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卌九章 狱火寒冰
冰冷的刀尖刺破胸口的衣服和少女娇嫩的皮肤,贴着肋骨深深刺向心脏的位置,魁玉感觉全身被鬼魂穿过一样,每个毛孔都变得陌生不像自己了,此时唯一清晰的感觉只有匕首的锋利和坚硬。它所经过的地方血管被截断好像熔烙过,随着它在胸口无情地绕过一周,魁玉再也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声了。
左隐右手收刀,左手接住了她的心脏,奇怪的是她还没有倒下,整个人像石化了一样一动都动不了,胸口传来的剧痛都无法抬手去捂一下。
“……”她艰难地翕动嘴唇,却发不出一个音,额头的汗珠不断地滚落。看着自己的心脏在别人手中跳动真是件很奇怪的事,左隐对着小宫主轻浮地笑着,这是魁玉第一次清楚地看到他笑。他笑起来来像是春天里小溪上的冰雪融化,一滴一滴的腐蚀着她的伤口。然后她看着他手指用力,噗——捏爆了她的心脏,化成了一汪血污从他指缝流下。
“咦,你怎么还没死啊?”小宫主问。
这是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魁玉两眼的视野之内被从天而降的血雨淋满,终于轰然倒地。
死之后的世界真的很昏暗,魁玉不知道自己向下坠了多久,又睡了多久。
睁开眼的时候她倒在一扇漆黑的大门之前,头顶一轮巨大的血红色的残月,像死神的镰刀一样勾起她的下巴。
沉重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的金碧辉煌闪耀得她睁不开眼,魁玉低头看自己,胸口上的窟窿到了阴间也还在,伸手进去感觉到刺骨的寒冷,伸手出来再看时手上都是墨汁一般,她惊慌地把手上的黑抹在了衣服上,才发现自己穿着的是一件杏花色的薄纱笼,影影绰绰根本遮不住什么。
抬头再看时,才发现这十八层的围楼是个偌大的妓馆。无数像她一样装扮的女子莺歌燕舞,与男子们酒池肉林,追逐嬉戏,楼层越高,女子越美,穿得也越艳丽大胆。而最下面的几层,无论男女皆丑陋不堪,满嘴污言秽语,身体也残缺不全。魁玉害怕地转身想逃,脚下的土地却一层层迸裂,让她没有立足之地,只能冲进门去向高处逃亡。
她使劲地跑啊跑,惊起一路野鸳鸯的谩骂嗔怪,终于跑了最高一层,这一层清净多了,整个走廊鲜花铺地,魁玉赤脚走在上面感觉到花蕊像舌头一样在舔着她的脚心,让她很不舒服。
正中的屋子雕梁画栋极尽奢华,门开了,甜甜的迷魂香让她头晕脑胀地走了进去,进去之后看到了一个女子背对着她站在一张桃木牙床前。
女子转过身来,魁玉觉得她的眉目看起来特别熟悉,像卯卯,垚垚,虹夫人,也像璇玑公主,正当她疑惑之时,那女子惊喜地向她招手道:“玉儿是你!过来,快过来,让娘好好看看你!”
“娘?你是我娘?”魁玉浑浑噩噩走过去,女子把她拉到身边坐下,用手抚摸她的脸颊道:“长得跟我一模一样,说不是我的女儿别人也不信呐。不信你看!”说着拿出一面银镜。
“这不是我的……”魁玉看到那面熟悉的镜子,连忙翻自己的衣襟,里面却什么都没有。她只好接过那女子递来的银镜,看到自己确实跟那女子变得一模一样,只是稍微更年轻了一点。
“现在你信了?快叫娘啊!我等你等得眼都要哭瞎了!”女子的眼眶突然变得红肿可怕,魁玉吓了一跳,不敢不叫,于是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娘亲……”
“乖女儿!娘亲想死你了,从今以后,你就跟娘亲一起在这里生活吧,娘再也不会让你离开半步!”
说着像抱婴儿一样把她抱在怀里拍打着,“乖女儿,好好睡。睡醒了就去接客。”
“什么?我不接客,我不接客!”魁玉挣扎着,但女子力大无穷,她根本动弹不得,“放开我,你不是我娘,你不是我娘!放开我!”
“我告诉你,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你那个爹才不是你的亲爹,如果是你亲爹怎么会让你来找我?不过你的亲爹是谁,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张三,也许是李四,谁记得是谁!你从来只有我一个亲人,离开我你就什么都不是,没人会在乎你的生死,更没人会爱你!”
“让我走!放开我!”
“你还要走到哪去,你已经死了,你忘了吗?是谁杀了你你也忘了吗?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这就是你的终点,你永远都离不开这里,永远都离不开我的身边!”女子面孔膨胀,上升到天花板,布满了她的笑容。
魁玉怔住了,她想起自己是在小宫主的笑声中被左隐剜心而死,那样的人间她也不想再回去。不如留在这里堕落到底,也许这就是她任性离家的代价。家?她又何尝有家?怎么知道她之前所有的一切不是谎言?她放弃了挣扎,像个婴儿似的蜷缩成一团无声饮泣,那女子恢复了原状,拍着她哼起了摇篮曲。
等她眼泪流干,女子开始给她妆扮得像她一样妖冶艳丽,并不住地称赞她姣美动人,“男人都会为你发狂!”魁玉像木偶一样呆呆地被她摆布,坐在纱帐里等待着。
琵琶一声急似一声,外面歌舞升平,调笑不断。魁玉想,可惜已经死了,要不然就自尽于此,一了百了。想到这里她的心情平静了一点,真成了行尸走肉,不愿再去理会任何事情。
突然纱帘被撩起,一个庞然大汉满身酒气扑了上来,竟然是先前遇到的顾镖头。魁玉被他压在身下,满脸的胡茬在她雪白的脖颈上乱啃一通,魁玉心里毫无涟漪,只是叹道:原来顾镖头也死了啊,可怜,是遇上山贼了么。
纱帘又被撩起,这次进来的竟然是邱心,他唯唯诺诺地走上前来,想动手却还在犹豫。魁玉更觉奇怪了,偌大一个阴间地狱怎么都是她认识的人,而且她认识的人好端端地怎么都死了?
她脑中的条理渐渐清晰起来,仔细回想一下她见过的那些女子的面孔,不是垚垚的就是卯卯的,要么就像苦儿歪了鼻子,或是像那道姑长了两个下巴。竟没有一人是完全陌生的。
顾镖头已经扒开了她的衣服,魁玉冷冷地看着不住耸动的他,右手慢慢地在散开的衣服之中寻找,嘴里默念着:“我的匕首,你应该在这里的。”果然不出所料,她很快就摸到了它,好像随她心意出现似的,她握着匕首毫不犹豫地割开了顾镖头的喉咙。顾镖头沉重的身体骤然变成一团浑浊的气息散掉了。
既然都已经是鬼了,那就没必要手下留情了。她想,麻利地翻身下床。掀起厚重的丝缎床单往身上一扎——既然已经是地狱了,那就大开杀戒一回吧!
为什么要杀这些已经死了的魂魄呢?她问自己,不知道,只是即使成了鬼也有不想做的事情,也有不能放弃的自己!
踢破隔断的纸门,地狱深处的红莲火焰顷刻借风势燎遍全楼,魁玉凭栏而立,手中匕首血里来去无数回,刀身依旧锋利。她现在明白左隐和小宫主杀人的感觉了,那就是——
痛快!
火光映在她的双眸中,嘴角露出邪恶的弧度。她左手里拎着的是那自称她母亲的人的头颅,脚下踩着的是千百人的尸体,那些来不及魂飞魄散的男女,让地狱的火烧得更旺。
却听见有人上楼的声音,一步一步,很是熟悉。不知不觉,这脚步声已经成为最让她心头一暖的声音。
魁玉在这声音里一点一点地熄火冷掉,像淬了冰水的玻璃一样发白变脆,她最不想见的人从楼梯走了上来,原小路扶着栏杆来到她面前。
他穿着苦儿后来给他缝制的一件灰色的衣服,望过来的碧绿色瞳孔静得出奇。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魁玉没有想,她放开手中的人头,好像被涌上心头的懊悔和耻辱狠狠抽了几记耳光。
“是你吗,魁玉?”他像不认识似的问道。
魁玉没有回答,她发现原小路的眼睛不太对劲。
“魁玉?”他又轻声唤她名字,“你在哪?”
“我…我在这儿。”魁玉把脚步放到最轻屏息向后退着。原小路摸索着走过来,他似乎完全地瞎了。
魁玉咬住了嘴唇,她刚刚所做的一切对着原小路根本说不出口。
原小路被绊了个趔趄,还好扶着门框站住了,“你为什么要躲我?魁玉,你为什么不过来?”
魁玉无法抗拒一般走过去拉住了他的手,温和稳定干燥的一双手,不大但是很有力量。
“这里发生了什么?”他终于问出口。
魁玉已把嘴唇咬破,“我杀了人。”
“为什么?”他立刻松开了手,语气里全是责怪与不解,“为什么!”
“因为…”她吞吞吐吐想解释,“是他们…他们已经死了…”
“有人逼你?”
“是我娘……没有人逼我。”
“真的么?”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做……也许因为,我再也回不去了……”她想起京城宅子外面那几棵参天大树,忽然恸哭起来。
原小路失望至极,落寞道:“你保重吧。还好我什么都看不见了。”他转身停住了,留下一句话:“沈魁玉,我们不再是朋友了…”说罢下楼返回来路。
“原小路!”魁玉凄厉地叫了一声,看到他从烧破的栏杆处一脚踏空,断线风筝一样坠落在火中。魁玉跟着飞扑过去,这一次她又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她身在一个洁白的冰窟之中,原小路被冻在冰中,闭着眼睛,栩栩如生。
魁玉带着满心地悔意,一睁眼就扑了上去,用仅剩的一点余温试图捂化他们之间并不厚重的寒冰。可是很快她自己就冻得浑身哆嗦,嘴唇青紫,四肢也硬邦邦的发木。
她的眼泪滴出来就结成了冰,她口鼻中呼出的气则让冰面变得模糊不堪,看不清里面的人脸了。
魁玉感觉自己已经冻得黏在冰面上成为一体了,她也不再感觉到胸口的疼痛,也不愿去回想被焚毁的地狱,甚至顾不得去救原小路。她还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就只想一件事:我要活下去!
无论地狱还是人间,无论是火海还是冰山,都想要活下去。
已经没有更坏的情况了,她想到这里竟然苦笑了一下,随后闭上眼睛,让真气在周身运行不息。同时脑中逼着自己回想了一遍又一遍南下路上看到的种种美景,又从美景想到她遇到的那些同伴,渐渐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听到空中隐隐的低沉歌声
再睁眼时她盘坐于甲板之上,面前竟是那聂二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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