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意不尽（下）

从养心殿出来之后，绾心和皇后一同走在永巷之中，皇后神色安然，看着绾心说道：“你怎么想起来养心殿找皇上了？”

绾心的脸色如同连绵夏日不败的阳光，带着年轻的初绽的生机，说道：“怡嫔受伤，她只以答应供着的嫔位自然是不行了，一定会有人去向皇上请旨，而这个人，必须是皇后娘娘。”

皇后淡淡笑了一下，并未看着绾心：“为什么一定要是本宫？”

这时候一阵微风吹过，吹得绾心鬓角微凉，将她的声音也透出了几分凉意：“因为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怡嫔受伤是后宫之事，自然是要皇后娘娘向皇上说，若是旁人说了，那皇后娘娘倒要落得一个体恤妃嫔不周的罪名。”

“所以你今日才来养心殿找皇上的？若是本宫忘了向皇上提起，你倒是能说你是得了本宫的意思来向皇上求情的？”皇后转头笑眼看着绾心：“如今你倒是越发伶俐了。”

“侍奉皇后娘娘多年，若是不伶俐一些可怎么是好。”绾心说着声音也低了下来，“还好长春宫和翊坤宫一直都交好，臣妾这么说，皇上倒也是相信。”

“皇上自然是相信的。”此时的天色变得越发阴沉，映得皇后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不过你今日说怡嫔在宫里为了燕窝发了小脾气的事，倒真是恰到好处。”

说到这件事，就是绾心也忍不住微微冷笑：“只有嫔妾这么说了，皇上纵使宽恕了怡嫔，却也不会对她有诸多垂怜。”说罢绾心又是一声嗤笑，“当初怡嫔对臣妾的污蔑臣妾依旧历历在目，比之她陷害臣妾进了慎刑司，臣妾对她已经足够好了。”

皇后点了点头：“你说的确实不错，本宫也是存了这个心思，所以刚刚在养心殿的时候和皇上又提了几句怡嫔利用母家军功意图争宠的事。”

绾心一听皇后这么说，转头看着皇后，语气里透着惊讶：“怡嫔当真这样不怕死么？利用母家军功争宠？慧贵妃和嫔妾提起的时候嫔妾还不信。”

“不信怡嫔会如此蠢钝么？”皇后笑了一声，如清泉流淌一般的清脆，“起初本宫也不信，问了皇上之后才知道此事是真的，本宫倒真的没想到，以前只是觉得怡嫔不会说话，如今看来，倒真的状若无脑了。”

绾心在一边沉吟了一下，说道：“慧贵妃说，先帝敦肃皇贵妃还是年羹尧将军的妹妹，当初敦肃皇贵妃尚不敢用母家军功争宠，凭怡嫔家那点子军功，倒也有这么大胆子。”

“多亏那时候怡嫔还未犯什么错，若正赶上皇上发怒，那就是立即处死也不为过。”皇后说着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怡嫔事怎么想到这个主意的。”

两人就这么说着，不知不觉也回到了了长春宫，绾心看了一眼长春宫匾额上的金漆大字，说道：“无论怡嫔是怎么想的，臣妾相信有皇后娘娘在，她也翻不出天去。”

皇后点点头：“时候也不早了，你回翊坤宫去吧。”

绾心点头，对着皇后走进长春宫的背影行了一礼：“臣妾告退。”

而此刻的储秀宫中，只有娴妃和怡嫔坐在殿中，此刻怡嫔的腿已经没有刚刚那么疼了，却依旧白着一张脸，躺在床上看着身边坐着的娴妃。

娴妃自怡嫔受伤之后便一直在储秀宫中坐着，刚刚王忠和宣了皇帝口喻，恢复了怡嫔嫔位份例，如今看着怡嫔的眼神中便多了两分的笑意：“你此番受伤，倒也是因祸得福，不然皇上也不会这么快恢复你嫔位仪制。”

怡嫔却有些浑不在意，只是冷笑了一声说道：“便是这样娘娘就高兴了？嫔妾却是高兴不起来的。”

娴妃一身素色衣裳轻摆，已经走到了怡嫔的身边，带着居高临下的俯视，看着怡嫔：“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难不成要皇上因为此事晋封你么？”

“嫔妾这次受伤是自己弄的，哪里会晋封。”说到这里，就是怡嫔也忍不住自嘲了一声，随后声音里面也带了几分委屈，“不过皇上难道不知道嫔妾的腿摔伤了么？竟对嫔妾不闻不问。”

娴妃在一边听着，听到怡嫔说了这句话之后心念一转，也皱了皱眉头，叹了一口气：“这件事，本宫也没办法的。都是皇后一手办的。”

“又是皇后？”怡嫔听了娴妃说起皇后便有些激动，仰起了头看着娴妃，“这次皇后又说什么了？”

娴妃的目光黯然，带着恰到好处的悲悯，深深叹了一口气，才说道：“本宫原先想着你摔伤了腿，让人去和皇上说一声，叫皇上来看看你也是好的，谁知道被皇后给拦了下来。”

“她给拦了下来？”怡嫔瞪着眼睛看着娴妃：“她凭什么给拦下来了？虽说我受伤是自己的原因，她也不能阻止皇上来看我！”

“本宫原先也是这么想的，只是皇后的理由冠冕堂皇。”娴妃一边说着一边学着皇后的语气说道，“这怡嫔就是路滑而摔了腿，若是你和皇上说了，皇上赶过来的时候也摔着了，这事情谁来担当？”

怡嫔听了这话久久没有说话，许久之后才将头放倒在枕头上，叹了一声：“有这么厉害的皇后在，恐怕我再也没有翻身之日了。”

“那可未必，你忘了咱们还有太后在呢。”娴妃对着怡嫔笑得高深莫测，“皇后再怎么厉害也没有太后厉害，只要太后的心向着我们，那咱们也不算走投无路。”

怡嫔看着娴妃笃定地点了点头，娴妃伸手拍了拍怡嫔，安抚道：“所以你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好好把身上的伤养好，既然现在你已经是名副其实的怡嫔了，那咱们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毕竟咱们也算是一无所有，不怕失去什么。”

“娘娘说的极是。”怡嫔的手慢慢在被子里面握成了拳头，“咱们一无所有，所以不会惧怕失去什么。”

日子就这样过着，不知不觉紫禁城中的夏天已经到了，等到天气炎热的时候，皇帝带了各宫的妃嫔前往圆明园避暑。

彼时怡嫔的腿没有好完全，皇帝沉吟了一下，便将怡嫔留在宫中养伤，自己带了众位妃嫔们一同前往了圆明园。

众人出发的日子，怡嫔一个人坐在储秀宫中看着明亮的天色，只觉得身子周围冰凉，竟在炎炎夏日的时候感受到了晚秋的萧索。

花枝侍奉在怡嫔的身边，见到了此番光景也是小声安慰道：“娘娘，皇上这么做也是担心您的身子啊，况且……况且如今宫中的妃嫔之中，只有几位答应和常在，您现在是位分最高的怡嫔娘娘……”

花枝不说这话还好，一说了之后怡嫔更是生气。拍了一下桌子低吼道：“荒唐！本宫和那几个一年不知道能不能见着皇上一面的答应岂是一样的？本宫再落魄，也不会落得如她们一样的境地。”

花枝没有说话，只是上了一碗燕窝说道：“娘娘不要生气，这燕窝已经炖好了，娘娘趁热吃了才是。”

怡嫔瞟了一眼那琉璃盏中雪白的燕窝，如同开在清澈水中的嫩白花朵，心中好受了一些，将燕窝接过来吃了一口说道：“你说得也不错，本宫终究还是怡嫔，是一宫主位。”

而跟着皇帝一同前往圆明园避暑的绾心，又随着愉嫔还有陈贵人一同住在了镂月开云馆中，愉嫔和陈贵人对着绾心说道：“这些年来圆明园，只觉得时光就此停止，你我几人都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绾心站在二人身边，看着圆明园午后荷花池中的满目莲叶，只觉得满心清凉：“那还不是因为娘娘善于保养，嫔妾倒是觉得这些年老了许多。”

“就你喜欢说嘴，你比咱们年轻多少？还在咱们面前说自己老。”陈贵人这么说着，伸手嗔怒着轻推了一下绾心胳膊。

绾心笑着避让倒一边，转头之间便看见慧贵妃携了宫女的手往这边来了。

慧贵妃向三人淡淡笑了一声，三人连忙敛住笑闹的神色，对着慧贵妃行了一礼：“拜见慧贵妃娘娘。”

慧贵妃应景地穿着一件苍翠色绣莲花的浮光锦长裙，发髻端正紧密地梳起，上面缀着好些各色宝石，站在阳光下绾心等人只觉得慧贵妃浑身上下光芒耀眼，贵气非常。

慧贵妃扫视了三人一眼，笑道：“还是你们好兴致，这圆明园的莲池里面的莲花开得最好，本宫每年都要来看看。”

“娘娘喜欢的，自然是最好的。”陈贵人看着四周的莲叶，“听说贵妃娘娘做的莲叶羹皇上最是喜欢，每每只用这圆明园新采的莲叶做。”

“这些微末小事也被你们知道了么？”慧贵妃抚了抚鬓角，眼神淡淡的，“宫中还真是没有不透风的墙。”

绾心站在一边，闻言说道：“娘娘待皇上的真心，嫔妾们自然知晓，娘娘这般好，还怕别人知道么？”

慧贵妃转头看了一眼绾心，笑了笑却没有接话，只是对着掌秋说道：“天气真热，本宫受不得这天光，你扶着本宫回去吧。”

掌秋低头，应了一声，扶了慧贵妃慢慢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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