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章 西辞彩云
说完这一番话她已激动得不能自抑,体力却明显透支得厉害,智胜先生要阻止被她摆手拒绝。“魁玉,听说你要到滟波楼去,倘若你见到了有鹿姐姐,替我说一声对不起,没有她的庇护,我糊涂又胆小,自作自受了许多年,也该赎完自身的罪过了,我这一去,让她不要为我难过。”她招手示意魁玉上前,抓住她的两袖撑起身子,喘息着说:“魁玉,你记得,世间所有的男女之情都是陷阱,为了他……”她眼中忽然有泪光闪烁,”不值得,都不值得…”用尽全力说完这一句她松手倒向一边,再也不动了。
魁玉大骇,一个幼时抱过她的人,一个认识她母亲的人,如此遥远,又如此真实,刚刚掀开关着秘密的盒子的一角,却又把她留在无尽的黑暗处,慌乱中她拉着智胜先生的衣袖语无伦次地哀求:“救救她,她还能救救她么!先生,你做点什么!不要让她死!智胜先生!!”
智胜先生平静地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把宽大袍袖之中纤细的身体放倒在床上端正地躺好,把纱布摘掉,将衣褶拉平,最后用一方白丝帕盖上那已经面目全非的绝世容颜。他轻轻地说:“孩子,帮我换掉蜡烛吧。”魁玉看到墙边柜子上放着白蜡烛,纸元宝等物,原来他们早有准备。
“她走了是好事,心愿已了,终于也能解脱了。”智胜先生这么说着,可是魂魄都已随之一同逝去,陡面色灰黄委顿看上去是那么苍老。
“可是……您怎么办?”魁玉不解,“她是您的女儿吗?”
“女儿?不,不是。不必为我担心,她……”智胜先生好像有一个很长的故事要讲,但他毕竟是个老人,这天经历的事让他太疲倦了。魁玉不忍再打扰,懂事地将香烛元宝布置妥当。“走吧,这里还有小史。”魁玉答应着,离开之前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先生,我母亲或许还活着吗?”
“说实话,我不知道。”他黯然答道,“今后倘若有消息我定托人带给你,无论天涯海角。”
魁玉咬着嘴唇点点头,接过他递来的赤星一点血中花收好,作揖拜别。
苦儿在房门口搬了把椅子坐着等她,油灯下手里多了一捧针线活,她一心一意地绣着,都没注意魁玉已经凑到了她面前。吓!苦儿被唬了一跳,又欢欢喜喜地举着给她看:“小姐你去先生那里了?看,史小呆,像不像!”
人间烟火真暖和啊,魁玉整理心情,一边接过来说:“小呆已经够了,史公子的玩笑也是随便开得的?!”小小猫头鹰果然绣的活灵活现,尤其是一双圆圆的大眼睛格外可爱。苦儿笑应道:“知道了,小姐,你就说好不好看吧!“
“好看又怎样?能拿去换酒钱吗?”正好羞她一羞。
苦儿头也不抬认真地继续绣:“明日我们便走了,今晚不睡了也要赶出来,留给史公子和那位老先生作个念想。”
魁玉心里被扎了一下,作个念想,人和人之间真是莫名其妙就会产生各种羁绊,就连只一面之交的人也会希望对方把自己记住。还是因为我们之前一直过着的生活其实是一潭死水,现在流动开了,希望途径哪里,哪里都会开出一朵花来。这样的要求,是不是太贪心了一点?
她看到史公子颀长的身影在不远处忙碌着,大概在帮智胜先生打理那位朋友的后事。听那瘦子的话,有不少人想要知道那位的下落,现在她已仙游,那些人应该会放过她了吧。魁玉想,今天她说的话还需好好梳理一下,明天找智胜先生问个清楚。
“苦儿,你要真打算绣完,就把蜡烛也点上,别熬坏了眼睛。我进去洗漱睡了。”
“小姐,水已经打好了,你早点休息吧。”
魁玉躺在帐中辗转反侧根本无心睡眠,睡不着的时候,她就习惯性地去把四岁时看到骆驼队的事情回忆一遍,回忆到每个细节:空气的温度、湿度、蝉鸣,槐花香气,骆驼的膻味,铃铛细碎的声响,那双透明的眼睛……果不其然,今日发生之种种骇人听闻之事被强行抛在脑后,她沉入了梦的深渊。
结果这一觉就睡过了头,日上三竿的时候,麻姐和苦儿一齐进来推醒了了她。她还睡眼惺忪着,就听见麻姐带着哭腔说:“智胜先生和小史连夜走了,谁都不知道他们去哪了!”
魁玉一下就清醒了过来,恨不得给自己十几个巴掌,昨天看到小史在出出进进,就应该猜到他们有可能会走。就算那位朋友是真的亡故了,但说出去她的仇家未必相信,到时候还会到这驿站来找麻烦,智胜先生现在一无责任二无顾忌,上上策当然是带着小史远离这是非之地啊。
麻姐看她反应不像是毫无防备,急着拉着她一叠声地问:“你知道他们要走?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拦着他们!他们为什么要走?有没有说到哪里去了?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真的不知道,我还有好多事今天想去问先生呢。就是昨晚看到小史出出进进的,有些疑惑,没想到他们竟然走了。能带我去看看吗?”
“快来!”
魁玉匆匆穿衣洗漱赶了过去,只见人去屋空,一屋子的奇珍异宝全都不见了。智胜先生那位朋友所在的西厢也空了,干净得像是从未有人住过。整套房间被熏香熏过了一遍,朝竹林的窗敞开着,一点臭味也没有了。
“会不会是打劫?”苦儿问。
“大姐!昨天你也看到了,想要打劫他们怕是没那么容易!”麻姐焦躁道。
“那是寻仇?昨天那个坏人也说了,还会有更厉害的人来找他们的。”苦儿继续破案中。
麻姐不作声了,苦儿说的有道理,昨天因他们死了一个多年的伙计,智胜先生和小史心里肯定过意不去。智胜先生在这驿站也待了七八年,从花白胡子老头变成白胡子老头,后来还收了小史这个和尚徒弟。对驿站多少也有感情,待麻姐更是像亲孙女似的,当然不愿置她们于危险之中。
魁玉到处搜寻,试图发现一点蛛丝马迹能指明他们的去向,可惜找了半天还是一无所获。苦儿突然一瘪嘴:“小呆,小呆!我的小呆也被他们带走了!”
麻姐一听也直戳心窝,捂着胸口踉跄了两步:“小史,小史!我以后都见不到他了!”差点没背过气去。
听到苦儿提起小呆,魁玉猛然想起昨晚苦儿应该彻夜都在院中做针线,不可能没看到他们离开啊。连忙问苦儿:“昨晚你不是在绣小呆吗?绣完了吗?你送给他们了吗?”
苦儿愁眉苦脸道:“绣是大致修完了,我实在困得掌不住,趴着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绣片也不见了,大概是他们走的时候拿走了,还给我盖了件外褂。“
麻姐哀叹连连,她昨晚一直在赵二的灵堂守夜,就这么错过了最后见面的机会。现在人已经走了,打发出去找的伙计也陆续回来说没有消息,看来除了接受现实之外无计可施。魁玉本来是她最后的希望,谁知她喝醉了没心没肺只知道睡觉,比自己知道的还晚。
魁玉说:“还是再等等消息吧。”她直觉不能把怪人的事情说出来,也许就是对麻姐和驿站最好的保护。
几人退出来,麻姐一脸失落地锁上了房门,阳光明媚得有些刺眼,苦儿忽然指着万里晴空说:“看!”一只孤零零的野鸽子正努力追上它的伙伴,麻姐将双手拢成喇叭朝它们大声喊道:“智胜先生,史公子,你们记得回来啊!住店七折,酒水全免!”
过了一天,智盛先生和小史的去向仍不明朗,有人看见他们往南边去了,又有人说他们在京城里现过身。麻姐本要亲自去找,结果从早上起春试的学子陆续进店住的满满当当,麻掌柜要她好好看店不再胡闹。
魁玉本来也准备走了,回房从苦儿披过的外褂里掏出一张羊皮短笺。上面草草写着:魁玉,向东勿向南。没有落款,也不知是谁的字迹。她不动声色藏好,问麻姐有没有地图。
“那种稀罕东西我们怎么会有,明天龙虎堂镖局该来了,顾总镖头若在的话,我帮你借来瞧瞧。你要去兴庆府的话,先朝南走过乌渠、易庄、张家坟三个村子,翻过一座信义山再走三十里地可见下一个较大的镇子,沽水镇,那里也会有个小驿馆。再远我就不知道了。”
“小姐,听起来好远啊。”苦儿面露难色。
魁玉思忖道:这大概还不到整个路程的百分之一,何况字条上说向东勿向南,向东是怎么个走法麻姐也未必清楚。倘若有机会看看地图,再住一天也是值得。
于是又住了一天,麻姐百忙之中还硬要跟她们一起吃晚饭,结果等来等去,晚饭等成了夜宵。三人再次举杯,都透出一丝苦笑,这次杯里只有茶水了。苦儿看麻姐还是郁郁寡欢的样子,忍不住多嘴道:麻姐,你有没有想过跟我们一起走,去找史公子啊?”
麻姐摇摇头:“我小时候跟哥哥为了躲避仇家来到这里,被驿站上一任老驿丞收留,流落在外风餐露宿的苦我吃够了,只想找个上门女婿把客栈经营好,也算报答他老人家的恩情。”然后讲起北上逃难人吃土吃树皮的惨状,苦儿和魁玉听了唏嘘不已。
第二天直到晌午,运镖的骡车才出现在大门口。顾总镖头出乎意料地豪爽,没问什么就大手一挥把地图的羊皮卷扔给了她们,只丢下一句,“快些看!老子吃过饭就走!”
这地图可比魁玉在家曾看过的地图粗糙多了,但上面至少清楚画出了京城外围各条官道大致经过的乡村市镇,魁玉忙命苦儿拿出一张生绢誊了下来,奋笔疾书,连写带画,抄得肩膀手腕都酸了。顾镖头斜了一眼,心中暗暗称奇。
镖队的人吃饱喝足也躲过了最毒的日头,吆喝着准备上路。魁玉把地图双手奉上问了一句:“您是要南下?”
(https://www.uuubqg.cc/87_87527/4792052.html)
1秒记住笔趣阁:www.uuubqg.cc。手机版阅读网址:m.uuubq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