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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飞星入梦


  寒鸦凄切,日影西斜,一弯新月如钩。

  本该是个寂静的冬夜,却因为是小年而有零星的爆竹声。

  青玉案上漫漫都是诗词集子,整墙的梨花木书架上堆着已经翻起皱的浩繁典籍、话本杂谈与名家卷轴。

  魁玉独坐闺中,丫鬟苦儿掌灯推门而入,她尤在出神。刚读罢一套《虬髯红姑传》,淡然的表情下抑不住心潮澎湃———自己若是那红姑,定然也会一往情深地恋着她的草莽英雄,至死方休…

  不知不觉地,又把那日遇见驼队的情形温习一遍,他眼里仿佛浓缩着整个江湖刀光剑影,难道只是个普通的贩夫走卒么?然而贩夫走卒也好,不知他天南海北又走过了哪些路,到了什么地方…

  从四岁半起在沈府住了这十年,她原本以为到了京城生活会和乡下有所不同。其实只不过是从一个四方的院子到了另一个四方的院子,头顶还是同一片四方的天空。

  唯一的区别大概是这十年里每当她读遍了架上所有的书想要出去,就又有新的书送来,如此往复,仿佛没有穷尽。书里的世界也是无穷的,她如饥似渴地读着,不知身边时光荏苒。

  中原地大物博,星河灿烂,号称天权正统、人皇之极,北至极寒之地,南达沙椰海,东抵石门礁,西断流焰山,疆域无边。可从西伯利亚传过来的地图上,也不过是四海之内一方称霸的强国而已。东西两边各有普罗与千州两个实力雄厚的宿敌,边陲小邦更是不计其数。国家之间或因天险,或因世仇彼此隔绝,中原的强大与繁盛正是在于利用贸易打破了坚冰般的壁垒,从中获利无数,才有今天的国富民强。而四海之外还有什么,在那些漂洋过海的断片残章之中,她似乎窥到了另一个更大的世界。

  纵然知道了这些,与她魁玉一个深闺之中的小女子又有什么关系呢?有时候她会怀疑,书里写的那些荡气回肠的历史是不是真的发生过,那些匪夷所思的壮阔景观是不是真的存在着,那些英雄志士是不是真的那样活过,为什么只有她非得困在这里?

  只有她,还是天下的寻常女子都只能这样活?

  一次她偶尔听到新来下人的议论:“我们这位闺中小姐可真是顶娴静的,平素里不言不语,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谁娶到真是谁的福气!

  她当时在写字: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握着笔的手一顿,他们若是知道自己都做什么样的梦,大概就不会说出这种话了。

  也只有在梦中,她可以自由行走于天地间,仿佛借来一双眼睛,可以看大漠飞沙长河孤烟,群山巍峨巨浪排空,可以随着这双眼睛潜下深潭逆上飞瀑,在飞雪中穿梭于梅林,于细雨里漫步在竹海…

  竟也见过杀人,鲜血溅上面孔的感觉太真实,她怕极了要挣脱着醒来,忽然发现手里又握住那颗小石头,紧紧地攥着心里就一点点静下来。这么说来那颗小石头竟从未真的离了她的身,那少年夺人魂魄的浅笑也一同刻在少女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再也抹不去了。

  苦儿一句话打断了她的思绪:“小姐,老爷吩咐人送来的,今年的年礼。”她回头看去,比往年更简薄了许多,最上面一封贺函上字迹古板地写着:望新春雅鉴,鹏程万里——谁送来的?又和往年一样,是文房四宝和新做的衣服鞋子么?

  打记事起,所有的人都尊称她小姐,父母从未谋过面的——后来知道,爹在京中作官,娘已经没了。再长大一点,才知道自己也是有名字的,但那两个字始终很陌生,陌生到像是一种禁忌。

  等到千里迢迢来了京城,见到了爹。那个玉带朝服的陌生人没有露出太多欣喜的表情,倒是叫了一声玉儿,打量了几眼就叫人把她带到沈府最深处这间早就备好的院子,说是院子,不如说是另一座监牢才更恰当。

  后来亲自教她读书识字却也是沈何萩这位一品大学士,他严厉,不苟言笑,使人不敢亲近,但无论多忙也不忘每日早晚查收布置功课。有一次她鼓起勇气问道:“爹爹我都学了这么多字了,可是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怎么写。”沈何萩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僵硬灰暗,顿了顿说道,女子没有论字排名的,就写你的小名儿罢了,然后在纸上潦草地写了“魁玉”二字。她脱口而出:“不是葵花的葵,是花魁的魁啊!”说完立刻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低头脸涨得通红等着或许要挨上一巴掌。从来没人打过她,也从来没有人宠过她,她见过下人受罚挨打,自觉跟那些人并没什么区别。后来照顾她的其中一位姆妈说千金小姐更要自持自重,行差踏错一步都要不得,也不是每个女子都有学名,将来不过是从丈夫的姓。

  沈老爷久久没有出声,只是用浓墨慢慢将两个字涂了,掷笔拂袖而去。此后她再不敢提这件事,落款只敢写一个小小的玉字,有时贪玩在旁画一块玉珏,沈何萩看了也未置可否。日日做着爹爹留的功课,晨起还要打一套爹爹教的八卦掌,从来也不曾出门去郊游、上香,更别提赏灯、避暑了。她不知道这在京城数不清的待嫁小姐之中是闻所未闻,绝无仅有的。

  每年仲夏她生辰那日,父亲都要闭门静思。娘大概是生我难产而死的,魁玉这么猜想,觉得爹不恨她已经是万幸。或许爹是在恨她,要不怎么从未对她笑过一下,或是略施温情呢不过爹自己也很少笑,据说他是位有名的清官,但每日的应酬也是不绝的。今年爹爹一定又百般推辞过了还是有人送了礼物来。

  她打开第一个木盒,已是暗暗吃了一惊。木盒里一副珠花头面,虽不十分盛大但也远超了规制。比起自己头上戴的那个竹簪子简直奢华万倍。这个年纪的官家女儿大多有几件属于自己的首饰了,可是绝不会是这副珠花的颜色样式。因为那榴红色的宝石,透出一股吸人魂魄的妖艳光芒。而宝石底下一圈珍珠乌黑浑圆。再看那屈曲盘绕的虬枝刚劲冷冽,与头发接触的地方被磨的发亮,底下的流苏上却还有未除净的锈迹。正中镶了一块红玉,玉质却不纯,仔细看去是四周箍得太紧了似的,向中心裂了无数的小细纹。

  这竟是一副别人戴旧了的头面。

  魁玉不知道爹爹有没有实现检视过这木盒,她心里犹豫起来,这礼物透着古怪,可这是她第一次收到女儿家的东西,实在怕爹爹没收了去。

  盒子里并未留下一纸一句,她忍着没去试那珠花,打开了下一个纸匣子。匣子里又是各种各样花纹纸包起来的小盒子,只有指头大。魁玉拿了一个出来闻了闻,似乎是熏香或者胭脂水粉。

  最后是一个西域风情细小狭长的皮囊,她拔开一看,竟是一柄小刀。

  “啊!”苦儿没忍住,惊声叫了出来,“小姐!怎么会有把刀?!我,我去叫老爷!”

  一柱香的功夫,门被沈何萩推开了,苦儿跟在身后,手里捧着高得像小山一样数个锦盒。

  魁玉诧异道:“爹,这是怎么了?”

  “你坐。”沈何萩看起来有些不一样,待魁玉正襟危坐之后,他沉下面孔不怒自威道:“你想不想嫁人?”魁玉瞠目结舌,不知该说什么。沈何萩见状,示意苦儿把锦盒放下,他掀开锦盒,扯出一件金丝绣凤凰的大红嫁衣。又打开第二件,里面是点翠的凤冠霞帔。第三盒,白狐披风,紫貂大氅。第四盒,翠玉手镯,白玉项圈,玛瑙串,琳琅满目数不胜数。第五盒,罗群绣鞋。她看到绣鞋的时候愣了愣,自己一直都没缠足,这绣鞋怎么穿得上去。第六盒,吉祥斋的上造点心,瓜果蜜饯。最后沈何萩把装帧精美的婚帖放在她面前。

  魁玉心冷下去,脸慢慢飞红。伸手翻开婚贴,上面三媒六聘已足,新郎官是礼部侍郎家的次子贺某,她看不下去了,忽然发现自己已经两眼泛潮。

  想起自己连这一个不正式的名字也会失去,将来只有丈夫的姓,贺氏,就是她一辈子的印章。

  想起透过轿帘看到过的天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而她要从一个高墙之中嫁进另一个高墙之中。

  “我不想嫁。”她鼓起勇气,简单明了地回答。“求求你了,爹……”声音微弱而颤抖。

  “你现在不嫁,终究也是要嫁的,不然怎么样?”

  “我想……出去。”她啜嗫了一句。

  “出去?你能做什么?天底下哪里容得下一个女子?不嫁人只有出家。还是你留在家里当闲人一个,给我养老送终?”

  她的面孔已经被眼泪打湿,“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

  “妄言!”沈何萩并没有真的生气,只是在冷眼旁观.

  “女儿不想嫁为人妇洗手作羹汤。更不想永伴青灯古佛旁!父亲膝下无子,女儿也想尽心侍奉,只是,只是……”她已泣不成声。

  “只是什么?”

  “只是这样过完一生,实在不情愿,不甘心!”

  “自古女人相夫教子是莫大的福分。你读了那么多书难道连这个都看不透?”

  “女儿志不在此。”

  “胡说!那你的志在哪里?”

  魁玉茫然四顾,像是溺水的人在汪洋大海之中找不到一根可以救命的稻草。

  苦儿扑通一下跪倒在地,颤声说道:“大节下的,还请老爷息怒,小姐才十四岁,从未有人向她提过婚嫁之说。小姐一时想不通也是有的,老爷再给小姐些许时间,小姐知书达理,一定能明白的。“说罢重重叩首不已。

  “别说外出游历了,江湖中人风餐露宿是家常便饭,这个时节你就是能在屋外待上三日,受得了这份苦再来找我!”沈何萩冷冷地开出条件,听起来并非不近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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