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十
方时雨不依不饶,沈齐安想将他赶出去,岂料这人就赖在房里,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陆令容对方时雨没什么印象,看他与沈齐安之间别扭不已,心里也起了疑惑,怀疑沈齐安有事瞒着她,便一言不发坐到秉诚床边去,给他二人腾出位置,自己在一旁暗暗听。
秉诚睡梦中觉得难受,额头上细细麻麻一层薄汗,眉头紧蹙,看起来难受极了。陆令容在旁边拧了帕子,小心给他擦拭,心里生出怜悯之意。
秉诚迷迷糊糊半睁眼睛,抓住她衣角,含糊道:“陆姐姐,你别走。”
弱弱无力的声音让陆令容心中一阵怜惜,这还是一路同行以来,沈秉诚头一次叫她,陆令容哄孩子一样哄他:“我不走,秉诚可还难受?”
秉诚摇摇头,“好多了。”说罢又睡过去。
沈齐安翘首以望,见秉诚没再发病,又坐下来,正对着方时雨,冷哼一声,大有要同他耗下去的意思。
令文推门进来,外头天冷,脸颊冻得通红,直望袖筒里呵气:“有客呢?”
他解下外袍搭在架子上,走到木桶边舀出一瓢水倒在盆里打算洗个手,陆令容提醒他壶里有热水,他便兑上一些,伸手进盆里泡一泡。
“我在外头打听到一支船队,从旬阳上京城的,我同管事的聊了几句,他答应可以捎上我们,我们可以到虹津口下船,费用也还好,自己出点伙食费便可,如此齐安哥也能轻松些。”
方时雨一听便乐了,“你们要去平州哇,外头只有我方家的船。”他拿眼睛扫沈齐安,“眼前这位想来就是陆家公子令文了还有死而复生这种怪事?陆家上下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他们要是知道陆家姐弟没死,怕是会欢喜疯了。”
他虽不清楚陆家姐弟是什么情况,但打他们身上一看,穿的都不是什么绫罗绸缎,放着好好的陆家不回,穿得这么寒碜,还和沈齐安混在一块儿,想来是不愿与陆家再有牵扯,送上门的把柄,不拿白不拿。
沈齐安听他话中的意思,是想拿陆家姐弟的行踪作伐,暗骂一句无耻小人,又变脸似的好颜相待,道:“你何必问得这么清楚,自然是走投无路落难到这个地步,还望方公子高抬贵手。”
方时雨当他是想搭方家的船,“这有何难,生意场上打过这么多交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是应该,可我不能不明不白载你们,若是传出去,将来陆老爷找我麻烦可怎么办?”
沈齐安道:“不劳你麻烦,只当没见过我们就好。”
“这可不行,我这个人,最不会撒谎了。”方时雨摇着扇子,含笑看向沈齐安。
当初在生意场上沈陆方何四家,分占了以江州为中心,辐射周围数个州府,囊括各种经营,想他方时雨初掌方家之时,没少在沈齐安手里吃亏,后来又有陆令容穷追不舍,何止意见缝插针,四家曾一度打得焦灼。后来各自划了经营范围和主营行当,局面才基本稳定下来。
如今沈陆二人落魄至此,他也不知是想畅快大笑,还是该感慨一番。
陆令文看情形不对,正欲开口问问,被陆令容给瞪回去,她倒要看看这二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才对沈齐安生出点信任,眼看就要打破了。
沈齐安朝方时雨无语翻个白眼,道:“她们姐弟并非陆家亲生,家中有人作恶,坠落山崖伤到脑袋患上癔症,我带他们往平州求医。”
“当真如此?”
“信与不信尽由你自己考虑。”
“那她为何唤你二叔?我可是知道,她与你沈家的婚约已经作罢,要论起来,她也该是何家的人才是。”
沈齐安盯着方时雨不言语,年少历练出来的毒辣目光看得方时雨一阵不适,不禁想起以前谈生意被他压制的时候,干脆赔罪道:“得,是我失言了,我胡说八道,反正现在她谁家的人也不是,你少拿那种目光瞪我。”
陆令容在旁边听着,心里捋出个七七八八,她和沈承安定过亲,后来又退了和何家定,所以她与沈齐安其实并没什么关系,那他为何要救她们?
方时雨打眼往她这儿一瞧,啧啧叹道:“果然是伤了脑袋,瞧这满脸困惑写在脸上。”以前的陆令容,做生意可不会把这些情绪都写在脸上,惯会不动声色使坏,和沈齐安一个德行。
哦不,她可比沈齐安可爱多了,方时雨笑着道:“这么好的姑娘,订给少爷我就好了。”
他忽然感到旁边一阵凉嗖嗖的冷风,沈齐安眼睛里的冷意都毫不遮掩了,方时雨道:“你瞪我做这个?你又不喜欢她,还不许别人喜欢?”
沈齐安道:“你话太多了。”
方时雨折扇微展,嗤了沈齐安一声,吊儿郎当走出去,身姿倒是秀挺,就是没个正行。
陆令容一言不发看向沈齐安,明明是他说他们是叔嫂的。
令文感到情况不对,借口去帮乔嬷嬷做事,匆匆忙忙出去。
屋子里一时间安静下来,只听得到秉诚浅浅的呼吸,风从窗缝里渗进来,油灯左右摇晃,地上的影子也跟着移动。
沈齐安被她看得头皮发麻,欲盖弥彰地干咳两声,放缓了声气儿解释道:“当时是你病情不稳,乔嬷嬷觉得叔嫂这个关系,不近不远,正好可以照顾你,况且你与沈家确实有过婚约。”
陆令容淡淡一笑:“那你救我图什么?”这段日子她可是知道,陆家害得沈家家破人亡,她到底在陆家生活了十几年,秉诚尚且怨恨她,他就这样心无芥蒂?
“自然是顾念着从前的情分。”
“什么情分?”陆令容咄咄逼人。
沈齐安左支右绌,像是被她戳中了不可言说的心事,含糊道:“幼时相交,你既落难,我自不好袖手旁观,你若不信,大可自己去问令文,我不会害你。”
陆令容观他情形不像作假,略微点点头,“那我便谢谢你了,后面的路也不好再耽搁你,待秉诚病好,我与文弟便不打扰了。”
她之前怀疑沈齐安用心不良是真,如今谢他也是真心实意,这一路走来他确实尽心尽力,况且他对她还有救命之恩。
她自然知道沈齐安的好,可藏在心底里的不安让她多疑,自知对不住他,说话声气儿也温柔许多。
沈齐安深深看她一眼,“我乐意的,与你无关。”
陆令容回到自己的房间,乔嬷嬷已经铺好床褥,他们盘缠本不多,骤然多了陆家姐弟,又为陆令容延医用药,不敢多要房间,令容与乔嬷嬷睡一间,令文与秉诚睡一间,沈齐安则睡在马车里。
屋里油灯已经熄灭,陆令容躺在里侧却睡不着,沈齐安那双眼睛里,藏了太多话,她看不明白。
她只看出他欲言又止和一言难尽,所以他到底想说些什么?
睡在外侧的乔嬷嬷蜷曲着身子,轻声哼哼不止,陆令容闻声,问道:“嬷嬷怎么了?”
“吵醒姑娘了?”乔嬷嬷歉疚道,“没什么事,老毛病了。”
“可是身上不爽利?”她反正也睡不着。
“年轻的时候帮人下河洗衣裳,落下的老寒腿,天晴下雨过冬的,时不时就闹腾一下,唉,人老了,不中用。”
“我给嬷嬷捏一捏吧。”陆令容从床头摸了衣裳披在身上坐起来。
乔嬷嬷道:“哦呦,使不得,使不得,你是金贵的大小姐,哪里会伺候人啊。”
“这病灶疼起来难受,捏捏揉揉会好受些。”她说着已经伸手去寻乔嬷嬷的膝盖。
乔嬷嬷连连拒绝,拗不过陆令容,而且她的手法确实很好,虽然只用一只手,但捏起来确实要舒服一点。
主仆二人抱着被子捏老寒腿,乔嬷嬷忍不住落下泪来。
外头雪地的光透进窗户里来,还隐约看得到模糊的人脸,陆令容看到乔嬷嬷抬手揩眼睛,分明是哭了,问道:“可是力道重了?”
“没有没有,好得很。”乔嬷嬷连声说好,“奴婢只是感叹,天下哪里寻姑娘这么好的人,堂堂大小姐,给我这老妇捏腿……我自己的儿子都没这么伺候过我。”
乔嬷嬷不由得想起儿子赶她出门时的嘴脸,想他年幼时也是一声声阿娘叫得好听又乖巧,那时候她死了丈夫,又带着个儿子,改嫁条件也不好,为了养活孩子和自己,什么脏活累活都干。可孩子渐渐大了,反倒嫌弃她拖累,人常说养儿防老,她竟是无依无靠。
乔嬷嬷心中的伤感在暗夜中弥漫,陆令容也感伤起来。
“我家中原有个金嬷嬷,是我母亲的乳母,她也是有老寒腿,也像乔嬷嬷对秉诚一样,对我们姐弟十分好,母亲去得突然,父亲又续娶,那时我还不知自己身世,大哭大闹也无人在意,是金嬷嬷一直护佑着我们,教我如何治家理账如何经营生意,犹如我亲祖母。”
“后来呢?”乔嬷嬷被陆令容的故事吸引,暂时放下自己的心事。
“后来她也没了,去得突然,是替我偿药中毒走的。”
乔嬷嬷骇了一跳,从前只晓得陆家姑娘有本事,也听说过大宅院里腌臜事多,不想竟过得如此艰难。
陆令容絮絮叨叨,金嬷嬷老练精明,教会她许多,突然去世让她心痛不已,彻查下来却只是自己屋里一个婢女下药,婢女咬死不说,一头碰死在石阶上,线索断了她自然查不下去,她心里疑心张氏和陆廉礼,又苦于没有证据,还要寄人篱下,只能作罢,在以后的日子里战战兢兢,时时提防。
那时候她最轻松的地方倒是沈家,沈夫人温柔和善,沈老爷风趣可亲,沈家兄弟对她也很好,阖家上下一片祥和。
陆令容给乔嬷嬷捏着腿,回忆着以往的事,记忆似乎越来越清晰,想到沈齐安之处……他一直都是那样的人,看起来冷淡疏离,可心里像揣着一团燎原之火。
乔嬷嬷为她感到难过,这么小的姑娘,在那种虎狼窝过得得多苦啊。猛然惊道:“姑娘你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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