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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巴掌


这是祁萧第一次说他的家庭。

        祝与背对着祁萧,感受着腰间那双手的颤抖,以及耳边的喋喋不休。

        提到小时候,祁萧说得很平静。

        那是他最不值一提的过往,也是他相对从容的过往。

        祁远河是在祁萧读研的第一年去世的。

        他对于祁远河去世,心中没什么起伏。

        这些年,他回去过两次,每次祁远河都是咳得要死要活,他打心底觉得祁远河活不长了,却也没做出什么孝子行为,反倒每次送的礼都是烟酒,像巴不得自己亲爹早点死一样。

        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我真的恨死他了。”祁萧说,“高三那年,我妈出了车祸,连头七都没过,我爸就领着那个小三进了家门。我妈是孤儿,也没有亲戚,但她很独立,和你特别像。”

        祁萧摸着祝与的脸蛋,手指冰凉,“我爸逼着我改口,让我管那个小三叫妈。那天晚上,我和他大吵了一架,房子里能砸的全被我砸了,甚至墙壁都被我凿下来几块。我走了,给我爸和那个小三腾位置,之后我很久没回去过。”

        祁萧的指甲修得很平整,但划在祝与脸上,她仍是觉得锋利不已,好似下一秒她的脸蛋就会多出个口子。

        “我的名字是爸妈的姓,可我觉得简直就是屈辱。那个小三生了个男孩,叫什么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爸死的时候是冬天,那天挺冷的,我去医院看了一眼。医生说‘尽力了’时,我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祁萧整个身子都在抖,祝与感受得到。

        “他死了,遗产三分之二留给了我。那个小三一个人带着孩子,没了依靠,也不可能指望我去帮衬。遗产我收了,顺带还有封遗书。”

        祁萧突然笑了,“遗书上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印象里,祁远河的字是苍劲的,可那三个字,却是飘荡的,一笔一划都在打颤。

        祝与心底酸涩,宛如倒了一瓶老陈醋。

        祁萧真的没有家了。

        爷爷奶奶都不在了,爸爸妈妈也走了,剩下一个亲弟弟,祁萧压根不想认。

        如果祝与是祁萧,她做不到这么决绝。

        祁萧抽了抽气,凑到祝与耳边,说:“猪与,你恨你爸吗?”

        祝与身子一僵,手脚冰凉。

        恨。

        这是她的答案。

        她恨自己的父亲是个老酒鬼,恨她的父亲对她拳打脚踢,恨她的父亲不务正业。

        可她狠不下心。

        于是,她轻声说:“他是我的家人,谈不上恨,只能说烦。”

        祁萧饶有趣味,问:“那你恨我吗?”

        “不恨。”

        “那你烦我吗?”

        “烦。”

        祁萧的双臂收紧,蹭着祝与的耳垂,说:“你把我当家人,真好。”

        祝与已经摸不清祁萧的脑回路了。

        她翻过身,面对着祁萧。

        “祁萧,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收一收。我从来没恨过任何人,只会厌恶透顶。我烦你和我恨你,你可以理解为一个意思。从昨天到现在,我把话说得已经够清楚了,哪怕你再惨,我也不可能被你强取豪夺,明白了吗?”

        祝与叹出口气,继续说:“你过得怎么样,我过得怎么样,没有任何关联,别自欺欺人了。”

        “好啦。”祁萧在祝与的额头上蜻蜓点水,“不谈这些,好好休息。”

        祝与:……

        祁萧的目光过于温柔,祝与索性转过身,避开这炽热的视线。

        她当真睡了一觉,睡得很实。

        大概已经有两三年,没睡过这么舒服的觉了。

        她起床时,祁萧再次没了踪影。

        这倒让她乐得自在。

        屋内,祁萧打扫得干干净净,根本没有需要她再动手的地方。

        她拿起手机,刷了刷朋友圈。

        突然,手机内弹出一条短信。

        -晚饭吃山药排骨汤。

        备注是老公。

        祝与看着那熟悉的手机号码,气得压根直痒痒。

        祁萧到底趁她睡觉还干了什么事?!

        她站起身,翻着各个角落,寻找有没有窃听器和针孔摄像头。

        不幸中的万幸,她一个没找到。

        不久,祁萧拎着一堆菜和中药液回来。

        祝与坐在沙发上,冷漠地盯着祁萧。

        “你把我当金丝雀呢?”

        祁萧回眸,唇角勾起,说:“我可没见过这么容易炸毛的金丝雀。”

        “那你什么意思?”

        “照顾你啊。”祁萧轻笑,“就像以前那样。”

        祁萧做的事,每一件都在勾着祝与掉进回忆的陷阱。

        她算是彻底看透了,祁萧这是在用回忆杀,想让她念起过去的好。

        祝与站起身,制止了祁萧拿菜的动作。

        祁萧顺势牵住祝与的手,说:“手真滑。”

        “滚你大爷。”祝与抽出手,“祁萧,你能不能尊重我?我都奔三了,结果现在让你圈的像个三岁小孩。我想怎么过是我的自由,你能不能放过我?”

        “你想要自由?”祁萧问道。他转了转眼珠子,说,“腿长在你身上,我又没给你拴起来,你想去哪都可以。”

        “我的意思是你别再粘着我了!”祝与吼道,“祁萧,你能不能醒醒啊?活在过去有什么意思,我们两个早就断了,就那点情分捻成灰都不够一阵风吹的。我不喜欢你,也不想和你在一起,你能不能离我远点?”

        “不能!”祁萧摔掉手上的袋子,转而按住祝与的肩膀,指关节嘎吱作响,“你不喜欢我?这种自欺欺人的话你也说得出口。猪与,你当时骂我不懂喜欢,后来我想了,我的确不懂。”

        他摸着猪与的眼下,说:“你的眼神,早就把你卖了。”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哪怕祝与再想藏,眼底的浓浓爱意也早已宣泄而出。

        祁萧时常盯着祝与的眼睛,然而那双眼经常对他翻白眼,以至于他忽略了那深深埋藏的隐晦情感。

        他一直以为,表达喜欢的方式只有两种,说与性。

        以他的亲身经历来看,后者也没什么了不起。

        但他不知道的是,真正的喜欢表达在生活中的点滴。

        是祝与在楼道的落荒而逃,是祝与的偷吻脖颈,是祝与熬夜为他编手链。

        他本人更傻,心口不一,偏偏认为那是一种捉取猎物的快感。

        祝与的确反驳不出了。

        她打开祁萧的手,泪腺开始分泌,积在眼眶里。

        “那又有什么用呢。”她说,“祁萧,喜欢和合适是两码事,我们真的不合适。”

        祁萧没说话,转身去解袋子,将食材一样一样拿出来,随后走进厨房。

        他关门的动作粗暴,摔门的声音很响。

        祝与不想去和祁萧牵扯不清。

        生气就生气吧,大不了一块死。

        祁萧手脚麻利,很快做好了四菜一汤。

        祝与坐在餐桌前,盯着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却许久没动筷子。

        祁萧盛出一碗山药排骨汤,碗里满满登登地堆着排骨,推到祝与面前。

        “吃饭。”祁萧说,“凉了就不好吃了。”

        祝与仍旧没有动作。

        “你要是不想自己吃,我喂你也行。”

        祝与见祁萧真准备如此,便拿起筷子,夹起一块排骨,放进嘴里啃食。

        两人没再说一句话。

        祝与没什么食欲,只啃了几块排骨。

        和她记忆中的一样。

        一桌子的菜,吃完之后跟没动过一样。

        祁萧端着一碗中药,放到茶几上。

        “喝药。”

        祝与没拒绝,一口闷下中药,连表情都没变。喝完后,她将碗摔在茶几上,打了几个圈。

        “你可以滚了。”祝与靠在沙发上,说。

        祁萧反倒向祝与凑近几分,说:“又让我滚?我不想离开,我还想抱着你睡。”

        “我不想。”祝与回绝,“我也不想见到你,你很烦。”

        “这不现实。”祁萧笑道,“我们是邻居,还在一所大学,而且我们还睡一张床。”

        祝与剜了祁萧一眼,说:“那就保持距离。还有,谁准你碰我手机的?”

        “早晚的事。”祁萧抱住祝与,“不许拉黑我,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总有些事需要我帮忙的。”

        “你烦不烦啊?!”祝与挣开,“我要休息了,回你自己家。”

        “好,休息。”

        祁萧再次将祝与打横抱起,只不过,这次放下的动作很轻很缓,像是握着很重要的宝贝。

        祝与发现祁萧总是会忽略他不想听的话,对于这人的无赖精神由衷佩服。

        祝与坐起,瞧见祁萧在衣柜前脱衣脱裤,不加掩饰,甚至邪笑着看着祝与,一副任君观赏的姿态。

        该说不说,祁萧的身材的确不错,相较之前更加紧致有型。

        祁萧穿睡衣很慢,刻意瞥了祝与一眼,说:“想要的话,给你摸摸。“

        祝与语塞,倒头蒙被。

        祁萧上床后搂着祝与,又说些有的没的。祝与听得脸红一阵白一阵,最后忍无可忍,掀被坐起。

        “你没完了啊?“

        祁萧也坐起身,说:“害羞了?我们俩认识多久了,你还是那么容易……”

        祝与啪地甩出去一巴掌。

        “我说了,别跟我提过去。”祝与声音很冷,“这个过去你喜欢吗?爽吗?还要我再重复一遍你那天说的话吗?”

        祁萧呆愣愣地看着祝与。

        祝与没有多大力气,但这一巴掌,却让祁萧痛彻心扉。

        “回你自己家,别让我再说了。”祝与手掌发麻,满脸倦色,“我累了,没力气和你掰扯。”

        祝与不知道祁萧是以什么表情离开的。

        她听到关门声时,没有想象中的释然,反而心脏抽抽着疼。

        她又一次亲手撕开伤口,向上撒了一把盐。

        浓度更高,用量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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