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卌四章 冰封槁木

　　魁玉没有回答，只看着镜中的自己出神，该说自己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呢，还是不作死就不会死。两侍女见她呆呆地不说话也就没趣地闭口不言，将她打扮成寻常宫女的模样带她来到船上的正厅之中。

　　她始终低头盯着脚下厚实的云纹毡毯，心里已知晓了对方的身份倒没有手忙脚乱，听见太监喊“礼”就跪了下去，规规矩矩行了大礼。

　　起身站好，听见前面有人语气和蔼问道：“你是什么人？手臂的伤势如何了？”

　　魁玉暗自犯了难，她一直以真名与人结交是料想自己的小名无人知晓，但毕竟爹爹在朝为臣，估计与太子千岁并不陌生，如果把姓名和盘托出，将来出了事恐怕会连累他，但编个假名又怕被发现落个期满之罪，“民女乃江湖儿女，贱名不足挂齿，惊扰了大人还望恕罪。民女并非贼人匪类，漂流海上实属意外，同伴还在通天岛上等我，还望大人开恩让我回去。”说完又俯首跪下。

　　“还敢搪塞隐瞒！你可知你面前的是谁？！这是太子陛下千岁。”另一个粗旷豪迈的声音在一旁喝道，“陛下，这女子神色异样定有来头，让我派手下一审就什么都知道了！”

　　“德嵩！你不问情由卸她手臂我还没追究，圣上爱民如子是白说的？”太子轻叱一声之后那粗鲁汉子不言语了。“通天岛？好像在哪里见过，拿航海图来。”

　　魁玉偷偷抬头看了一眼正中座位上的人，那人四十左右年纪，一脸病气，但相貌清朗高贵，果然龙驹凤雏非同一般，他戴上一片水晶镜子仔细瞧了瞧，放下镜片说道：“姑娘不愿告知身份也无妨，只是我们航程已定不便改道，你若没有要事不如跟我们一起往琉球走一遭，回程时接近通天岛可绕道将你放下。”

　　“不可！陛下能否借我一条小船……”魁玉沉不住气了，“我必须在三日之内返回，方可赶得上…”

　　“赶得上什么？”

　　魁玉把心一横：“滟波楼选人的截止日期。”

　　“滟波楼在通天岛选人？”他似乎一惊，随后若有所思地抚摸着手上的玉石戒指。

　　旁边太监轻咳了一声才回过神，他目光变得复杂起来：“传令下去，掉转船头去通天岛。这姑娘你们好生招呼着，不得怠慢。”他交代了这么几句就匆匆带着太监向内堂去了。

　　“陛下？！此去琉球路途遥远，如果不日夜兼程…”德嵩将军紧跟其后劝解不已。

　　魁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天底下真有如此好事，她是中了什么头彩，如此看来脱了一条胳膊还不算太糟。

　　她求侍卫带她到甲板上一看，果然飘着亓元号旌旗的大船转向借着风势全速前进，照这个速度很快就能回到通天岛了。

　　钟儿铃儿拿着件披风过来，“姑娘当心风大。不如回房休息。”

　　“不必了，多谢费心，我马上就下船了。”她微笑着回答。

　　钟儿铃儿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在她背后悄悄嘀咕：“真看不出还是位冷美人儿呢！”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大船上的灯一盏盏熄灭了，只有将士手提的灯笼发出微弱光芒，距离稍远就看不见。火炮上膛的声音不绝于耳，一列列士兵在甲板上奔跑布阵，弓箭手挽弓就位。

　　“怎么进入伏击状态了？我们快进去！”两个人拉着魁玉就要往里面走。

　　魁玉不顾手臂疼痛挣脱了她们却无处可逃，她彻底懵了，难道这些人要去攻打通天岛吗？通天岛上的人根本还没有进入滟波楼，难道其中藏了什么朝廷钦犯？

　　“原来你在这里。”让她手臂脱臼的楼船将军德嵩带着一队人出现，“你也知道抵抗是什么下场了，最好乖乖待着别动。”

　　“你们要把我带到哪？”

　　“哈哈哈，哪也不去！就在这里，就在这甲板之上。来站在台子上。你听话一点，我就不绑你了，否则你的手再断一次只怕永远无法恢复如初了。”

　　这回他倒比之前客气，反而让人不适应。到处都透着奇怪，魁玉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答案，索性听天由命静观其变。

　　亓元号如暗夜鬼魅一般破浪疾行，视野之中忽然有别的船从侧面驶出，魁玉定睛一看，正是她们来时所乘滟波楼的那艘船。当时已经觉得宏伟可观，现在看比这亓元号要整整小上一圈。

　　两船均全速开进，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照这样的趋势下去用不了多久，滟波楼的船就会从侧面撞上亓元号，两船皆会遭受重创。魁玉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太子只由贴身太监相陪，从大厅内也来到了甲板上。他衣着并不单薄，但仍给人一种茕茕孑立的消瘦之感，大风鼓动披风，衣襟飞扬露出底下四爪蟠龙玄缎太子袍，上面绣的银龙似乎要腾云驾雾飞起来，而他脸上的惨淡愁容也更添一层。

　　那孤独的背影终于还是下令减速，两船交错险象环生。魁玉觉得任何时候都有可能擦枪走火掀起一场大战，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两船都停了下来，相距不过数丈，对面水手之间的大声讲话都可以清楚听见。

　　“来者何人！为何夜袭我通天岛？”对面声音很熟悉，魁玉闻声望去，是垚垚姑娘，她身边站着卯卯姑娘和另一位中年妇人。

　　大船上所有灯火霎时被点亮，火光之下，将士铠甲闪着整齐一致密密麻麻的寒光。四台火炮也被擦得锃亮，黑洞洞的炮口直冲着对面。

　　两位姑娘显然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吓了一跳，倒是那中年妇人从容不迫行至船弦边，微笑向这边致意道：“原来是太子陛下，您又来了，这里水浅礁多，您再上前可就要搁浅了。”

　　她认得是太子却并不行礼，即便是故交也太大胆了，滟波楼果然嚣张。

　　“这姑娘参加你们的杀戮游戏漂流在海上，我只是送她回来罢了。”太子爷语气平淡悲伤。

　　对面三人才看到魁玉在高台之上，身边都是重兵武士。

　　“陛下如此兴师动众只是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子，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呢。”虹夫人丝毫未见惧色，“既然人已送回，我们就在这里交接，陛下意下如何？”

　　“我的人刀已出鞘，炮已上膛，还收的回来吗？”

　　“陛下做这一切还是为了璇玑吗？”虹夫人突然变了语气，像与最熟悉的朋友娓娓谈心。

　　太子很久没听到别人口中说出这个名字了，他仰望星空，轻轻地念着：“璇玑，姜璇，你躲到哪里去了…”

　　德嵩将军见他没有答话，以为对面的妇人触怒了他，自作主张大喝一声：“大胆刁妇，太子陛下面前全无礼数，还敢出言顶撞。弓箭手就位等我命令！“说着又把魁玉向前推了推，用火把照亮了她的脸，“看好了，任何人蔑视朝廷，就是这样的下场！”说着反手一挥，刀锋削掉了她头上发髻，本想吓吓这姑娘，让她尖叫哭喊几声也好。

　　两个侍女给魁玉梳的是单螺髻，应她要求插上了血中花，发髻被削珠花随之一同掉落在台子下的甲板上，垂下来的头发最长也不到肩膀了。她眼疾手快伸手去抓珠花没有抓到，但很快也恢复了镇定，把散落的短发随意别到耳后，死死盯住不远处的太子，因为如果她没听错的话，刚刚他似乎说了一个名字：姜璇。

　　这个姜璇，应该就是溱国的璇玑公主，但是……

　　她已经死了。

　　她死时不仅魁玉在场，滟波楼的智胜先生也在场，他应该已经把这个消息知会到滟波楼了吧。

　　太子似乎根本没听见德嵩的话，他有什么事想问又不敢问，犹豫纠结了很久，终于还是问了出来：“你们最近有璇玑的消息吗？”

　　“自上次在云台一别已有三载仍旧音讯全无，也就是最近我楼中门人利修抚来书一封，信内提及带璇玑北上渡海往冻土大陆求极寒冰魄治病调养去了。”虹夫人撒谎面不改色。

　　“你说的可是真的？！”太子听后欣喜若狂，又马上急不可耐道：“那封书信可否借我我一看！“话未说完已经咳喘连连，须要旁边太监扶着才能站稳。

　　虹夫人命人去取，过了一会有人取了来，将信缚在一只箭上松松地斜射了过来，太子竟不顾身份，伸手直接去接，接到后如获珍宝仔细读过一遍，虽未流泪但又激动得咳喘个不停。

　　魁玉满心疑窦，但她看到对面卯卯似乎不被察觉地向自己使了个制止的眼色。

　　“太子陛下可看清了，如果没有别的事，能否让这个小姑娘将信带回？”虹夫人又发话了，这次的意思要太子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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