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三章 二 霍楠 十六岁上
那抹艳阳挂在空中，霍楠的头很疼。他悠悠地睁开眼睛，感觉自己躺在一片青草地上。他只依稀记得，昨天晚上他没有遇到依尔曼，依尔清，他只见到了依夏丽。她告诉他哥哥们有事耽搁了，给他喝了一杯酒。他只喝了这一杯就醉倒了。
霍楠觉得这绝不可能，可是他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听到天空中一声长啸，是小灰在哀鸣。
“霍楠，快醒醒，快走。”身边还响起一个焦急的声音。
霍楠勉强睁开眼睛，却望见那朝阳般的姑娘流着泪，“依夏丽怎么了？”他疑惑着问，“这草原上还有谁敢欺负福尔将军的掌上明珠？”他嬉笑着。可是……
“霍楠哥哥，依夏丽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她的眼眸中沁出泪来。
“依夏丽，到底出了什么事？”依夏丽那明媚的眼眸中失去了往日的光华。她只是反复嘟囔着对不起。霍楠心头忽然涌上一股阴影。
天空中小灰的哀鸣更盛，远处还传来一声马嘶，“是小白。”霍楠猛然站起身，看到顺着光晕，有一匹白马从天边疾驰而来，“小白，”他吹了一声口哨。白马似乎终于看到了希望，朝着霍楠的方向奔来。
“不好，”依夏丽擦干自己的眼泪，拉着霍楠的手，“霍楠哥哥，你快走，不要再回北青山大营了。那里……”
“那里怎么样了？”霍楠似乎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霍楠哥哥，你快吧！阿爸和哥哥们一定会跟着小灰、小白找到你。被他们抓到你，你就死定了。”依夏丽拉着霍楠的手，催促着。
“你阿爸和哥哥们要杀我？为什么？”他不能想象对他如此慈祥的福尔将军，从小一起长大的依尔曼、依尔清，会要杀他，“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杀我？”
依夏丽静静地流泪，只轻声说了句，“爷爷说，这青山是我们浮屠国的，血债要用血来偿。”
霍楠一下子被怔住了。
那从天边飞驰而来的白马已经到了面前。霍楠再无迟疑，飞身上马。
原来父亲是对的。原来浮屠国从来没有忘记那笔血债。那现在，父亲、母亲呢？
“霍楠哥哥，千万别去北青山大营啊！”依夏丽在霍楠身后叫道，可是，那疾驰而去的人儿，又哪里能听。
在霍楠离去不久，一队军队到了依夏丽面前。
“依夏丽，霍楠呢？”为首的青年壮硕沉稳，是草原上最勇猛的武士之一依尔曼。
依夏丽红着眼睛望着他，“大哥，为什么？”
依尔曼一愣，随即道，“依夏丽，你不懂，这北青山一直是我福尔氏的领地。是霍家杀了我们无数勇士抢夺去的。我们只是要回原本属于我们的东西。”说罢，他提马又要追，却被依夏丽挡在面前。
“大哥，霍楠哥哥没有杀过浮屠国的人，你不能杀他。”那娇艳的少女似乎一夜长大了，露出坚决的神情挡在他面前。
依尔曼皱着眉头，“依夏丽，现在不是心软的时候。霍征已经被父亲杀死，现如今只有抓到霍楠和霍刀，我们才能斩草除根。”
依夏丽却坚决地摇头，“不行，除非你踏过我的身体，不然谁也不能杀死霍楠哥哥，”她的手上握着一把刀，却朝向了自己。
“依夏丽，你……”
依夏丽笑了，北青山又回到了浮屠国的版图上，可是霍楠走了。他再也不会回到她的身边。她再也过不上和霍楠骑马追日的日子。那每年月圆之日的歌声没了，她那一辈子的梦没了。
弯刀没入了她的肚子。
“依夏丽，”依尔曼跃下马，抱住了妹妹。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依夏丽看着依尔曼，泪水从她的眸子中滑落，“哥哥，为什么？难道现在的日子还不够好吗？”依夏丽的眼眸中满是忧伤。
依尔曼望着妹妹，几天前她还在问他，汉人是不是年满十六岁以后，就可以成亲了？到时候，她是不是就可以让阿爸去提亲了。他还为此笑话了她。可是……“依夏丽，哥哥也不想的。可是，哥哥是浮屠国的好儿郎。哥哥必须这样。”
依夏丽闭上了眼睛，一滴清泪缓缓留下。
依尔曼再也顾不得其他，抱起妹妹往营帐中冲去。
那一日，青山上的石碑被推倒了。斑鸠在天空中飞驰。献血洒满了北青山大营。曾经在一片草原上放牧歌唱的勇士们，厮杀在一起。再也做不成兄弟。
这一夜，镇北王和他的夫人走了，尸身被悬挂在大旗的高粱上。霍楠梦想中的妹妹没了，霍楠的哥哥也没了。
那一年，浮屠国倾全国之力，挥师南下。
大盛王都只收到一封封八百里里加急文书，龙颜大怒。
那年以后，天下变，国如沙。
三个月后，在往京城蜂蛹的人群中，霍楠静默地走着，他的脸上一道长长地疤，从脸颊一直到嘴角。他手上握着一柄钢刀，比谁都安静。
那天，他骑着小白一路闯进北青山的大营。父亲的尸首已悬挂在半空中，大哥正在拼命和敌人拼杀。
母亲的马车停在山岗上。
“大哥，”在重重包围霍刀回过头，他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喜色。
“阿楠，你没事就好。”可是，下一秒，他突然将手中的刀抛给了霍楠，“阿楠，带着刀去找母亲。记得要保护母亲，保护妹妹。”
“大哥，那你呢？”霍楠吼道。
霍刀看着霍楠，从一个士兵手中又抢过另一把弯刀，“我去把父亲的尸首抢回来。”说着，他奋勇往悬挂霍征尸体的地方冲去。一轮又一轮浮屠国的士兵向他涌去。
“大哥，”霍楠也想往前冲。
可是……霍刀那血色的眸子已经扫视了过来，“阿楠，快走。”霍楠在霍刀的眼眸中看到了视死如归，也看到了满心怨毒，更看懂了他的意思。他和霍楠当中一定要活下一个。
霍楠狠心地一声长啸，小灰俯冲而下。霍楠骑上小灰，一个转身而去。
他只在半空中看到一轮又一轮的血色。他看不到霍刀最后的结局，他只能感觉到自己泪水已经迷蒙了他的双眼。
可是，最终，他依旧连母亲和妹妹也没能保住。
母亲是自己回去的，母亲说，她这辈子要一直和父亲在一起，即使死也一样。
临死前，母亲给了他一块玉佩，让他去京城找从未一见的舅舅——马王府的马王爷。
母亲告诉他，她和父亲为了怕皇上猜忌，自成亲以来，从来没有和马家扯上一点关系。可是如今霍家军没了，皇上一定会把罪责推到霍家身上。他这辈子想要为父亲报仇，只有去求自己的哥哥。那个自小疼爱自己，从来不同意她远嫁的哥哥。
霍楠记得那天母亲拿着玉佩递给他时，苦笑着说：阿楠，你知道吗？娘是马家的女儿，可娘从未为马家做一点事儿。哥哥这些年来从来没有给过我只字片语。娘知道他还在埋怨我。如果你见到哥哥，和哥哥说一声仟娘对不起他，娘知道这些年是他在照拂着霍家，照拂着他最疼爱的仟娘。代替娘给舅舅、姥姥磕几个头，说一声是仟娘任性了。
之后，娘走了。
十六岁的霍楠，至此以后，一无所有。
霍楠走到马王府门口的那一天。马家张灯结彩，一派繁荣。
圣上刚刚颁来圣旨。马洛勇之女马青蓝生性淑良，秀外慧中，特册封为大盛朝青蓝公主，赐国姓。
霍楠望着那显赫的门庭。看着悬挂在马王府门口的红色灯笼。忽然有些怀疑，母亲真的曾经是这个王府的郡主吗？这高墙大院里的真的是他的舅舅，能为他们霍家伸冤的人吗？
他一步也不动的站在王府门口。
“嘿，小兄弟，也听说青蓝公主的名字，想见见真人？别傻啦！那可是马王府的郡主！”霍楠听到有人调笑他，可是他却一句话也没说。抬脚就往府门口走。
“哟，一个傻小子，要闯王府啊！”众人在身边起哄。霍楠视若无睹。
易涯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瘦弱的少年，脸上带着凌厉的杀气，一步步往上走。他皱了皱眉。刚想一探究竟的时候，就听那少年说。
“镇南王世子，霍楠，求见马王爷。”那刚毅地声音忽然穿越人群。
一片肃穆。
“叮，”钢刀插入石板的声音。那少年跪倒在王府门口，“马仟娘之子，霍楠，求见舅舅。”又是一声。
这一声压抑着地呼喊，穿透人群。
南下的灾民谁不知道浮屠国这些时日南下的口号，就是要收复当年被霍家占去的疆土。霍家，镇北王霍家，正是这次发兵的由头。
半月前，浮屠国已发来国书要大盛皇帝交出霍楠。而当今天子也已经发下文书，责惩霍家骄奢蛮狠，至两国交恶，一举销了霍家的爵位，四处寻找霍家唯一子嗣霍楠。
未曾想，霍楠居然就这样站在马王府门前。
“霍家？就是霍家的那个小杂种？如果不是霍家这些年老是去招惹浮屠国，人家浮屠国又怎么会打过来。如果他们不打过来，我们又怎么会无家可归呢？”人群里，突然有人议论起来。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无数人跟风。
那一声声呵斥，如一柄犀利地刀，扎在霍楠的心上。曾几何时，霍家军是西北域的无冕之王，是镇守一方百姓的守护神。可如今，他想起那道苍茫的血色，如染进他眼底的沙。
他突然站起身，拔出刀，转身，看向众人，一字一顿地说道，“我霍家镇守北疆一百二十余载，战死子弟三百七十四人，自先祖至今，凡男儿寿终正寝者只得三人。只想问问这天下的悠悠之口，你们可还记得霍家这些战死的亡魂？霍家从未贪身怕死之人，如今只要我霍楠不死，今日的血债，我就要讨回来。”
马王府前一片鸦雀无声。
只听见，王府的角门忽然开了。
霍楠一个转身踏进了王府。
提刀的少年，一身铮铮铁骨，迷蒙了人眼。
人群中，易涯看着那走进王府的少年，突然笑了。
师傅，这少年是否就是他一辈子的敌人？这敌人似乎……太强硬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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