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廿四章 珊瑚宝树
魁玉真急红了眼,一手扣住他的手,一手去夺他脸上面具,这次他没动。撕下面具之后魁玉又是一惊,他的本来面目竟是如此黝黑粗糙好似山野村夫,别说俊俏连普通都说不上。
“沈魁玉,看清楚了?看清楚就请离开吧。”他声音里压抑着怒意向外走去。
“你要去哪?为什么要走?”魁玉紧跟上去。
“与你无关。”他转身身跃入栏杆外的夜色之中。“等等!”魁玉毫不犹豫跟着飞扑出去,他若不接她就会摔在楼下马棚的稻草堆上,倒也不至于闹出人命。
他稍一分神,已经被她抱上后腰,他眉头一紧,回肘拎着魁玉的领子把她提在身畔言道:“那就带你去个地方,抓紧了。”
速度太快,魁玉过了一会眼睛才完全地适应了黑暗。刚刚看到他捏碎信物她眼泪差点夺眶而出,但被他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抓着,头顶便是他的胸膛,感觉得到他起伏的呼吸,她渐渐找回了平静,“什么地方?刚刚那个……那个女人呢?”
“你会见到她的。”他喃喃道。
他们蜻蜓点水一般掠过高高低低的屋顶,跑了半个镇子的距离,放慢速度落在一间平房的屋脊上。伏下身子,他的手忽然捂住了魁玉的嘴,做了个禁声的动作,掀开瓦片两人一起看去,是四个黑衣男人在跟一个麻布长袍的人谈着什么。他们脚边躺着的俨然就是刚刚那摩诃族的女子,身体僵硬,一动不动,不知是睡得太熟还是昏了过去。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魁玉明白了为什么一定要捂住她的嘴。
麻布长袍从旁边立着的樟木大箱中取出一排泛着血光的工具,一刀割上那女子的喉咙,鲜血放尽,当胸剖开,挖出了她的双肺装在一个满是冰水混合物的铁皮箱中。脱下长袍盖在那曾经充满诱惑的胴体之上,关上樟木大箱,匆匆赶车上路。
“走了。”他再次带着魁玉跟在车后,车七拐八拐绕了几个圈,在另一处森严的大宅外停下,麻布长袍只带着铁皮箱进去。他们揭开瓦片,看到一屋子学徒模样的人在等他,房中陈设像个铁匠作坊。
失了血色变成粉红色的肺叶被放在一个装满液体琉璃樽里渐渐被侵蚀剥离。魁玉正在不解他们为什么这么做的时候,麻衣老者从玻璃樽里捞出最后剩下的一片透明的叶脉一般的丝络。旁边学徒已经烧热了微微发黄的琼脂,他把那透明的丝络倒置进去,点上几滴朱砂色,红就像萤火一样迅速流转到每一个末梢。再把乘着琼脂的青铜模具放在冰水里一浸,刺啦一声。白烟冒了出来。
他别过头不去看底下发生的事情,喉结颤动,耐心地从一数到五十。满月从云中出现照在他丑陋的脸上,闭上眼睛魁玉怎么也不能相信真的是他。
数到五十再看过去时,青铜模具已经除下,麻布老者捧着一个透亮的琼脂球在打磨,里面宝树琼花红珊瑚一般,但比珊瑚更加纤巧娇艳,美不胜收。再无人能把这巧夺天工的瑰宝与刚刚倒下的少女联系起来。
魁玉自己捂住了嘴,身体里翻江倒海地想吐。他见状盖回瓦片,拎起魁玉施展轻功向远离村庄的地方奔出数里。
刚放手,魁玉没吃过东西,吐不出来只是咳嗽,咳得泪眼汪汪软软地坐倒在地。他等她咳完了,哭够了,递给她随身带着的酒囊。看着她瘦削的肩头不住地耸动,后颈一片雪白飞着几缕青丝,但已不是那个只会憨笑挥手的幼童——她刚刚见过这世道最黑暗的场面之一。
“那些是什么人?为什么?”魁玉抓着他的衣襟问道。
“摩诃族人长居湖底,肺部纹理粗壮,可以封存于琼脂之中流传万世,一尊珊瑚宝树价值十根金条,每年的价格可以翻一倍。娅赫是族长的女儿,我潜入半年才把她从那里带来此地。”
魁玉瞪大眼睛,什么?!他竟是那血案的主犯?!“是你?”
“是我又如何?”
魁玉一愣,他什么意思?他是在承认什么?“你知道我是谁?你记得我?”
他随地捡起一颗石头,以指力旋转几圈,递给她的正如当年魁玉扔出的那一颗大小形状,如不细看不会察觉到不同,魁玉方知刚刚捏碎那一颗也只是赝品,她心里忽然说不出的轻快,而发生的一切又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还给你,以后两清了。”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用赢来的钱摆平卖家,赫娅是那么相信他,他心中懊丧至极,只迟了一步,一切都已不可挽回。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你知不知道那是一条人命?怎么能用来做交易?!”
“京城的达官贵人每年消耗在这种无聊摆设上的银子是多少?你看不起钱,却为了五十两银子出卖自己?”
魁玉泪眼婆娑仍然倔强地昂头毫不相让:“那不一样,我只是,只是——”
“只是想引人注目对吗?不用别人的命,用你自己的命就可以任意妄为?”他嘲讽道,“她至少牺牲自己救了全族的人,而你呢。你知道落入赌场手里的是什么下场吗?”
魁玉无言以对,她看着那张脸,本该觉得陌生,本该觉得荒唐,甚至是害怕,可是她还是……
“送我回去。”她没有再追问他任何问题。
听到这一句,他的眼波黯然失落下去:“……算了,天亮之后你什么打算?”
“滟波楼。”她感觉这三个字从唇齿之间划过,似有风暴孕育其中。
“还是回家吧,过了明天我可以送你一程。”他这次没在讽刺,认真地说。
“好啊。”魁玉意外地痛快答应。“那就走吧。”
他也只好伸手过来,谁料魁玉像牛皮糖一样紧贴上来,双臂揽住他的脖子正色道:“这样我比较不累。”
他只好依了她,举起的手就势环住她的肩膀足尖一点,纵身掠过林梢屋顶。明月在中天越发圆润皎洁,清晖灿灿,魁玉仰望过去几乎贴上他的下巴,被他的胡茬刺痛了额头,一双素手悄悄不老实起来。
“别乱动!”他呵斥了一声,魁玉在伸手拔他的胡子,拔下来的地方留下边缘清晰的小孔。
“你到底有多少张脸?是不是每张脸都是为了杀不同的人?”
见他没法回答,魁玉淡淡道:“抱歉,不问了,我只是快要忘记你本来的样子,那个时候你的脸也很脏,像个小要饭的。”她继续自言自语。
“回了家我爹娘一定很高兴,跟礼部贺家的亲事也来得及,嫁人生子,儿孙满堂,被封为诰命夫人,在华府中颐养天年,真是再好不过了。”
他的手臂肌肉收紧,勒得她隐隐作痛。
“可惜嫁妆单子不能托你准备,否则摩珂珊瑚这样的稀世珍宝定会让我未来夫家大开眼界。从此更视我身价非凡,堪比皇亲国戚了。”魁玉从不知自己有这样的天赋,对着他脖颈呵气如兰,樱唇微启,嘴角一抹浅笑。
“我们到了。”他脸色铁青,加快脚程落在赌场三楼外廊的尽头,“我送你?”忽然好像败下阵来。
“谢了,我还有朋友要找。”魁玉松手径直走开。
他一步抢上前拦住她:“那个紫衣小子?他瞳色有异,只怕不是中原人。”
“是不是又如何,他救了我,我至少要去说声谢谢。而且别随便叫他什么小子。你也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叫你蟊贼?太小看了你。杀人犯?又太直白了,丑八怪?小丑?喔对了,你就是个怪物。”魁玉眼里已有泪水。
他简直要气翻,强压下火道:随便你!明日之后相忘于江湖,何必留下姓名徒增烦恼。”
“什么相忘于江湖,我偏要相濡以沫!你个丑八怪!杀人狂!混蛋!!!”她见他仍旧无动于衷,自己更气了百倍,冲动之下回头一把抓住他的领口猛的拽到面前在他唇上呸了一口之后又嫌弃地狠狠推开,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刚刚的举动有多大胆。
结果眼前黑影山一样迫近被他反身压在墙上吻了下去,闭眼之前她还在想:他真的好丑啊!
心里却有一个接一个直至烟火盛放,无论是数年来绵绵延不绝的忧虑还是刚刚的忿懑此时都已烟消云散。两人的气息仍然谜一般互相吸引融合,没有任何陌生之感。
这一吻终了,他伸手摘下脸上厚厚的数层叠在一起的面具,从阴翳中移动到月光之下的时候,魁玉屏住了呼吸——
和她之前所见所念的完全一样,只是他长大了,魁玉也长大了。
魁玉伸手抚过他清瘦的脸颊,轮廓深沉的眉目,他比之前的面具年轻太多了,魁玉更觉得刚刚发生的剖腹取肺仅仅又是一个噩梦,但现在又太像是一个美梦,她愿意付出一切让这个梦停在此刻。
他避开了,那双几近无邪的眼睛看着别处,魁玉的脸让他无法直视。
“告诉我你的名字,求你了!也许永远不会再面了。”
长久的沉默,魁玉死死抓住他的衣角,他无数次想要挣开,可半步也移动不了,内心的恶兽几乎要把最后一缕月光吞没。
“…我没有名字。”
“为什么?”
“没有父母,抚养我的人…只是给我一个代号。”
“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
“不用,你也叫我左眼罢。”
“左眼?这不算是个好名字,不要走!”她一把拉住他,牵起手来想了一想,在他手心写了个隐居的隐字。
他像甩掉烧红的炭火一样推开了魁玉,“好了!我记得了。”退回黑暗之中戴回了面具,呼吸才渐渐平复下来:“你不回家?”
“没有家了。”
“还是要去滟波楼?”
“势在必行。”
他始终没能说出陪她走一段路,喟然叹道:“你如果不死,我们…有生之年或能再见。”
魁玉马上明白他的意思,凄然一笑:“左隐,你才是。”
左隐?
从她口中柔柔唤出的两个字,好像亘古以来就是他的名字。
“那…就此别过。”
“再见。”
魁玉在左隐目送中转身离开,等她忍不住回头看时,外廊尽头已经空空如也。
夜风缠绵,吹动耳畔青丝,唇上印记消散,她只觉浑身虚脱下坠,重重落回了现实之中。
楼下赌局不曾停过,魁玉必须找到紫衣少年,或者赢回五十两。她走下楼梯,并不知道左隐在几丈之外一直在看着她,右手手指还在习惯性地揉着一团树叶。
刚到从楼梯下到一楼就跟紫衣少年迎面撞上,魁玉喜出望外:“太好了你还在!”
“你去哪了?到处找你!还以为你被劫走了。”
“没事,那五十两呢?能不能先让我把抵押契撕了?”
“呃,那五十两,我已经输光了。”
“什么!”魁玉感到事情变得棘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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