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三 易涯 十五岁
浮屠国挥师南下的那一年，易涯十五岁，却已俨然是京都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
一年前，京城丐帮分舵的舵主沈豁死在一家勾栏院的软塌上。伺候的老鸨子桃红是沈豁青梅竹马的相好，眼看着沈豁死在自己的床榻上，她一言不语地在那天晚上也悬了梁。只留了张纸条说要为沈豁全了名节。
一个为乞丐殉节的青楼女子，算得上有情有义。
易涯知道这是胡三干的。胡三曾经这样和他说，“我的武功不如骆八，可在清风楼。我排行老三，骆八却只排行老八，你知道为什么？”
“因为这世上要杀人未必要用刀子。易涯今天起你跟着我，要学的不是杀人的功夫。要学的是把天下人玩弄于鼓掌间的手段。”说这话时，胡三的眼眸中，露出那一丝凄厉地狠意。
易涯依旧没有说话，只看着有些疯狂的胡三，郑重地点了点头。
胡三伸手，摸了摸易涯的头，又说“好孩子，我和骆八都没有孩子。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曾经说过，如果有一天我们一起收一个徒弟，这个徒弟一定要文武全才，权倾天下。到时候……”始终面无表情的胡三居然透露出一种浓烈地悲绪，黑色的袍子随着微风轻轻地摆动着。
欲语还休。
一个乞丐也可以文武全才，权倾天下的吗？连易涯自己也有些不相信。
可是，胡三却很认真地教导他。他教易涯读书，读经书，读史书，读更多的兵书。
兵无常形，以诡诈为道。
易涯打听到江湖上对清风楼的传言。清风楼主封号“慈”，手下有八位常在，排名第三的常在，江湖赐号“诡先生”。
而“诡先生”是否就是“胡三”？
浮屠国举国南下的第二天，胡三把易涯叫到别院，递给他一张信条。上面不过短短一行：
大厦将覆，大盛将倾。慈。
易涯只觉得一股冷汗从背脊上流过。
胡三看着易涯，“易涯，怕了吗？”易涯从未想过清风楼居然涉及庙堂。
“弟子，不怕，”易涯思索着答道。
胡三笑了，“易涯，你喜欢硬撑的性格倒是和老八很像，”
易涯皱着眉，“师傅，要弟子如何做？”他问，他很不喜欢胡三看他的眼神。
“过几天，马王府要救济灾民。我要你做几件事。”易涯附耳过去，脸色愈加沉重。
胡三吩咐完，挥了挥手示意易涯可以离开。
可是，易涯跃上墙头。
却未曾离开。
他躲在别院的角落里，从一棵不起眼的树上，偷偷窥视着别院。
一年间，易涯的游离功已经大成，这世上能跟上他脚步的没有几人。他拜胡三为师，可是他却从未把自己的命运交给胡三。
因为，他还记得骆八曾经告诉过他，如果有一天遇到一个要收你为徒的男人，一定不要相信他。也许骆八早就知道胡三会收他为徒。既然这样，骆八又为什么要把神器碧落留给他？骆八真的死了吗？
易涯不相信，他谁也不相信。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跟踪胡三，前两次都在京都尚前街前失了踪迹。这次，易涯大着胆子又跟近了一些。
他看到胡三跃进了院子，他也跟进了院子。
院子很大，有一处竹林。
易涯在竹林里绕了三圈，居然都没有走出去，他的手心有些冒汗。他知道自己入了一个很厉害的阵法，如果没人指点，就一定会迷失在这里。他一次次在树上做着记号，又一次次绕回原地。他苦笑着想要不要发丐帮的烟火召集令，求得一个生路。可是，然后呢？
他在一棵竹子旁坐了下来。眯缝着眼睛，看着头顶上的月光，皎洁如玉，想着，今天是不是就要命丧此处？
“你怎么不找了？”忽然，他听到一个有些清冷的声音。
易涯睁开眼，眼前站着一个小姑娘，穿着大红色的襦裙，束着腰，手里却拿着一把剑，红色的剑鞘，一朵艳丽的杜鹃。
小姑娘把剑入了鞘，斜眼看着他。
易涯没有在小姑娘身上看到杀气，于是痞痞地咧嘴一笑，道，“找累了，自然不找了。”
“这个林子是用五行八卦推演出来的，每天有人会布置不同的阵门，你入了林子，就很难出去了。我已经在这里看了你一个时辰，我以为你快能出去了。如今，你怎么不走了呢？”小姑娘睁着明媚地眼睛，说话，很啰嗦。与她表面上的清冷很不一样。
易涯思索着这是不是胡三的诡计，却听到小姑娘继续说道，“你快走吧，我还要练剑。要不然，武师傅来了，你就走不了了。”
“这里是哪里？我累了，我不想走了。”易涯突然觉得这个小姑娘很有意思，他改变主意。
小姑娘想了想，然后说，“你要是想死，我也不能拦着你。那你就在这里坐着吧！”
说着小姑娘开始练剑。她剑法居然出奇的好。
月光如水，红衣少女在月光下舞剑。易涯赤着足，在竹林中静立着。
看了很久，易涯忽然从怀里掏出碧落，匕首出鞘，直刺少女的前胸。少女皱了皱眉，说，“你怎么偷袭？真不是大丈夫所为。”
“呵呵，我从来都不是君子。”易涯和少女的剑纠缠在一起。少女的剑居然毫发无损。
果然，这是一把和碧落一样的神器。易涯知道自己猜对了。这里一定和清风楼有关，甚至有可能这里就住着“慈”，所以，他想抓住这个小姑娘。或者……
骗她告诉他一些什么。
“小姑娘怎么称呼？我是丐帮易涯。”一边打，易涯一边问。
小姑娘眨眨眼睛，“恩，我知道了，易涯，你就称我小姑娘好了，”小姑娘答道。
小姑娘居然不上当，只是很认真滴一招一式与他过手。
似乎，她还很享受这个过程。
直到很久以后，小姑娘忽然一笑，收住了手中的剑，“你这人真奇怪，人人进了林子都想出去，你怎么还和我打个没完没了了？”
易涯也嘿嘿一笑，“我才不怕呢，虽然我是偷偷跟着我师傅来的，但真的走不出去，最多我就发信号弹，让师傅来接我。”
“你师傅是谁？”
“恩，你有没有看到一个长得有些像男的，有些像女的的男人？他就是我师傅。”
小姑娘又想了想，说，“哦，你说得是不是胡公公？”
易涯的心忽然一动，胡公公？公公？
他刚想再问，小姑娘却突然上前捂住了他的嘴。柔润的手掌贴着他的唇，让人有些发烫。
“别出声，是我武师傅来了。你快沿着东面笔直走，就能走出竹林了。”小姑娘的脸色终于变得正色起来，“你还不走吗？”
易涯知道，她说得是真的。
于是，他一个转身就朝东面飞奔而去。直跃出十余米，才想起回头，用口型说了一句，“谢谢你。”
小姑娘站在竹林里，笑颜如花。清冷地月光层层叠叠，让易涯这辈子想忘也忘不了。
易涯回去后琢磨了很久有关这个小姑娘的身份，可从未曾想到，他会在几天后在马王府的门口再次遇上。
“她居然是马王府的三小姐马青蓝？”那天，易涯窝在人群中，看到少年把粥推翻在她的手上，他看到她的手上泛起了层层红晕。易涯的心忽然一颤。
他听到她说，“我爹每年都要布衣施药，天下大灾，马王府永远是第一个接济穷人的，你看你不也是来拿粥的吗？”她轻笑着让下人给他端来一碗粥，“你要喝吗？”她把碗递到他面前。
易涯忽然想到那天，她在竹林里对他说，“你快沿着东面笔直走，就能走出竹林了。”
她好像很喜欢帮人。前些天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易涯的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马王府？清风楼？会帮人的小姑娘？
他的眼珠转动了一下，忽然叫了一声，“小兄弟，马王府的小郡主亲自给你端碗，你还不赶快吃，拿什么乔。”
青蓝受惊似地转过头，与他四目相对。
他朝她眨眨眼。
她却皱了皱眉。
四周丐帮一众人等，听到易涯如是说，也纷纷附和着。于是，整个难民队里涌现出了一声声叫好声。
他看到她的眉头皱的更厉害了，她朝他摇摇头。
他却依旧笑着看着她。
她似乎有些气恼地转过头，去扶身边穿着紫色罗衫裙的少妇。
那少妇略有所察觉，双眸向他这边扫来。易涯只觉得一股子危机徒然而出。他本能地将身体影藏在人群中，他微微地回头，看到一辆马车听到拐角处。他不动声色地走过去。里面传来一声冷哼，“易涯，你是不是觉得当上了京城丐帮分舵舵主很了不起，敢和师傅耍手段。”
突然从马车内掠过一道劲风，易涯赶忙一个闪身避开重要部位，低声道，“师傅，我自有道理。”
胡三从马车内伸出那只似枯槁般地手，“进来说话。”
易涯从外面进去。
几天后，皇榜出。
“奉天承运，皇帝召约。马洛勇之女马青蓝生性淑良，秀外慧中，特册封为大盛朝青蓝公主，赐国姓。”易涯压着帽檐看着皇榜上的内容。
他的嘴角轻轻地扬起。
公主青蓝。易涯忽然很想知道，她突然知道自己变成公主，会是什么表情。那天，她似乎并不喜欢。
夜间，竹林里。
易涯在林子里睡着了，忽然有人用脚踢他的裤管。
“喂，你怎么又来了？今天，胡公公没来呢！”
易涯睁开眼，看到青蓝穿着淡青色的练功服，抱着朱砂剑望着他。
易涯笑着站起身，“小的，参见青蓝公主。”他忽然作了作揖，露出油滑的表情。
青蓝没好气地说，“你露出这表情，真讨厌。”说罢，转身又去练剑。
易涯一怔，看着她，好一阵子，又从怀里拿出了碧落。
两人又武在了一起。
“青蓝，你马王府的小郡主，为什么还要练剑？”一边对招，易涯一边问。
青蓝歪着头，想了想说，“因为，练剑才有肉吃。”她说。
易涯的笑容更浓郁了，“那你跟我走，我一样请你吃肉。”
青蓝又歪头想了想，说，“不用了，我现在是盛青蓝，我再也不怕没肉吃了。”
易涯看着青蓝。
他想起，胡三的字条，“大厦将覆，大盛将倾。”如今，她姓盛，她的未来会怎样呢？
他忽然觉得有些后悔。
但很快，他又释怀了。
有朝一日，他能权倾天下，这一个小小姑娘，他又怎会照看不了呢？
他轻轻地笑了，终是像一个十五岁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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