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琵琶吟（上）

慧贵妃从莲池回到平湖秋月殿之后，便坐在了阁楼上看着周围的殿宇默默不出声。

这年皇帝将慧贵妃安排进了平湖秋月殿，皇帝爱好风雅，向往江南苏杭景象，奈何京城距离苏杭路途遥远，所以便让人造了这平湖秋月殿，仿照的是杭州西湖平湖秋月的景色。

慧贵妃也是自小在京城长大，虽然高斌在淮河边上治理水患，但是慧贵妃自从进了紫禁城之后便没有踏出紫禁城一步，所以对于诗词中一片美好的苏杭景色，也是一片向往。

此时殿中燃着安息香，整个平湖秋月殿安静的如同千年古刹，带着清淡缭绕的香气，仿若一抹书画中描绘出来的南朝古寺。

掌秋在慧贵妃身边伺候着，奉上了一盏刚刚做好的莲叶羹，说道：“刚刚在莲池那边，娘娘怎么不和愉嫔小主她们多说几句？总是这么在殿中闷着也不好啊。”

慧贵妃看着碗中的莲叶羹，用勺子在里面搅了搅，说道：“掌秋，本宫问你，你觉得这莲叶羹清澈么？”

慧贵妃手中的莲叶羹是用新采上来的莲叶为料，加上莲子、枸杞、冰糖炖出来的，入口甜蜜芳香，看着也是汁水清澈晶莹，让人胃口大开，所以慧贵妃这么一问，掌秋也笑着说道：“娘娘做的莲叶羹最好，里面清澈得连碗底的蝴蝶釉彩花纹都能看见。”

慧贵妃淡淡笑了一声：“清澈，并不代表什么都没有，就如同愉嫔她们待本宫一般，彼此之间客气，但是也只是客气罢了。”

掌秋见今日的慧贵妃有些不对劲，看着慧贵妃便有有奇怪，说道：“娘娘这是怎么了？今日净说这些话。”

慧贵妃没有胃口吃手中的莲叶羹，将手中的碗搁到了一边，从衣襟处抽出一个鹅黄色的帕子，扬了扬说道：“本宫身子有些乏了，你扶着本宫去一边歇一会儿吧。”

慧贵妃这么一说，掌秋便是越发担心了，看着慧贵妃说道：“娘娘自从去岁病了之后身子便一直不好，就是好了那也好不了几日，要不奴婢去请太医来给娘娘看看，娘娘的身子可不能有损啊。”

慧贵妃摇了摇头，坐在镜子前慢慢地卸下了满头珠翠，等到头发披散下来之后，在卸下脸上的胭脂，那被掩盖住的脸才展现出来。

明明是一张雪白没有瑕疵的脸，但是如今看来却让人觉得有些暗暗发青，眉眼之中一抹掩饰不住的倦色，就是眼睛也没有以前灵动，熟悉慧贵妃的人一眼就能从脸上看出慧贵妃的身子并不好。

掌秋每每看到慧贵妃的这张脸都觉得担心，奈何慧贵妃总数说没事，她也没有办法，只能在日常饮食里面加一些滋补的草药让慧贵妃补补元气。

梳洗完了之后，慧贵妃似乎是累极了一般躺在床上，对着掌秋吩咐道：“掌秋，本宫要歇息一会儿，现在不管谁来见本宫，本宫都不见，知道了么？”

掌秋点点头：“有奴婢在呢，娘娘安心歇息就是。”

听到掌秋这么说，慧贵妃安心地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掌秋站在慧贵妃房间的门外，外面夏季的天色正好，明亮的阳光漫漫洒开，掌秋看了周边的景色许久，才默然离开。

就这样，慧贵妃虽然知道自己的身子不好，但是也一直不找太医医治，这件事便一直耽搁了下来。

等到六月的时候，整个圆明园便已经笼罩在了一片夏季的暑热里面了，这一日皇后得了好些枇杷，在那日傍晚各宫妃嫔们往长春仙馆中请安的时候，皇后便叫盼春给众人一人端了一盘过去，笑道：“这枇杷在南方那边虽然是寻常的水果，但是本宫听说这果子不经冻，所以在京城也算是不常见了。”

纯妃的手上戴着赤金镶珍珠的护甲，手中剥着枇杷的皮，无名指和小指微微翘起，一派养尊处优的妃嫔架势，笑着说道：“皇后娘娘说得不错，臣妾第一次见到这枇杷的时候还好奇，这是哪里的杏子长得这般小气巴巴的，没个样子。”

纯妃这么一说，殿中的人倒是都笑了，气氛顿时好了不少，愉嫔也是笑意盈盈，一边剥了一个枇杷给永琪吃了，一边说道：“臣妾读书不多，但是以前倒也听过一个有关枇杷的笑话。”

皇后眉毛挑起：“这殿中就数愉嫔你喜怒最不浮于面上，你觉得好笑的笑话定是真的好笑。”

愉嫔见皇后这么说，便也放下了手中的枇杷说道：“臣妾倒是忘了是在那本书上面看到的了，只说以前有一位白字先生，最是喜欢写错字，一次自己的妻子病了，就想吃枇杷，他便写了一张字条让自己的儿子带去买枇杷，他儿子去了枇杷摊子上把那字条给摊主一看，摊主指着那边的一家店铺让他去那边去买，等到他儿子过去给那店铺的老板一看，那老板却是一笑，让他去枇杷摊子上买去，便是这一来一去的，白字先生的儿子到底没有买到枇杷，回到家中被白字先生骂了一句。”

愉嫔只说到这里。殿中人听得是懵懵懂懂的，嘉妃说道：“本宫怎么没怎么听懂？那字条上面写的不清楚么？”

愉嫔抿嘴一笑：“字条上面写得清楚，说买一斤琵琶，不过那琵琶不是咱们今日吃的琵琶，而是乐姬们弹的那个琵琶，枇杷摊主见了那字条，便说他家的琵琶不能弹，让去乐器店买，但是乐器店老板见了，只说他家的琵琶不论斤卖，让小孩去枇杷摊子买，这一来二去的小孩便没有买到了。”

等到愉嫔将这其中的细节一说，众人对视了一眼之后都“噗嗤”一笑，慧贵妃在一边说道：“这都是那白字先生的错，何必怪到他儿子的身上。”

舒嫔饮了一口茶：“臣妾倒是觉得这是那个枇杷摊主的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要买的是枇杷，只不过是写错了罢了，何必不卖给人，倒是难为了那小孩儿来回跑了。”

“不过是笑话罢了，咱们听听笑笑就是，舒嫔何必这么较真。”娴妃凉凉地哼了一声，低头剥了枇杷吃了。

皇后看了众人一眼，笑意盈盈地并不说话，这时候却听见外面一声通传：“皇上驾到——”

众人立刻起身，皇帝穿着一件靛青色海纹绣苍龙龙袍，因为是夏季，用的都是薄薄的透气料子，也少了诸多的挂饰点缀，一眼看过去倒像是家常便服一般，皇后走到皇帝的身边，说道：“皇上这时候怎么来了？”

皇帝看了一眼绾心，说道：“刚刚原本是想去镂月开云馆看看永琪的，听了宫人们说众人都来了长春仙馆，朕便也来了，怎么，你们刚刚在做什么呢？朕在外面都能听见里面的笑语之声。”

皇后抿嘴一笑，说道：“刚刚臣妾在和妃嫔们一同吃枇杷闲聊，愉嫔说了一个笑话甚是有趣，将众人都逗笑了。”

皇帝走到愉嫔的身边抱起了永琪，问道：“愉嫔说的什么笑话呢？说出来让朕也开心开心。”

愉嫔见皇帝如此亲昵，便也微微红了脸颊，小声将刚刚的那个笑话和皇帝又说了一遍，皇帝爽朗一笑，说道：“确实不错，确实不错，好一个枇杷琵琶分不出来的白字先生。”

永琪依偎在皇帝的怀里，伸手在皇帝的脸上摸了摸说道：“皇阿玛脸上有汗，是热么？”说罢用袖子在皇帝的头上擦了擦说道，“永琪给皇阿玛擦汗。”

陈贵人在一边看着，说道：“五阿哥真是孝顺。”

皇帝原本今日来长春仙馆也是极为高兴地，如今看着永琪这般懂事，心中便越发高兴，将永琪抱得又紧了紧，说道“刚刚愉嫔说什么枇杷琵琶的，说得朕倒是有些想听琵琶声了。”说罢唤了王忠和进来说道，“你去找几个善弹琵琶的乐姬过来，再叫御膳房做些好菜，朕今日要在长春仙馆中办一个小小的家宴。”

今日皇帝高兴，众人也不敢扫了皇帝的兴致，便都在各自的位座上坐下也不离开。

因为刚刚来长春仙馆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聊了这么久天色也已经暗了下来，长春仙馆的殿中早就燃上了宫灯，皇帝和皇后坐在主座之上，各宫的妃嫔依照位序依次而坐，看着王忠和找来的乐姬慢慢弹着琵琶。

乐姬们穿着寻常粉色的宫人服制，但是为首的乐姬却不同，坐在众人围着的一个圈子之中，一袭淡黄色纱裙微微伸展，如同初绽的粉色花朵中央的那一点花蕊，双手纤长白润，轻轻挑起琵琶弦，朱唇微启，歌声便在殿中回荡起来。

那乐姬唱的是南音，宫中妃嫔大多在京城长大，听不懂南音，不过都觉得那南音缠绵悱恻，声音好比一卷慢慢铺展开来的画卷，又像是连绵不绝的锦缎，一朵朵刺绣的鲜花在上面绽放，双目渐渐被缤纷的色彩填满，如梦似幻。

绾心在欣赏着那乐姬的演奏的同时转首看着皇帝，皇帝嘴角微微扬起，双目定定看着那个为首的乐姬，眼角含春。

绾心低头，默然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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