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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道法自然


  茶房又打着哈欠,满脸倦容地上来添了一盅酒。

  茶房的动作也是带了点缓慢的,他的眼下更是一片青黑,但当茶房看见沈三哥怒目而视的神情之后,他又生生地把没打完的半个哈欠给吞咽了下去。

  “拿酒来,把你们这最好的酒给我拿上来!”沈三哥晃晃酒坛,竟发现桌上的酒坛子全空了,一点都倒不出来。

  茶房“哎”了一声,挂着假笑,又讪讪地讨好着离开了,他的脚步中仍是带着点虚浮。

  不一会儿,桌上又多了一罐茅台。

  一开罐满室里都洋溢着一种甘冽的柔香,茶房好生招待着又退下了。他可不敢惹今天在这喝酒的这两位爷,一个比一个利害,他这条小命还要保住呢,随他们喝到什么时候罢,就是半夜他也得撑住。

  一想到家里的这摊子事,沈三哥简直气的发抖,又狠狠灌了一口酒下去。

  没想到这酒不但酒质晶莹似雪,其味更是清醇沉湛,让人立刻产生提神醒脑的感觉。酒一进嘴,如啜秋露,一股暖流沁达心脾。入口不辣而甘,进喉不燥而润,醉不锁饮。

  梁幼申发现沈三哥今夜似乎有满肚子的牢骚等着发泄,想必他这个朋友平日里也是绷的太紧,眼下也不阻拦他,只让他一股脑儿地都吐个干净。

  “你看看我这个哥哥没有一点为人兄长的样子,整天就知道花天酒地,花前月下的,可气的是也不仅仅只是他一个。大哥也是这样,把家里的重担全推给我。几个弟弟就更不用说的,哪里指望得上。”

  “还有老爷子,按理来说老爷子年轻的时候为了养活这一大家子人也是费了不少心思,生意倒是被他越做越好的。可是现在也撂挑子不管事了,还说什么‘功遂身退,天之道也’。老爷子整天就静坐冥思,什么事也不管,任何事情最好都不要去烦他,跟他说了也是白说。合着我就是天生的劳碌命,被那么多人剥削的。”

  “说起这老爷子,我这肚子里就憋了一包火。你说家里装个电话又是怎么碍着他了。我是生意人,他又不是不知道。往常的来往又是少不了的。老爷子看似修身养性,实则我看他也就是装装样子罢了。也不知道是想骗谁。”

  “家里还有那么多个姨娘,搞得家里是乌烟瘴气的,大家族就是这么多破事。上次敬茶居然还要让我跪下,也亏得他们做的出来。不跪还要给我脸色差,我看老爷子那脸现在还青着呢。”

  梁幼申也是了解沈家的情况的,只是没有料到沈三哥那样一个好强坚韧的人,竟然也有软弱的时候。

  “或许你们一家都是得了道家的真髓。”梁幼申禁不住这么打趣了一句,沈三哥乜着眼看他,见他神情肃然,饶是一本正经的模样,似乎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沈三哥知道他这个朋友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含而内隐,隐而不露的,也少见他有开心的时候。

  沈三哥只觉得梁幼申似乎背着很重很重的包袱,却要一人踽踽独行在漫漫黄沙席卷的大漠之中,他在努力地寻找着一个方向,却往往徒劳无功。

  沈家的老爷子是道家的虔诚修行者,因此给自己的儿子取名时便也对他们寄予了厚望。

  《道德经》的第八章便是“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忧”。

  沈三哥的名字便是说待人善于真诚、友爱和无私,而他却偏偏是从商的。

  道家讲究的是要自然,无为,心物一元,要做到清心寡欲,无欲无求。而沈三哥的两个哥哥和几个弟弟又偏偏是好吃懒做,沉溺于物质的享受之中无法自拔。

  古书一般都是没有标点与分段,都是后人加注,囿于不同的学识与理解,注解的自然也是不同。但梁幼申以为,道家最重要的思想还是一个无为,道法自然,只要人们清静无为,整个社会自然会净化,反璞归真。

  梁幼申最赞同的还是司马迁在《史记》里说的那段话——“道家无为,又曰无不为,其实易行,其辞难知。其术以虚无为本,以因循为用。无成执,无常形,故能究万物之情......”

  “呸,我沈三哥还偏偏要出家去,看看他们日后倒要怎么办。说做就做,待会喝完酒幼申你就陪我出家去。这个人世间我也是腻烦了,还不如长伴青灯古佛,反倒活得有意思一点。”

  梁幼申便用古往今来孟子所说的那一套劝他——“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伐其身,行弗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沈三哥却冷笑一声,说这个家他是出定了,让他也不要瞎扯这么多没用的话来劝自己。

  “三哥你舍得嫂子这么如花似玉的美人么?”

  沈三哥不说话了。

  佛家是教人超脱的,看透生死,红尘俗世,六根清净,四大皆空,空空如也。

  梁幼申觉得佛教是要人斩断与这人世间的一切关联,甚至是有些六亲不认的,人还活着但亲人的死活自己却已经管不上了。

  说起这个,梁幼申倒是想起卫翎小说里的人物一旦爱情不顺,前途渺茫便要想着出家这条路,却不是真的看透,而是一种无奈的逃避。与这人世间的联系仍是千丝万缕,错综复杂的,一点风吹草动便能牵引着主人公的心。

  这样的出家又有什么意思呢。还不如就待在这凡尘俗世中,随着幻海浮沉罢了。

  佛家和佛教其实是不同的,正如道家和道教,儒家和儒教,时常被人误解为同一宗,实则是需要分开来看待的。

  儒家治世,佛家修心,道家养身。儒家教人积极进取,道家教人清静玄虚,佛家教人超脱隐逸。

  儒家和道家都是自古以来便有的,而佛家则是外来之物。

  而佛教传入中国后,经东汉、三国,传播渐广,到了晋代,译经事业更有显著的发展。西晋时,居住在敦煌的月支人竺法护,译出经论一百五十多部之多。他到长安弘扬佛法,听他讲经的僧俗有一千多人。

  西晋末的永嘉四年,也就是310年,西域龟兹僧人佛图澄来到洛阳,当时他己有七十九岁。后赵石勒、石虎父子对他非常信任,他也常常劝告石氏父子不要动辄杀人。他建立过八百九十三所佛寺,门徒近一万人,名僧释道安就是他的弟子。

  唐朝杜牧还有一首诗为证“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风雨中”,可见在西晋时期佛教便已很受重视。

  再后来经过释道安,他的弟子慧远,再是鸠摩罗什,法显,佛驮跋陀罗的传播与讲学,佛教的影响便也越来越大。

  “佛教将人生之苦分为八种,即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取蕴八苦。三哥,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出家。人就是贪婪,有着不穷的欲望,名利,金钱,权力,嫂子,这些你都可舍弃否?”

  沈三哥仍然不说话,只是怔怔地望着前方。薄纱一样的帷幔把外面的夜色全都包裹了起来,一点都透不进来。

  “这样罢,三哥,我给你讲个《祖望集》里的故事罢。若是你能领悟,你再考虑皈依佛门也不晚。”

  “有一天,灵佑在怀海身边侍立,怀海突然叫他拨一下火炉看炉中还有没有火?灵祐拨炉灰看了看,回说:‘无火。’怀海便亲自过来细拨,只见深处仍然有小火,便说:‘你说没有,这不是吗?’灵祐当下开悟,便向怀海礼谢并陈述自己的见解以求印证。怀海告诉他:‘此乃暂时岐路耳。经云:欲见佛性,当观时节因缘。时节既至,如迷忽悟,如忘忽忆。方省已物,不从他得。故祖师云:悟了同未悟,无心亦无法。只是无虚妄,凡圣等心。本来心法,元自备足。汝今既尔,善自护持。’”

  “怎样,你也开悟了么?”梁幼申的话音又缓缓在沈三哥耳边响起。

  道家之因虚生白,佛家之因定发慧,这么一大段话梁幼申倒是背的一字不差,前几日他才看到的,他的记性又是极好的。

  从小梁军长便能过目成诵,这样的事对他来说实在不是什么难事。

  沈三哥仍是闷头吃酒,梁幼申倒是也清楚沈三哥不过是嘴上说说罢了。

  沈三哥正极力欲理清脑中的那一团乱麻,脑袋越来越沉,腹中也是火烧火燎的。

  一开始三哥也只是感到一点不适,一星半点地深深浅浅地爬过他的意识,但后来却开始嗡嗡作响。

  三哥的脑袋里似乎塞满了棉花,整个人也是软绵绵的,他们今夜点的都是最好的酒,可见这酒的后劲已经上来了。

  沈三哥耳边还似有淙淙流水似的,又像是冬日里那枫黄的叶子纷飞,飘落至地,走过便是一阵飒飒的响。

  三哥的意识也开始慢慢涣散,他便如同被包裹在一个鸡蛋壳里,和那粘稠的蛋清搅合在一起,三哥渐渐也分不清幻境与真实来。

  这时,一只蚊子在沈三哥耳边筑巢,似乎在他耳朵里面似的,沈三哥只好随意晃动着手臂,想要把它赶走。

  沈三哥的眼皮愈来愈重,似乎有一个心灵手巧的绣娘把它们缝合了起来。

  他还似乎隐约听见一个清冽如酒的声音正在呼唤着自己的名字,沈三哥来不及睁开眼睛,便沉沉睡了过去。

  梁幼申看着醉倒过去的沈三哥趴着桌子上面一动不动,轻轻推他叫他也还是不醒,梁幼申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在梁幼申看来,沈三哥还是有一点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像他就只是孤家寡人一个,从来没有人等着他回家。

  梁幼申的家里是冷冷清清的,他虽然没有那么多事要操心,却也多了几分难耐的寂寥。

  梁幼申的父亲也是中过举人的,叔辈们也都是做了不大不小的官。

  只是梁幼申的父亲后来生了一场大病,渐渐也对治好他的中医产生了浓厚兴趣,后来辞官在家赋闲时便也办起了医馆。一时之间也是风生水起,声名远播的。

  再后来梁家家道业已式微,一夜之间,人们似乎对中医多了许多偏见与怀疑。

  梁幼申虽然生在安徽合肥,但很早父母便回到了南京,只因父亲是在出诊的时候认识母亲的。

  梁军长的母亲身子弱,本是受不得舟车劳顿的苦的,只是南京冬日酷寒,有时甚至可以说是天寒地冻,后来他们便举家迁去了天津,又在昆明待过一段。

  为了不再过那种居无定所,漂泊流浪的生活,最后他们决定在北京定居,父亲也将自己的门诊数严格控制在每天十个以内,还定下了拒不远行的规矩。

  梁幼申知道父亲是担心自己学艺不精,耽误了母亲的病情。

  父亲也接收了许多弟子,收了不少束脩礼,父亲也是全心全意地传授医术,毫无保留的,只是个个仍不如师傅医术精湛。

  但后来母亲还是早逝,梁军长甚至连母亲的最后一面也没见到,再没过多久,父亲也跟着走了。

  他的那些个亲戚的又是四处流散的,杳无音讯,到今日居然一个也找不到。

  这么说起来,赵家可能真的算得上是梁幼申最后一点与已逝的父母所维持着的关系了。

  只是赵父赵母的态度让梁幼申退避三舍的,一年前时机还不成熟,他可以等,直到最近,他才得以重新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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