧！”
“什么？”
“就求圣上把霍楠留在马家。”
“霍楠是谁？”
“镇北王的世子，霍家军的最后一人。”青蓝顺着马洛勇的目光看到跪在庭院中的霍楠。
她记得晴姨有一天，带着妩媚地笑容，说，“呀，镇北王霍家没了，这大盛朝可要倒大霉了。”她笑着，似乎她不是大盛朝的子民，不是那个在在武门外献宝的江湖奇女子。青蓝很疑惑，却没有开口问。她知道，她问也没有用。只是未曾想，才短短几天，她就见着了霍家最后一人。
而论起来，他该是她的……表哥吧！
马洛勇看着有点走神的青蓝，蹙了蹙眉，沉声道，“青蓝，你可知如何说？”
青蓝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说，“霍家镇守西北域百余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圣上慈悲，留霍家一丝血脉。”
马洛勇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说得对，要求圣上慈悲。可是，如果圣上不允呢？”
青蓝想了想，淡淡地说，“青蓝就跪在大殿外，至死方休。”未曾犹豫，仿佛就这样去死也没什么。
马洛勇很惊讶，这个女儿又让他刮目相看。
看了青蓝半晌后，他最终点了点，说，“看来霍家是有福气的。你先下去吧！”
不过几个问答的时间，青蓝便领了一个要生要死的活。青蓝不由得苦苦一笑，看来她依旧是马家可有可无的郡主。可是，她可以说不吗？
她走出门，看了看头上的青天，微微叹了口气。
霍楠依旧在院子中间跪着，一手扶着霍刀的刀。
他的气血在翻涌着，眼前有忽明忽暗地金星。他一路从北青山大营杀出来，九死一生；他从北青山走到京都，无以果腹。尚还能活到如今，不过因为母亲临死前所说，马王府能为他一家平反，能让他一雪前耻。
可是，结果呢？
在不知如何地时候，眼前忽然出现一双绣花鞋，大团花地鞋面子，是极好地材料。他记得他母亲也有一双，只是不如这双看着新式。他抬起头，看到刚刚那个姑娘又站在面前，梳着两个咎，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表情却是老成的很。
只见她蹙着眉，望着他，说，“你别跪了，剩下地我会替你跪的。”
“你说什么？”
她轻轻一笑，“我说，你别跪了。”
霍楠的脸上，忽然露出几分喜色，“舅舅是同意我进宫了？”
青蓝摇了摇头，“不，但是我会给你求个恩典。”
“什么？”
“你要进宫不过也是要个恩典。我会替你要来的，你便不要跪了。在这里，跪也是白跪。”青蓝呢喃着。
“你是谁？”
“几天前，我姓马，叫青蓝，是马王府的三小姐。不过，刚刚我姓盛了，我叫盛青蓝。天子说我生性淑良，秀外慧中，赐国姓。”她的眼睛弯成月牙型。霍楠看不清她的眼神，却想来是极复杂的。
霍楠尚没有看清她的表情，天空中忽然传来一阵呜鸣，小灰从天而下。落在霍楠的肩上。
“呀，这是草原上的苍鹰吗？”那月牙型地眼睛忽然睁大。
霍楠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那我可以摸摸它吗？”她的表情才终是变成十三四的样子。就像……就像依夏丽，刺眼地心痛。
青蓝看霍楠的表情，却又突然收回了手，说，“算了，我还是回去了。等我给你求来恩典，你再让它给我摸摸吧！你说，好是不好？”她有些依依不舍地站起身，歪着头。
霍楠也不知怎么，也跟着点了点头。
青蓝的眼睛再次弯成月牙型，“嗯，你可记住了，我走了，”尚不得霍楠回答，青蓝转身亦步亦趋地离开了大院。
霍楠看着这道青白色的身影，带着淡淡地栀子花香。
盛青蓝，就是那些灾民口口相传马王府的菩萨郡主？这么小小地人儿，带着淡淡地栀子花香，说要给他去讨个恩典。霍楠忽然露出一个苦笑，他当时未曾想到，这个小小地人儿，居然真的讨来恩典，却是用如此地代价。
三天后，青蓝公主的册封大典上，盛青蓝跪在祖宗庙社的大堂说，“霍家镇守北疆一百二十余载，战死子弟三百七十四人，自先祖至今，凡男儿寿终正寝者只得三人。青蓝可以不要公主的名号，只想问问朝堂上的大人们，可还记得霍家这些战死的亡魂？青蓝不求圣上赏赐，只想求圣上慈悲，留霍家一份血脉，留天下忠勇之士一份骨血。”
这话原是大逆不道，自然惹得当今圣上大怒，册封仪式当场取消，青蓝被打五十大板。原以为这娇滴滴地姑娘就要殒命，可是未曾想，她没有死。反而拖着满身的污血，在大殿外跪了三天三夜。一直到气若游丝时，还在高呼，“求圣上给天下忠勇之士留一份骨血。”
这段典故一时间传遍了大江南北，百姓似乎一下子又想到了霍家当年保家卫国的时日，不少受过霍家军恩情的大臣这才纷纷挺身而出。
最终，青蓝终还是冠上了盛姓，霍楠也终究留在了马家。
那一日，霍楠看着满身是血的青蓝被抬回马家，他瞧见那娇滴滴地姑娘嘴角有一丝若有若无地轻笑，仿佛那快要死了地人不是她。他的心被纠得很疼很疼。
可是，青蓝看着他，却只是说，“你那只苍鹰取了名字没有？如果，我不死，可以给我摸摸吧！”
她的眼眸中仿佛已将生死置于度外，惊异了霍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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