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二 易涯 十三岁

　　易涯在作准备运动，在一群乞丐里站着，光裸着上身，今天又是武功比赛日。可是易涯却感到自己有些恍惚。因为，他记得今天是和骆八走散的整三年。每年的这个时候，他总想回到原来的地方等骆八，他一直不愿意相信，骆八不会再出现。

　　丐帮的比武是惨烈的，易涯不过是微微地停顿了一下，对面那小子已经不管不顾冲上前来，牙齿不留情面的咬在了他的身上，留下一道厚重的血印。

　　易涯的眼眸中露出一股厉色，再也来不及想那些个悲风秋月的事，手中用力，拉住小子的衣领，一拳打在他脸上，然后飞起一脚，将他甩出十丈。

　　他看了看留在手上的牙印，冷哼了一声，“二狗子，这般打架，你也想伤了小爷？”三年来，易涯的身上涌出一股又一股张狂气焰。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黑漆漆地连刀柄都没有，这是骆八留给他的那柄匕首。

　　“敢咬你易爷，二狗子，今天就留下你一条胳膊。”易涯的脸上不见一丝怜悯，手起刀落间，刚刚还生龙活虎的二狗子倒在血泊当中。

　　那柄匕首上却连一丝血迹都未曾留下，这是一把不占血的刀。

　　易涯冷冽地看着四周，露出令人胆寒的白牙。

　　十三岁的易涯，十三岁的易爷。

　　一瞬间，比武场上鸦雀无声。

　　丐帮京城分舵的舵主沈豁眯着眼睛，用满是污垢的手指指着易涯，“易涯，这是丐帮比武，你居然下狠手？”

　　易涯冷冷地一笑，“比武，难道不就是要见血的吗？”

　　易涯早已不是三年前的易涯。离开骆八的第五天,他被强盗抢走了他所有的盘缠后。之后三个月里，他被人贩子拐卖，被自称朋友的人欺骗，甚至差一点被几个老乞丐当成玩物。在没有吃喝的日子里，没有人理会他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

　　易涯觉得这三年，老天爷只是不断在告诉他一件事，这世道是黑的，谁拳头硬，谁就是这个世界的王。

　　唯一让易涯感到宽慰的是，骆八一定是位绝世高手。他教给他的那些呼吸吐纳功夫居然都是盖世绝学。他第一次遇到流寇，只用了十招就把他们打得落荒而逃。第一次被人拐卖，几个腾挪就逃出虎穴；第一次遇到流氓围攻，他手起刀落结果了他们的性命。

　　从他杀第一个人开始，他开始每天练武。

　　易涯看着沈豁，沈豁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坐在乞丐群当中的一个瘦骨嶙峋的乞丐，悄悄地打量着易涯。然后一个转身，退出了人群。他走出丐帮分舵的一刹那，居然露出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姿态来。几个跃起已经消失在街道上。

　　在离丐帮分舵几公里外一处别院内，别院的帘子垂下来。旁边是一片竹林，竹林里有一道红色的身影，在练剑。

　　竹林里一片安宁，风微微地吹动着珠帘，发出叮叮当当地声音，仿佛这是一个遗世独立的清凉地。

　　乞丐从墙外跃进墙内，一道剑光打在乞丐的脸上，他的表情很狰狞，“主人，我找到一个人。”他跪倒在地。

　　“哦？”那是一个很好听的声音，如那落地的玉珠般清脆。

　　乞丐的脸上透着一股子难以掩饰的期许，“此人名叫易涯，今年只有十三岁，却已经是京城丐帮第二把交椅，为人狠辣，下手决不容情。”　

　　“哦？胡三，你觉得这个人可以当你的接班人？”那声音的主人没有掀开帘幕，依然让人听到丝丝寒意。

　　胡三无表情地道，“一定可以，因为我看到碧落。”

　　这话让那声音主人一愣，“这么多年，终于又听到了骆八的消息。你确定那就是骆八那把杀人不留血匕首的碧落？”

　　“是，”

　　“碧落出现了，那骆八呢？”

　　“骆八曾经说过，碧落离身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死了。我看那小子的身手，用的是骆八的绝学游离。”

　　珠帘主人沉默了很久，最终却发出一声长长地叹息，“好，很好，骆八的弟子。胡三，你做得好，按着原先的安排把事儿办了吧！”

　　得到主人的首肯，胡三似乎长长地输了一口气。离去的脚步也显得很轻快。

　　珠帘背后的主人露出一抹残阳般的笑容。

　　竹林里那抹凌厉地剑气，也徒然上扬。

　　“小蓝，这朱砂剑不是这样用的。”那落玉般的声响再次响起，一室的云淡风轻。

　　易涯浑然不知自己的命运在这个下午改变了。他正极力在这乱世里挣扎。

　　这也确实不是一个好时节，大盛国的南边正在发大水，不停地有难民往京城涌。京城官道上的乞丐也就越来越多。

　　易涯没有心思去管那些个难民，却不得不面对，越来越多抢地盘的乞丐。

　　丐帮其实是一个很松散的组织，哪里人多，哪里就算是丐帮总舵。所以，京城官道上的丐帮俨然已经是丐帮的大本营。

　　那天，易涯依旧在街上闲晃，作为丐帮里举足轻重的人物，易涯已经不需要亲自沿街乞讨。

　　所以，当他被一伙黑衣人强行带到小巷后时，他以为自己被其他分舵的人算计了。

　　可是，那些黑衣人身上的衣料不像是乞丐。

　　最终，他被带到一辆马车前。马车的帘子轻挑着，里面坐着一个黑色长褂的男人，说是男的，他的眉毛过细，唇齿过红。说是女的，可这身段，却过于刚硬。

　　“你是易涯？”他问，声音也透着一股子诡异，不男不女。

　　易涯眯缝着眼睛，用眼角看着周围，伺机而动。可面前的男子却似乎浑然未觉。如此做派，易涯觉得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就是这人过于自大；第二，就是他有十足的把握，易涯逃不出去这里。易涯看了一会儿，终是答道，“我是易涯。”　他的直觉告诉他，答案是后一种。

　　“我叫胡三，以后，你就是我徒弟。”易涯以为这人会让他做牛做马，可是，他却如是说。　

　　收徒？“凭什么？”他不相信这世上会掉馅饼下来。

　　马上里的胡三沉默着，眼眸落在易涯那张满羁傲不驯的脸上，仿佛从他的脸上又看到了那个人，那个让他嫉妒了一辈子，也钦佩了一辈子的人。最后，他淡淡地说，“就凭你手上的这柄匕首——碧落。”

　　“你认识这匕首？”易涯未曾想有人会认识这把匕首。那么，这个人会不会认识骆八？

　　胡三挑开马车帘子，缓缓地度了出来，“匕首碧落，杀人不见血。千面骆八的成名神器。”

　　“你认识骆八？”三年来，他第一次听到骆八的名字。也第一次知道自己手上的匕首是一把神器。

　　“我和骆八从小一起长大，我叫胡三。”

　　“你知道，骆八在哪里？”他问，终是露出了十三岁该有的沉不住气。

　　胡三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已经十年没有见过他了。”

　　易涯刚刚涌上希望又破灭了。“那你为什么要收我为徒？”他问。

　　“因为骆八救过我的命。”胡三拉开上衣，胸膛上有三处明显的刀疤，其中一个从左胸一直延伸到肚脐，“我和骆八是师兄弟，十一岁第一次执行任务，我掉在陷阱里，骆八为了背着我逃走，险些成为刀下亡魂；十八岁，我和他又去执行任务，我已经被人砍成重伤，眼看就要活不下去了，他替我挡了一刀，又救了我一命；三十岁那年，原本应该是我去执行任务的，可是他知道我要见母亲最后一面，所以代替我走了。这一走就是十年。除了今天我看到这把匕首碧落，我从未知道他的消息。”

　　胡三看着易涯，平静地诉说着，仿佛这不是他的故事。

　　易涯看着他，最后问，“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要收我为徒。”

　　胡三看着易涯，忽然笑了，“小兄弟，我知道骆八才是你的师父。可是，因为骆八救过我的性命，他给了你碧落，就是告诉我们这些老兄弟，这些帐要还到你的身上。所以，我要送你一场大富贵。”

　　“大富贵？”易涯冷笑道，“这世上有如此好事？”

　　胡三也冷笑着，“这世上没什么好事，若说有好事，也是人用命拼出来的。只不过，你运气好，你用的是骆八用命拼出来的好事。”

　　易涯还是不相信胡三，至少他不相信他所说的富贵。

　　胡三看着易涯，这个十三岁的少年，尚未褪去脸上的稚嫩，可这眼神却早已透出一股子老辣。这不是一个该有的少年眼神，这种眼神只有在那些生死徘徊中历练多年的人身上才有。

　　他终是淡淡地道，“不过，你说得也对，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好事。所谓的好事，也不过是富贵险中求。小兄弟，只问你敢是不敢？”

　　易涯看着胡三，这张脸过于苍白。他想到骆八告诉过他的一种情况——内伤。

　　易涯知道胡三一定受了很重的内伤，可，即使如此，他也一定打不过他。

　　所以，“好，你倒说说，这是个什么富贵？”

　　说这话的时候，易涯其实并不知道，其实他内心最深的想法不过是——骆八，你的过去到底是什么？

　　十三岁的易涯终是抵不过喧嚣的内心，他想知道骆八的过去到底是什么？也想知道骆八说还最后一笔账是指哪一笔。

　　又或者，从胡三遇到易涯的那一天起。这条不归路，他注定要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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