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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秉诚服下药,却也只是缓缓疼痛,并不抵用,还是得找个地方煎药服下才行。

        沈齐安一路驾车,马不停蹄紧赶慢赶总算在大雪落下之前赶到下一个镇里。

        这场雪下得及时,总算掩盖了他们的痕迹,那几个歹人从客栈老板口里撬出沈齐安几人行踪方向的时候,沈齐安他们已经走远了,起初还能顺着雪地里车辙印追赶,架不住沈齐安日夜兼程,甩开他们许多距离,如今又有一场雪,是更追不上了。

        再者那几个歹人本就不耐烦,若不是有人多事跑到陆家门上去谗言,说见到陆家姐弟,他们只当死了汇报,还省事。如今追不上,干脆编个谎话糊弄过去,左右他们也不敢说死要见尸这种屁话。老爹买凶杀女儿儿子,他们也是开了眼了。

        这场雪铺天盖地落下来,沈齐安结结实实松了一口气。他在镇上找了落脚的地方,令文帮着安置,沈齐安借地儿给秉诚熬药。

        待喝下药后,秉诚才算能安稳睡觉。

        陆令容坐在床榻边缘,小心照顾着秉诚,几次欲起身离开,秉诚却紧紧抱着她,就是不撒手,稍有动静就哼哼唧唧不答应。

        沈齐安拿吃食进来,看到这幅情景,不由得皱眉。

        “你少惯着他,过来吃晚饭。”

        “他还在病中,依赖人是正常的,你先吃着,等他睡熟了我再过来吃。”

        沈齐安无奈撇嘴,夹菜进碗,端着朝她这边过来。

        “张口。”他将豆腐乳混着饭舀起,把勺子递到她嘴边,神情却冷冷淡淡的。

        “不……不必了,我稍后会自己吃,二叔不必顾虑我。”令容脸上挂着尴尬的笑,既不习惯他这样亲昵的举动,也不喜欢他明明是关心之举,还摆一张臭脸。

        沈齐安被她这一声“二叔”给叫愣住了,眼盯着她的脸,看了片刻,想说什么,可欲言又止,最后幽怨地吐出几个字:“你真是笨死了。”说罢将碗放到床头,从她手上接过秉诚,挥手将她赶开。

        陆令容不明所以,她说得不对吗?她自觉这声二叔叫得很好,既提醒他处事的分寸,又没让他过于难堪,何以被他这样说?

        她思来想去,联想这些天他的种种反应,他有不少逾礼之处,令容心里犯嘀咕,回头看他一眼,正对上他晦暗不明的眼神,目光相接,她呼吸滞了一瞬,连忙转过头来,心跳起伏尤为明显。

        他那个眼神,如果她没看错……不,一定是看错了,他们是叔嫂,他怎么能存那种心思?

        令容心里蓦然发紧,不知从何而来的苦涩弥漫心头,她匆忙道:“你照顾他,我出去吃。”

        端上那碗饭匆匆出门去。

        已到年底,住店的人少了许多,他们这一层也只有对面屋子有客,令容就地坐在楼梯口,碗捧在膝盖上,怔怔回味刚才心里那丝酸涩。

        他为什么要用那种目光看她?他们是叔嫂啊!她爱的人该是沈承安!

        想必是她看错了,沈齐安那么冷漠,怎会喜欢她,人心最是难测,她又如何能知他在想什么,必然是她多心了。

        令容心里如是说服自己,右手骨折的伤还没好,这一路一直小心翼翼护着,吃饭都是左手用勺,如今已经用得很自如。

        客栈分为上下两层,陆令容他们住在靠东边这一排房间,从走廊上往下看,大过年的并没有多少旅客,楼下只几个赶路上京城的书生,听他们谈话是打算去京城的书院学上一年,与京城子弟交际交际,为将来出仕做准备。

        听他们也在犯愁,如今陛下年迈昏庸,奸臣当道,好几个州府出现叛乱,也不知能不能镇压下去,若是不能,这改朝换代的,恐怕要乱个好几年呢,读书人科考博功名,等得起几个三年。

        “再等几年考不上功名,月娘她爹就要将她嫁给县上富商。”

        “商人本低贱,满身铜臭不知恩义,你看江州陆廉礼对沈家做的那事,可惜世人皮薄眼浅,只看得到眼前三瓜两枣的利益,为碎银几两趋之若鹜。”

        “难啊,想我们寒窗苦读数十年,竟抵不过人家挣钱多。”

        底下几个书生觉得前途渺茫,连连唉声叹气,陆令容在楼上听得也觉得不爽,只听对面清嗤一声:“呵,这有甚可愁的,读书考试不成,总归有旁的出路。”

        “何人在偷听?”那几人本是看客栈冷冷清清,觉得无人才敢抱怨几句,不意会突然有人出来,连忙抬头往上搜寻,这一看将陆令容逼迫得站起来,手里捧个碗,朝楼下尴尬笑道:“我只是出来透口气,并未听到什么。”

        方才说话那人这才站出来,朝底下道:“吁——瞧错人了,在这儿呢。”

        那几个书生抬头往上看,楼上的人好似有什么毛病,这样的寒冬,手里还转把扇子,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态,几个书生面面相觑,中有一人笑着朝楼上拱拱手:“方兄藏得好生巧妙,这大半天的功夫,我等竟没察觉。”

        方时雨手摇折扇笑道:“你们读书人就是尖酸刻薄,何用藏字?这客栈也不是你家开的,我在此大大方方站了一刻有余,你等没发觉,倒怪我没先高声大气提醒一声?好没道理。你们不妨问问对面娇娘,是不是这个理?”

        陆令容心道自己也被骂过牙尖嘴利,想来还是比不上对面那人脸皮厚,无意间听到别人谈话,虽不能认是偷听,但解释清楚就好,像他这种倒打一耙的,她还是头一次见。

        偏他还扯上自己,陆令容勉强笑道:“小女子又不是坐公堂的判官,如何能断这桩公案,几位公子分明相互认识,又何必拿我作趣。方才我并非有意窥听,如有冒犯诸君之处,还望海涵,我还有事恕不奉陪。”

        她含笑朝几人点头,身上衣着简陋,由于头上纱布未拆,头发也只是半拢垂在背后,算不得光鲜亮丽,但周身的气度未损,只看言行举止,便能看出得体大方谦和有礼的气质,当然,还带着一星半点凌人之气。

        果真是她,方时雨心头一惊,试探叫她:“陆令容?”

        陆令容不明所以,回头望他一眼,困惑道:“公子认识我?”

        她这边灯光晦暗,方时雨站在她对面的长廊上,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隐隐见她回头,便知道是她不错了,又听她答话承认,心中大喜:“好家伙,你竟没死,你站在那里不要动,等我走过来瞧瞧。”

        方时雨顺着走廊朝她这边过来,“砰——”一头撞在拐角处廊柱上,陆令容看了不由得嘴角抽搐,别过头去没眼看。那么大一根柱子,他就那么义无反顾撞上去,她都替他觉得疼。

        夜盲这毛病是越来越严重了,光线稍微黯一点就看不清楚,这么大一根柱子也能看撞上,气死人了!

        方时雨一手揉着额头,用扇子在柱子前愤愤挥了两下,终究爱惜手上扇子,没真拍上去,重新整饬衣裳,作出云淡风轻的模样,用扇子在走廊的栏杆上划着走过来。

        陆令容算是看明白了,他眼睛不好使,又不好跟瞎子似的伸手满空中乱抓,用这扇子探物呢。

        方时雨走上前来,看清楚陆令容的模样,喜道:“你真没死?为何你家中都给你布灵堂挂引魂幡了,枉我还真心实意到你灵前吊唁一番!”

        “哎呦,小可怜,怎么惨成这样。”

        他正要伸手来拉陆令容,打算拉她到亮处好好看个清楚,沈齐安先他一步从房里跨出来,将陆令容拉到他身后。

        “沈齐安也在此!哈哈……这可不是巧了,你二人怎会凑到一处?我的好姑娘,惊闻你遇难,我这心肺肠子都碎了。”

        眼前这人摇着扇子,也不知他冷不冷,总之是作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我看你是心肺肠子都坏了。”沈齐安不留情面地说,拉着陆令容打算回房间。

        “唉——”方时雨伸手拦住他们,“沈齐安,你这人真不识好歹,骂也被你骂了,你若不同我说清楚是怎么回事,休怪我不肯罢休。”

        二人剑拔弩张相互对视,谁也不肯让步,陆令容捧着个碗尴尬站在一旁,一阵穿堂风让她一个哆嗦,打圆场道:“二叔,能不能先让我进去?”

        “二叔?你叫他二叔?”方时雨大为吃惊。

        楼下几个书生看不明白楼上的情况,原本也不好插嘴,但心里惦记着刚才议论朝廷那些不敬的话被人听到,看那姑娘应该是个老实的,但方时雨就不一定了,想搭上话让他下来,便在楼下唤他:“方兄何事惊诧?”

        方时雨不耐烦道:“为你几人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惊诧,方家的船载不动几位高士鸿鹄之志,就此别过了。”

        楼下几人顿时慌了,他们这一路结伴而行,路途艰难,车马行囊丢的丢坏的坏,好不容易遇上方家的船捎上他们,因方时雨不收他们船费,他们这一路不免出手阔绰了些,如今方时雨不带他们了,路途艰难是一回事,关键是盘缠也所剩不多,这可如何是好?

        方时雨做生意最怕被人缠,如今也怕被这几个书生缠上,索性推着沈齐安和陆令容往房里进,把门关上,不再管楼下几人如何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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