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廿八章 至高秘境
“我鸢尾仙一生与人无怨，谈何报仇？”她语气冷清。
“师父，您什么都不记得了吗？是我，我是江蓠啊，这些年您受苦了！是徒儿不肖，现在才找到您。”
鸢尾仙眼角已隐约有了泪光，但她仍面无表情说道：“你回去吧，我很好。这里没什么需要你做的。”
“不！我伶仙楼门人惨死，师父您一夜白头，容颜被毁嗓音全无，还要背负上残害徒众的一世骂名，过这种低三下四隐姓埋名的日子。这不是仇吗？做下这一切的人，不该死吗？”
“你师兄弟姐妹所中的毒确实是我疏忽所致，怨不得别人。也只有你一向不被重视，反而逃过一劫。怪只能怪我愚蠢贪婪。落得如今下场，反而稍觉解脱。”鸢尾仙长叹道，胸中似乎郁结了无穷的悔恨。
“罪魁祸首是郑琦！是他郑家勾结驻军开设黑市！是他卖毁人精血的毒草，骗您说是提升幻力的灵物，又在事发之后借助傀影杀手的力量逍遥法外。我们堂堂伶仙门就这么毁了！我人生最美好的时光就停在了那一天，再也回不去了……我要他血债血偿！”
傀影杀手——听到这个名字魁玉忽然心中一动，她从昨天开始一直不愿去想左隐的身份背景，但傀影这个词她总觉得不是第一次听到，心里莫名和左隐联系在一起。她没有自认为正派人物，此次要去的滟波楼也同为世人所不齿，只是现在她真的不知道所谓是非正义到底是什么，心里陡然又怕又乱起来。
听到苦儿没事，魁玉拉了拉原小路的衣袖想远离这场是非，但原小路摇了摇头，他不放心老婆婆，使了个眼色让她先走。魁玉知道劝不动他，留下一句“茶寮等你”便抽身离开。
“师父，不必担心，徒儿今日誓要……要……取郑琦……狗命。”江蓠仙捂着胸口，努力把血吞下。
“你以为你今天这一出有伤到郑琦分毫吗？”鸢尾仙像是要认真和她的徒儿论一论报仇的事情。
“当然！这事过去已经六年，师父您也在江湖上消失了六年，这六年里我由始至终对外宣称与伶仙楼恩断义绝，当所有人都以为我劫后余生一家独大熬出了头，郑琦才会没有防备请我到府登台。我在歌中所编织的幻境就是地狱的真实写照，他们迟早会自残互残而死！师父，以后我又能回到您身边，跟您学唱曲，学…幻，幻术…师父，您欢喜不欢喜啊？”她眼中满是憧憬，笑着鲜血从口中涌出，原小路看出她已伤透脏腑，没有救了。
鸢尾仙不忍再看，背过身去：“这世上有许多巧合，比如这两个女孩子没料到会遇上你我，我没料到出门前会救下她的妹妹，而那郑琦，今日也恰好不在三阳关。”
“不可能！”江蓠仙霎时血冷。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我……”江蓠仙发现这其中好像有个巨大的漏洞正在出现，她的消息正是从黑市上买来的。
“你以为你知道了他就不知道吗？”
“我——”江蓠仙词穷了。
“他知道却没有来找过我麻烦，你想过是为什么吗？因为他看出我并不想报仇，透漏消息给你，请你登台，不过是给你我一个化解恩怨的机会。”
“我不相信！如果师父不想要报仇，为何从伶仙馆出走？天下之大为何又非要在这里隐姓埋名？难道不是为了等他出现吗？”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用尽了全身力气，面孔都已经扭曲。
“你错了。”鸢尾仙走过去扶起徒儿：“有阳就有阴，有白就有黑，黑市的存在不是郑琦一人决定的，郑琦只是吞并了其他想做却又没有实力的人。他是个商人，但不一定是个恶人。当年他并未处心积虑向我下毒，那毒草确实可以提升幻力，只是我们的功力远远承受不住。如果不是我急于扩大伶仙楼的力量，也不至于——我这六年苦守于此，就是怕你走到这一步，可惜还是太迟了……”
“是……真的吗？师父您没有不管我？师父，我好疼，真的好疼……”她垂下头才能呼吸，感到内脏中的痛像海浪一样渐渐将她吞没。
鸢尾仙咬牙忍住将她翻仰过来，原小路骇然发现她已将一柄匕首深深插入江蒲仙小腹，迸流的鲜血染红了衣襟。
“好徒儿，你睡吧，不会再疼了。”眼泪顺着她脸上纵横的皱纹流了下来。
“谢谢师父。”她像是找到了内心的平静，轻轻地闭上了眼睛，没有听到鸢尾仙最后的一句：“等师父带你回伶仙楼。“
她站起身，转身对着空中喃喃自语道：“虽然黑市存在有它的道理，正如世间的恶除不尽，但我这次勉力一试。老天，你带走我所有同门……也别饶过我。”
原小路见她似乎要拼上性命将黑市余孽一网打尽，连忙上前劝阻：“前辈，既然姓郑的不在里面，何不韬光养晦另寻时机，今日与他同归于尽太不值得了。”
“你以为我选择了死？不，小子，我就把毕生修炼最大的心得告诉你罢，反正我也没有别的传人了。幻术从来都不是消亡，而是创造。死是消亡，生是创造。但这两者如太极银鱼，首尾相咬，循环不息——你现在也许还不明白，但要记住我这几句话，你带着我徒儿先回茶寮，待一切结束了再回来，去吧。”
原小路虽然有点摸不清头脑，但他自知留下反而碍手碍脚，于是背起江蓠仙说了声“前辈保重”就绕过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走出门去。
魁玉赶回茶寮后面的小屋，推门一看苦儿带着几个小孩正在烧火做饭，浑身上下完完整整，一根头发丝都没少。她高兴得差点没哭出来，但脸上只微微一笑：“你这妮子命大，让我好找。”
“小姐！吓死我了！你可算来了！“苦儿跑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一脸心有余悸，”差点就被人牙子卖了。还好茶寮的婆婆突然出现救了我。真没想到她身手可真是厉害。她让我给这几个孩子做饭，等你回来找我。”
“我刚刚去郑宅的黑市找你，已经见过茶寮的婆婆了，她竟是滟波楼的人。其中曲折复杂，我日后慢慢讲给你听。”
“那小姐我们要不要立刻起程，还是等她回来好生道个谢再走？”
“我们暂且不走，还要等一个人。”
“谁啊？”
“他叫原小路，也要去滟波楼，他这两天帮了我很多，我们可以结伴同行。”
“是……男的？那多不方便啊……”苦儿忸怩起来。
“你不觉得我们两个女的方便是方便，也危险得很吗？”
“那倒也是。多个人总是多个照应。”
正说着话，几个小孩子围上来，叽叽喳喳吵着饿。魁玉也挽袖洗手帮起忙来。
打发孩子们吃饱玩了一会一个个洗干净小花猫的脸都睡下了。魁玉和苦儿都被原小路带回来满身是血的江蓠仙吓了一跳。留下苦儿看门，他俩找到棺材铺子又花了一两银子买了棺材元宝白蜡烛，在院中简单布置了个灵堂。
等到夜似乎要深了，鸢尾仙还没回来，原小路不知她所说的“一切结束”到底是什么时候，于是和魁玉来到郑府门口，只见大门微闭，全无灯火，两个石狮子碎了一地。
他们贴着门缝前后进去来到内院，只见院中散落的砖石、草木和尸体都比之前多得多，而且排列的形状十分奇怪，像是从中间发射出去的一圈烟火，又弯弯曲曲像波浪一样起伏。原小路掏出个火折子打亮，他们看到鸢尾仙坐在中心，眼中一片白翳，摇头晃脑已经完全沉浸在幻境之中。
魁玉被眼前景象瘆到了，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多死人堆在一起，而且还是晚上，不由得紧紧抓住了原小路的衣肘。
“我们快把婆婆带回去吧！”
两人扶起鸢尾仙，她并没反抗，别人牵着她走她就走，让她停就停，颤颤巍巍回到了小屋。“婆婆这是怎么了？”魁玉问道。
原小路几次欲言又止，最后什么都没说。
孩子们都被吵醒了：“这不是救我们的婆婆吗？”“婆婆眼睛怎么看不见了？”
原小路正色道：“婆婆以后如果一直这样，你们能照顾她吗？“
“能！”孩子们答得很整齐。
原小路把最后一点银子也交给了其中最大的孩子，看看魁玉，魁玉也点了点头。
“现在她就是个普通的老婆婆，应该不会再有人找她麻烦了吧？”
“她只是想当个普通的老婆婆，守着一群孩子吧。现在也算是如愿了。”
第二天一早，他们跟着送神女歌姬江蓠仙下葬的队伍出了镇向下一站启程，其实除了抬棺材的只有他们三人和四个小孩。
镇上的人不知道棺材里就是声名显赫的神女歌姬江蓠仙，也没觉得茶寮的老婆婆有什么变化。三阳关的守军将此事报告为江湖仇杀请求朝廷出兵围剿，递上的折子无人问津，在京兆尹的案头静静落灰。
郑琦这样狡猾的老狐狸，自然有办法将损失降到最低。黑市沉寂一段时间，还会再度兴盛起来。
原小路的脑中始终无法驱散他昨晚看到幻术过境的景象，那些人的性命被幻境的漩涡卷进去，大概在鸢尾仙创造的幻觉里，那些生命转化到了她的门徒身上，但是这种复活又是在哪里发生的，轮回真的存在吗？
他很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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