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针线嬷嬷出府时不过辰时过半,离吃饭还有一个时辰。
毓秀有一搭没一搭地绣着一朵并蒂莲,她眉头紧锁,正想着怎么去花园里碰运气。她想:若是不能遇见,那就是有缘无分。想到这,脸上的笑意减了三分,眉间多了一丝愁苦。
一辈子困在深宅大院里的女人,通常是没什么见识的,魏老爷又一贯主张女子无才便是德。因此,毓秀是没什么见识的,见一个稍微有点才华的男人,就生出了一丝虚渺的爱意。
“小姐,这儿绣错了。”秦月对毓秀的女儿情态毫不知情,天生迟钝的她将错误指给小姐看。
哟,可不是吗?毓秀这一针直接拐进了叶子里,绣错了的那片花瓣与宽大舒展的叶子丝丝缠绕成一堆,莫名产生了一股缱绻的气氛。
毓秀暗暗发恼,不知是为自己走神毁了好几天的成果,还是因为自己的懦弱犹豫。她将针随便一插,不绣了。
也只有秦月,天生看不懂人的喜怒哀愁,她将脑袋凑到毓秀耳朵旁,贼兮兮道:“不如玩会钱小姐给的牌?”无论毓秀给秦月说了几次,那叫扑克,秦月转头就忘,只称是钱小姐带来的牌。若有一天被魏老爷发现,恐怕问一问秦月这是什么,就人赃俱获还附带一个证人。
“那叫扑克,你究竟是有多笨!”毓秀火气冲天,她还在纠结于要不要去花园这件事,恨极了自己的优柔寡断。正好秦月加了最后一颗柴,受到了毓秀的全部火力攻击。
毓秀对待下人十分宽厚,从未大声斥责过任何人,对秦月更是轻声细语,从未发火。秦月被毓秀的嗓门吓得一愣,旋即红着眼圈,要往下淌泪。
“唉”毓秀暗自叹了口气,话刚说出口,她就后悔了,只能凭着心中撑着的一口气,犟着不说软话。她微抬着头,死盯着窗棂的一处污迹,坚决不服软。但她的余光一直瞟着秦月,看秦月抬起胳膊,将鼻涕眼泪往新裁的藕荷色衣服上蹭,看秦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甚至打起了嗝。
我不管谁管呢?她今年才13岁。毓秀的心早被这泡眼泪泡得软软的,没了火气。她又想起胡明乐来,一派天真地自我安慰道:说不定他现在还在西院做工呢,那的活多,时间又催得紧,怎么可能有时间去花园呢,还是下午去比较合适。我下午一定要去找他!
毓秀将心事安排得妥妥当当,自觉没什么遗漏,便全心哄秦月高兴。她从小箱子里拿出一副扑克,将牌攥成一把,作为扇风的扇子,轻轻扇起秦月的刘海儿。
女孩的心思澄净,十分好哄。毓秀才扇了不过两次,秦月感受到脑门的阵阵凉意,抬头一看,眼前是朝思暮想的牌,便收起了委屈的眼泪,破涕为笑,吵着要玩。
两人玩没有选择的余地,她俩还没学会五花八门的玩法,只会浅显的比大小。规则虽然简陋,两人也玩得入迷,直到送饭的进院门,两人才急忙收起,装出一脸的筋疲力尽,好似真真绣了一上午的花。
刚吃完饭,毓秀就往外走。秦月一脸茫然,平常这时候,小姐是要躺一躺的,今天倒是一反常态,她忍不住问:“小姐,不睡一会儿吗?”
她年岁尚小,哪懂得二八少女的春愁?毓秀出门凭的是一腔春意,被这么一问,彻底暴露出她没有任何准备。她倚着门站着,沉吟半晌,摸着肚子说:“中午吃撑了,想出去消消食。”
她这副吞吞吐吐的姿态,一看就不正常,也就是秦月天生迟钝再加上盲目信任毓秀,把这话当了真。秦月点点头,也不继续问下去,自觉跟到了毓秀身后。
被这问句一激,毓秀意识到自己的莽撞,单独去花园的路可不好走,她细细在心里做好谋划,怎么与人对答,怎么将人巧妙地支开。
谁知,这一出门就遇到了难题。院子里,婆子正吃饱喝足得晒太阳。婆子平时负责毓秀院里的粗活,但毓秀可不敢怠慢,她可算是魏夫人的一双眼。别看魏夫人在府里威信不高,她管理自己的女儿可严得很。婆子此时坐着一把小马扎,手撑在膝盖上打着盹,那可怜的马扎颤颤悠悠地负荷着婆子的肥臀。
毓秀冲身后的秦月使了使眼色,旋即,她想起秦月在人情世故上少了一根筋,便压低声音道:“咱们悄悄出去,就别打扰嬷嬷了。”
秦月懵懵懂懂,盯着毓秀的眼睛,下意识地点点头。
两人踮着脚尖,快要走出院门,忽然听到后面传来婆子的声音:“小姐,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毓秀鬼鬼祟祟的动作被逮了个正着,她不由气虚,臊眉耷眼,哼哼唧唧道:“今儿个中午用得稍微多了些,我想去花园消消食。”
婆子站起身,拍拍衣服,走到毓秀面前,脸笑得皱成一团,道:“小姐,不如就在这转转吧,这也宽敞得很。”
毓秀装模作样地打量了四周一圈,撒娇道:“嬷嬷,这的几棵树,我都看厌啦。花园里现在景色正好,这哪比得上呢?”
婆子面露难色:“小姐,不是婆子不让你去,现下为了修西院的房子,家里进来十五六个大汉,确实不安全。不如,小姐委屈委屈,往这儿转个几圈。等府里安宁些,再出去转罢。”
婆子的这番话,毓秀刚刚想过,她微微一笑:“我只想消消食,就在花园东侧走走,走不远。若要是有人来了,我绝对远远避开,怎么样?嬷嬷,我今天眼睛不舒服,实在想去花园看看花歇歇眼。”
毓秀毕竟是主子,她一心想去,作为下人,不能太过阻拦,省得招了主子的厌弃。婆子垂手立在毓秀身旁,道:“那婆子不如跟着吧,小姐要是有什么吩咐,身边还有能使唤的人。”婆子不放心秦月,也要跟着,她是魏夫人派来监督和保护小姐的,若小姐出了什么事,她难辞其咎。
毓秀见甩脱不开,只得点点头,她面上维持着风轻云淡的模样,心里仿佛揣着一万只兔子,蹦蹦跳跳,不堪其扰。
三人慢慢走进花园,迎面袭来一股浓郁的花香,毓秀满脸喜色,道:“今年的花开得真好,这都能闻见。”
婆子将脸凑到毓秀面前,眯缝着眼,谄媚道:“若小姐喜欢,不如在院子里也种几棵?”
毓秀撇了婆子一眼,神色淡淡,道:“花还是团簇在一起好,单支孤寂清冷,像什么样子?”说完,她大步向前迈去。
秦月亦步亦趋,小跑两步跟上,只婆子停在原地,脸色青白交替,她望着毓秀远去的背影,冷笑一声,才抬腿跟了上去。
毓秀心里暗暗发急,半天也没有想到什么甩脱嬷嬷的良策。她看向墙角下尚未到花期的玉簪,突然灵机一动。毓秀趁两人不注意,扶了扶发髻,用无名指与小手指把蝴蝶玉簪向外拉了拉,随即向后扭脸要与婆子交谈。
“啪”,玉簪的尸体躺在院子内的石子路上,已经摔了成了四瓣,蝴蝶翅膀摔下来一片。毓秀没想玉簪牺牲得如此壮烈,一脸心痛,心里万般悔恨。
玉簪掉下的时机太过巧妙,婆子狐疑地看了毓秀一眼,只见毓秀一脸心痛,不似作伪,就把这归结为一场事故。她劝道:“小姐不要太过伤心。我听说玉有灵性,这是为小姐挡劫呢!”
毓秀仔仔细细捡起玉簪,心想:可不是吗,你就是我的劫难啊。我不能辜负了玉簪的拳拳爱主之心,今天一定要见到胡明乐。毓秀打定主意,便按照之前的计划,对婆子说:“嬷嬷,这是我最心爱的簪子了,您看,还能修上吗?”
婆子一脸难色,已经摔得七零八落了,修起来可困难。她想了想,说:“小姐,我劝你还是别修了,这实在碎得厉害。”
毓秀害怕心愿落空,急忙道:“嬷嬷,这玉簪对我太重要了,无论如何我都要修上的。嬷嬷,外边哪家修补的工艺好,我不出门也不了解。麻烦嬷嬷替我走一趟。至于花费,嬷嬷不用担心,多少钱我也是要修的。”
婆子依旧紧蹙着眉,中央一道深沟。她说:“小姐,这不是钱的问题……”
毓秀打断婆子的话,她完全丧失了耐心:“嬷嬷,你先拿着帮我问问,能修就修,若修到最后,还没修好,您就找个瓷罐,将它放进去,葬在府外的梧桐树下吧。”毓秀的簪子成色极好,虽然碎了,也还是能卖些钱买酒的。
婆子听了这话,也不再推辞,一口应承下来。她接过毓秀手中的丝帕,打开一角细细看了看,喜道:“小姐,说不定能修成呢。”
毓秀敷衍得笑了笑,若是听不出来她说的意思,只能说明这婆子跟秦月一般痴傻了。毓秀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说:“嬷嬷,不如今天下午去一趟吧,您盯着看,若是发现碎玉不全,趁还没打扫,找起来也容易些。”
婆子脸上的笑,淡了两分,她直觉不对,但毓秀一贯守礼,便谨慎答道:“小姐,不如我先送您回去,再出府修去?”
毓秀早料到眼前这人不好糊弄,心想:早知道你有这一出。她矜持一笑,十分配合,抬脚往回走。这举动实在出乎婆子的意料,她本想着还要费些功夫,没想到,毓秀这么配合,婆子不由怀疑自己疑心太重。
刚到院子外,婆子就想出府修簪子去。毓秀笑呵呵说:“不忙,嬷嬷先跟我回屋。”
毓秀一回屋,便从装钱的笸箩里抓了一大把,塞给婆子,直言让婆子找个手艺精湛的修,剩下的买茶喝,不够再朝自己要。
婆子揣着这一大把钱,笑得见牙不见眼,直说毓秀心肠好,体谅他们,还保证一定能够修好。说完就往外走,要抓紧时间去修。
毓秀轻呼出一口气:总算打发了一个,就剩下秦月了。秦月没有战斗力,十分听毓秀的话,此时她已经昏昏欲睡,睁着迷蒙的双眼,说:“小姐,我们可以睡一觉了吗?”
毓秀抬眼,看了看接二连三打哈欠的秦月,轻声说:“你困就睡一会儿吧,我去花园摘几朵花插花瓶里。”
秦月虽不伶俐,也知不能让自己小姐落单,她拍拍脸,勉强聚起一丝清醒,道:“小姐,我陪你去吧。”说着找了把剪刀,拿了个托盘。
毓秀没有拒绝秦月的跟随,两人一路避着人,溜进了花园。毓秀醉翁之意不在酒,漫不经心地剪了几朵,扔进托盘里。毓秀随意走动,又采了几朵开得正艳的蔷薇。一不留神,托盘上花堆得冒尖。
毓秀这才心满意足,道:“这些差不多了,你先回去,找个花瓶。我再摘两枝桃花就回。”
秦月应了声,便小心翼翼地托着托盘往回走,生怕哪支花掉地上脏了。
毓秀终于将人打发走,此时,四周孤零零只她一人。婆子的话开始往脑子里乱窜,毓秀总觉得有人盯着自己,但仔细看过去,只不过三两只小鸟正叽叽喳喳乱叫,她开始怕了,忍不住打起了退堂鼓。可,就这么回去吗,又怎么能甘心,毓秀压下拔腿往回跑的冲动,缓缓走向假山。
桃花开得正艳,灼灼撩人眼目。毓秀寻了一株朵朵绽开的桃枝,又找了一株含苞待放的,正下剪子。突然有人在背后说起了话:“姐,花长在枝头才最自由,最美。”
毓秀一惊,剪子脱手,砸向地面。由于毓秀手松得突兀,桃枝与其它枝碰撞在一起,降下一阵桃花雨,毓秀淋了个结结实实,乌发中别了花瓣。她转过脸来看是谁,来人正是毓秀等待的胡明乐。
只见他还是昨天一般的打扮,身后背着画夹。他羞怯地说:“小姐,昨天的画还没画完,我想着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见你,把画补全。”
毓秀的心通过食道在胸腔和嗓子乱窜,搅得一句完整的画都说不出来。她低头看地,摇摇头又马上点点头,翻来覆去就这么俩动作。
胡明乐感觉云山雾罩,半天没有头绪。他又问了一遍:“要把画画完吗?”
毓秀张了张嘴,喉咙紧的打不开,半天憋出一句断断续续的画:“画,我,我,没拿着。”
胡明乐十分失望,想可能毓秀并不喜欢那幅画,道:“那,打扰了。”便要走。
毓秀急了,要拽胡明乐的衣角,她觉得这个举动实在是浪荡,便又松了手,搓起了自己的衣角。她清清嗓子,把那颗乱跳的心往五脏六腑里胡乱一塞,道:“改日,如何?”
胡明乐自然高兴,道:“你喜欢那画吗?你非常漂亮,我怎么画也画不好。”
毓秀听这话,心脏又跳了出来,博存在感,这下直接跳到了头顶。还有突破头盖骨直冲天上的态势。她低声近乎蚊子哼哼,说了句:“谬赞了。”
胡明乐道:“那明天下午四点,可以吗?”
毓秀不知道下午四点是什么时候,终于抬起头,露出茫然无措的双眼。钱真真倒是提过洋人的时间,但只是顺带说了一嘴,毓秀哪里懂呢?
胡明乐也觉得自己失言,便立马摘下手表递给毓秀,边说:“这个位置代表着4,你等明天下午,这个短粗的针指到这个位置就可以了,我在假山桃树下等你。”此时他生活拮据,全身上下能当得都当了,只剩这只手表,是父母送的留学礼物,一直舍不得卖。不知怎的,他看见毓秀那双眼睛里的落寞,心痛难忍,愿意倾尽所有哄她开心。
紧握着手表,毓秀仿佛有了力量,她目光坚定地望着胡明乐清隽的脸庞,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好,我在这儿等你。”话一说完,勇气消失殆尽,迈着小碎步逃离,带起一股桃花香。
胡明乐留在原地,打量自己的穿着,不由苦笑:为何自己在如此狼狈时邂逅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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