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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廿二章 同花难顺


  回去做什么?只为确认那一眼?

  苦儿都要笑她。

  可是不回去,她的脚无法再向前移动一步,仿佛他的目光从她身体里穿过去,从此每一寸肌肤上都有他,灼灼地痒着。当初也不过是一眼一笑,却让她窄小的世界从里到外天翻地覆,这些年她可曾有过片刻的忘却?

  那么此时她还怀疑什么?

  错过这一次,她不敢想,真的不敢去想象自己需要有多大的运气才能再遇到他。魁玉转身对苦儿说道:“我得回二羊镇一趟。”

  “回去?为什么?”

  “你就别问了。总之,你在这里等我,最迟明日一早我一定回来。”

  “可是小姐,我一个人害怕。”苦儿为难地说。

  魁玉从行李里掏出赤星一点血中花给她戴上,“有这个就不怕了,你在那边大树躲着休息一下吃点东西,等我回来。”

  苦儿还想再说什么,魁玉已经毅然上路。

  凭着一股冲劲,魁玉穿过夜色回到客栈门口,她稳了稳气息走了进去,麻子披着外衣出来见她去而复返不由地笑得更淫邪了:“姑娘回心转意了?”

  “天刚黑的时候有没有一队人骑马来的,在你这住下了?”

  “中午就说了没房了,天皇老子来了也没房!除非是姑娘这样的美人——”

  魁玉没理他,走到外面拴马的地方,虽然她不记得马长什么样,但记得是大约是四五个人。他们的马应该栓在一起。找了半天突然眼睛一亮,赌场门口的一颗桩子上正拴五匹黑马。

  赌场。

  她的心一沉,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没人注意到她,赌场里的人不是赌得忘乎所以,大声吆喝拍桌子瞪眼,就是喝的酩酊大醉,左拥右抱口沫横飞。魁玉贴着灯光照不到的墙边,在拥挤的人群里逐一寻找。

  她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也是第一次看到所谓的烟花女子。赌场里接客的姑娘普遍比她大上几岁,个个浓妆艳抹胸大腰细,脸上堆着笑、手里擎着酒。也有坐在男人大腿上亲自下注的,任凭男人的手在身上不安分地游走。

  魁玉庆幸没在龙蛇混杂的大厅里找到他,趁着没人注意,她悄悄地潜入了楼上。

  楼上的房间更昏暗了,烟雾缭绕之中灯光只投在中间一张巨大的台子上,墙上贴了张黄纸条:最少十两,上不封顶。里三层外三层的男人都安静而贪婪地看着台子上小山似的筹码和侧身横卧的一个女人。

  一个皮肤光滑如蜜的美人,全身上下只有几片铁遮羞,而这几块雕花的铁片之间连着数十条纤细的链子,灯光下显得格外摇曳生姿,更添诱惑。她手脚都绑着带刺的镣铐,只要稍微扭动一下就显出难忍的痛楚。她口中含糊不清地低声唱着,时而恶狠狠地盯着众人。

  所有的男人都在看她,恨不得看到每个细节里去,魁玉就像自己被剥光了衣服绑在灯下一样,口干舌燥脸上发烫。忽然哗一声众人欢呼惊叹起来:有人开出了至尊宝!氤氲中一个素衣男子扔下骨牌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魁玉屏住了呼吸——是他!

  他五官平庸的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全无笑意的眼睛还是又大又亮,他伸手探身,把筹码都划拉到一只袋子里,接着抱起了桌上的女人,刚刚还满面怒色的女人此时满面柔情与羞涩,恭顺地垂着头贴在他的胸前,像是一只臣服于最强者的乖顺猫咪。

  魁玉回过神来不知为何气的双手发抖:“一定是认错人了一定是认错人了,一定!”

  男人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向门口走来,持久的掌声赞叹与嫉妒给他镀上了一层斑驳陆离的光环,感觉自己无比渺小的魁玉不自觉地退进阴影里,希望他经过时不要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已经不再是小孩子的世界了啊。

  她觉得胸口闷得快要窒息,大厅里仿佛只有他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

  他怀里的女人动了动,找到一个更舒适的姿势,对上了魁玉的视线,一个如炭火般炽烈,一个如水雾般黏湿,滋一声就把魁玉眼里的光浇灭了。

  随后她伸出柔若无骨的胳膊勾住了男人的脖颈,红唇咬着耳朵跟他说了什么,男人看过来时魁玉别过了头,若无其事地看向别的地方,其实身体已经僵硬到生根,现在让她走她一定会直直摔倒。

  男人的目光只在魁玉脸上停留了不到两秒,错身的时候一个沉沉的袋子砸在魁玉身上,“换成小鱼,送到我房间。”他丢下这句抱着美人扬长而去。

  魁玉又能感觉到温度了,人们盯着她,疑惑着从哪冒出这么一个小姑娘。马上有两个壮汉来到她身后,把她从阴影里逼迫了出来,做了个请的动作。

  跟着走下楼,在众目睽睽之下魁玉在帐房把筹码兑换成十根黄澄澄的金条。

  “三楼那几位客人今晚手气邪了门!在兴头上居然见好就收,小莲、萍儿你们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把他哄出来,庄家不能做赔本买卖。”打量了魁玉一眼,觉得她看起来不伦不类。

  楼上一间一间的都是客房,魁玉站在门口敲了敲门,里面还是那个声音说:“进来吧。”“给你的赏钱,这东西给我们吧。”小莲和萍儿两人媚笑着把打赏的零头塞给她,端着金条一拧身进去了。魁玉因为一念的犹豫,就被关在了门外,她呆呆地注视了一会,没有人再出来。门里觥筹交错莺歌燕舞,显然是另一个世界。

  下楼本想回去的她越想越堵,血气上涌,可是摸摸钱袋实在是囊中羞涩,鬼使神差般的,她走到帐房前,声音不大可是足以让低头数钱的人抬头一愣——“我能抵押五十两银子吗?”

  抵押自己换几两银子的赌棍他们见得多了,输红了眼的女人比男人还要疯狂,可这个姑娘的声音和样貌看上去都太稚嫩寡淡了,不过肯定还是处子之身,好脱手。

  “女侠要换多少两?”

  “五十两!”魁玉壮着胆子答道。脑子里的声音嘈杂不停:“如果你输了后果不堪设想”“苦儿怎么办”“可能会被卖身为奴”“被砍手砍脚”…

  “女子年不逾十五只能押三十两,女侠芳龄几许啊?”

  “我…已经年满十五。”她看出对方是在胡说八道,但自己何尝不是谎话连篇。

  “我怎么看都不像呢,算了,下不为例,我就让你押五十两,一分利。记住这是押着的是你的人身自由。到时候还不上钱可赖不掉。”

  魁玉点点头,在他递过来的一张契约上字迹清秀地写下名字。

  “喂!你想清楚了?”旁边不知何时站着靠墙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淡紫色的衣服衬着一对墨绿色狭长的眼睛更加深邃。鼻梁上几个雀斑,嘴唇湿润苍白,头发柔软光亮如漆,面无表情像个瓷人。

  魁玉本来就在做着激烈的心理斗争,听到这一句停了下来。

  “你是第一次来赌场吧?不用抵押自己也有很多法子可以弄到本金。”说着做了个顺手牵羊的动作。

  魁玉连忙摇摇头。

  “那你有没有什么别的值钱的东西?”

  魁玉还是只能摇摇头,她的大部分家当都在苦儿那里。

  他耸了耸肩表示爱莫能助,但魁玉感觉冷静多了,咬着嘴唇按下手印把契约送进了那个小窗口。

  “银子还是筹码?”

  “银子。”

  魁玉以为五十两会很多,摆在眼前的只有两个银锭,这怎么下注啊,不是两把就完。

  “喂!给她换成筹码,十两一串的。再换一串一两的。”里面伸出的手收回银锭扔出五串金丝线串起来的黑色筹码。魁玉接过来准备上楼。

  “楼上至少十两一局,你不如在楼下翻了本再上去。免得一下子输光了没了退路。”少年给的建议句句中肯,魁玉经他这么一说明白了不少:“谢谢你,不过我还是去楼上看看。”

  少年勾勾手指,索性自己从魁玉筹码里拿走了那串一两的。“这小钱借我玩玩,赢了算你的。”说罢一笑瘦小的身影就钻进人群不见了。

  魁玉揣着沉甸甸的筹码走上二楼,转了一圈回到牌九的桌上,只有这个她看着最熟悉。今日若不是看到牌九上那些点数,怎么也不会想到幼时学算筹,读《数学九经》《孙子算章》,演练招差术与统计术有一天竟也会派上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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