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事变（下）

正月十五是上元节，宫中早就在各处挂上了灯笼，绾心站在翊坤宫的门前看着那些红火的灯笼，说道：“以前宫中年年也过上元节，但是却从来没有像今年挂这么多灯笼的，这一眼看过去，倒将天上的月光都比下去了。”

以往每每到了上元节，皇帝都要在宫中举行家宴，邀了皇族的宗亲一同来宫中欢聚，但是因为今年皇后有孕，纯贵妃也是刚刚出了月子的缘故，皇帝便免了这家宴，只赏赐了各宫一些东西，只当做简单地过节罢了。

绾心倚靠着门框，看着头上挂着的那个橘红色的圆花灯，上面绘着一直雪白的玉兔，在蜡烛的映照下显得极为可爱。

忆檀见皇后只盯着那花灯出神，说道：“那玉兔还是小许子画上的，想不到小许子还有这样的手艺呢。”

“是吗？”绾心显得极为惊喜，叫过了小许子说道：“小许子，那花灯上面的玉兔是你画的？”

小许子显得有些扭扭捏捏的害羞，红了一张脸点点头：“后天就是小主晋封令嫔的时候了，奴才心里高兴，便随手画了一个，倒是让小主笑话了。”

绾心用帕子捂着自己的嘴，忍俊不禁道“哪里就是笑话了，那玉兔画得极好，既然你有这手艺，往后年年翊坤宫的年画就交给你了。”见小许子正苦着一张脸要拒绝，绾心先是一步说道，“可不许赖了。”

小许子见绾心同自己先耍起了赖来，只能对着绾心点点头“奴才知道了，只要小主不嫌弃奴才画的丑就是了。”

正在这么说着，却见了盼春踏着紫禁城之中的夜色走了进来，绾心见了盼春立刻迎了上去说道：“盼春姑姑怎么来了？刚刚我让人送去长春宫的元宵皇后娘娘可吃过了？”

盼春的脸上并无喜色，看着绾心说道：“小主，皇后娘娘让您去长春宫一趟。”

绾心的神色一顿，今日是正月十五，按照祖制，皇帝今夜是要歇在长春宫中的，所以皇后应当没有闲暇让自己前去长春宫。

绾心的心里没来由地就涌起了一股子不安来，看着盼春有些不安地说道：“皇后娘娘可说了是因为什么事情吗？”

盼春的脸色并不好，说道：“此刻怡嫔和陆贵人正在长春宫里面，正和皇上和皇后娘娘说了，说小主你是罪臣之女，担不得嫔位这个位分。”

盼春说完这句话之后脸上有明显的厌恶的的神色，绾心明白盼春的意思，说道：“那既然如此，我便同你去长春宫走一趟就是了。”说着吩咐了小徐子说道，“今日怡嫔和陆贵人这一闹，怕是有些准备的，小许子你去永和宫叫一下舒嫔，或者去钟粹宫和纯贵妃娘娘说一声。”

忆檀走到了绾心的身边说说道：“天黑宫中的路难走，陪同奴婢小主一道。”

绾心伸出手拍了拍忆檀的手，冲着忆檀点了点头：“有劳你了。”

翊坤宫中的各色花灯将庭院中照的极为明亮，绾心身上穿着一件湖蓝色宫装，脸上的表情一如自己身上的衣服一般地素淡，说道：“我的阿玛究竟有罪还是没罪，这些日子里也应该有个了结了，正巧着怡嫔和陆贵人找上门来了。”

盼春在一边小声说了一声：“小主，皇后娘娘已经让了人去叫了傅恒大人了，想来傅恒大人也快到了，小主安心等待片刻就是了。”

“有皇后娘娘在，我放心。”绾心说着，举步踏出了永寿宫，将身后翊坤宫的锦绣花灯遗忘，一步一步走进了紫禁城中空旷又幽深的永巷。

等到绾心走进长春宫的时候，正巧看见了陆琇莹和怡嫔正跪在皇后和皇帝的面前，皇后的脸色并不好看，说出的话也不甚动听：“怡嫔，你可知道今日是正月十五中元节？这时候跑来长春宫中叨扰本宫，你就不怕本宫治你的罪吗？”

怡嫔看着皇后，说出的话却一点也不胆怯：“皇后娘娘治理后宫最是讲究公平，臣妾今日前来固然不对，但是臣妾刚刚说的事情难道不值得皇后娘娘三思吗？”

皇后已经看见了绾心走了进来，指着绾心说道：“你说的是魏贵人的父亲是罪臣这件事吗？”

绾心走到了皇后的面前，对着皇后和皇帝行了一礼，心念一转中，只对着怡嫔行了一个平礼，就站在一边不再说话。

怡嫔看见绾心如此动作，当即便说道：“皇上只是颁了圣旨下来，说要晋封你为令嫔，你到底也没有晋封，行册封礼，怎能与我只行平礼？”

绾心不在意地一笑，说道：“怡嫔娘娘说得不错，嫔妾和令嫔之间只差一个册封礼，不然今日依照陆贵人的位分，见了嫔妾进来，也该行礼了。”

陆琇莹刚刚一直在听着皇后和怡嫔说话，并未发现绾心走了进来，所以也未与绾心行礼，此时绾忽然听见绾心说起自己，抬头看了一眼绾心，心生厌恶，忍不住嘲讽了一声：“令嫔？就凭你的出身和资历，还能当令嫔？”

“陆贵人，不得无礼。”皇后的脸已经沉了下来，“册封魏贵人为令嫔的旨意是皇上发下来的，难不成就连皇上的圣旨你们都敢违抗吗？”

皇后的声音里面又明显的怒气，这么一说了之后，就是陆琇莹和怡嫔也不敢说话了，许久之后，怡嫔才说道：“皇后娘娘，皇上的圣旨臣妾自然是不敢违抗的，但是臣妾刚刚的话皇后娘娘也应当听见了，魏贵人是罪臣之女，又怎么能当一宫主位呢？”

怡嫔的话音刚落，陆琇莹便在一边继续说道：“皇后娘娘，如今宫中有两个嫔位娘娘，便是舒嫔和怡嫔娘娘，论及家世，舒嫔娘娘自然是家世显赫，怡嫔娘娘母家也是在朝为官多年，自然是身家清白的，只不过魏贵人的家世便是差了些了……”

“魏贵人的家世依照本宫看来，一点也不差。”这时候传来一声清冷的女声，却是舒嫔面容冷淡地走了进来，对着皇后和皇帝行了一礼，说道，“皇后娘娘，据臣妾所知，魏贵人的父亲之前是内管领，这个职位可并不很低，毕竟当初慧贤皇贵妃的阿玛高大人，就是从内管领做起的。”

怡嫔见到舒嫔进来，不禁出言嘲讽了一句：“舒嫔一向眼高于顶，今日怎么又来帮魏贵人说话了？”。

舒嫔淡淡一笑，拉了绾心走到了一边说道：“不说别的，刚刚本宫进来的时候，看见了魏贵人对着本宫行了一礼，但是陆贵人却像是没有见过本宫一样，就凭着这一点，本宫就觉得，倘若让魏贵人和陆贵人平起平坐，实在是委屈了魏贵人了。”

陆琇莹的脸色一变，舒嫔继续说道：“若是怡嫔和陆贵人觉得魏贵人是罪臣之女担不起嫔位的位分，本宫觉得，这话倒也是合情合理。”

舒嫔这话一说完，怡嫔和陆贵人对视了一眼，眼中全是不解，不解的是舒嫔为何又要帮着自己这边说话了。

但是刚刚舒嫔的话却只是说了一半，接下来接着说道“若是魏贵人担不起嫔位的位分，那陆贵人刚刚所做便是担不起贵人的位分了，魏贵人若是不能晋封为嫔，那么依照本宫所想，陆贵人也应该降为常在或者答应。”

绾心低着头抿嘴一笑，低头不语，皇后嘴角也忍不住扬起，看着陆贵人说道：“陆贵人，你觉得舒嫔所言怎么样？”

陆琇莹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敢怒却不敢言，只能低头不做声。

怡嫔见陆琇莹不做声，脑中忽然想起了娴贵妃对自己说的话，看着皇后说道：“难道皇后娘娘管制后宫便是这般没有法度可言了吗？舒嫔不过是个嫔，却敢在这件事上面置喙，不知这算不算得上僭越了？”

“那么若是本宫觉得舒嫔刚刚的话甚合情理，怡嫔你又当如何？”纯贵妃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入了长春宫中，站在了怡嫔的身边说道，“本宫有协理六宫的权责，不知道本宫说陆贵人担不起这贵人的位分，算不算得上僭越了？”

皇后一见纯贵妃，忙说道：“纯贵妃，你刚刚出月子，如今这春寒料峭的，你也不怕伤了自己的身子？”

纯贵妃摇摇头，扬了扬身上披着的大氅后说道：“臣妾的身子这些时候养得极好，哪里就这么弱不禁风了。”说着眼睛瞟了一眼怡嫔和陆贵人，“况且今日之事，臣妾若是不看看的话，怕是真的空有协理六宫之权了。”

皇后让人搬了椅子过来，让舒嫔和纯贵妃坐下，淡淡扫了一眼绾心，便说道：“既然魏贵人已经来了，怡嫔，你就将刚刚的话再说一遍，刚刚的话本宫和皇上听见了，纯贵妃和舒嫔可没有听见。”

怡嫔咬了咬牙，头上的珠翠暗金明灭，将眼神衬得越发森然，怡嫔说道：“皇后娘娘，魏贵人的父亲魏清泰当年因为贪污受贿，在家中搜到了其藏污纳垢的证据，被皇上发配边疆，皇上最恨贪官污吏，在前几年的时候斩了多少贪官想来皇后娘娘也是知道的，试问这样的人的女儿，怎么配做一宫主位？”

陆琇莹见怡嫔说完，对着皇帝磕了一头，言语恳切：“皇上，上梁不正下梁歪，魏贵人有这样的阿玛，自己又能好到哪去？还请皇上三思而后行啊。”

皇帝的眉毛微微蹙起，看着陆琇莹，却始终不发一声。

纯贵妃听了陆琇莹的话，皱了皱眉说道：“上梁不正下梁歪？当真是说得极好，本宫记得当初秀贵人进永寿宫的时候位分是在陆贵人之下的吧？原本本宫还纳闷秀贵人怎么会好端端的发起狂来了，如今看了陆贵人这样子，倒是有了几分了然了。”

纯贵妃的话一说完，别人没笑，自己倒是忍不住捂着嘴嗤笑了一声，陆琇莹的一张脸气得发红，却反驳不了一句，怡嫔在一边看着，正准备说话，却听见王忠和走了进来说道：“皇上，富察傅恒大人在外求见。”

皇后的眼睛一亮，看着绾心便有些欣喜，绾心低着头，做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怡嫔和陆琇莹对视了一眼，皆是不明白这时候作为御前侍卫的傅恒进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刚刚一直看着怡嫔等人胡闹的皇帝这时候对着王忠和点了点头说道：“你让傅恒进来吧，朕正好有事要说。”

王忠和应了一声，传了傅恒进来。

皇帝看着傅恒慢慢走近，傅恒穿着一件寻常的侍卫穿着的靛青色褂子，对着皇帝说道：：“皇上，刚刚启祥宫的愉妃娘娘说皇上赏给她的那一只白羽鹦鹉丢了，让奴才帮着找找，在长春宫厢房的屋顶上找到了那支白羽鹦鹉。”

皇帝摆摆手：“愉妃的那只鹦鹉不打紧，倒是朕有些事要问你，你要如实说了。”

傅恒跪在了皇帝的身边，一脸严肃：“皇上请说。”

皇帝的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手边黄花梨木椅子上的扶手，发出沉闷的声响：“朕让你查当年魏清泰受贿一案，你查的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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