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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十万粮草


  不过月余,西厥的二十万铁骑已踏过大胤国土的一关六城。而此战的起因为,西厥牧民丢失了六只羊羔,疑似入了雁门关内欲进关来寻。守关门将以手续文件不齐为由拒绝放行,两方一言不合起了冲突,死伤数人,且多为守关士兵。但西厥国以此为由,点兵二十五万大举入关。

  画罗从外头回来后与众侍女们说起这段,言罢,不可思议道:“什么羊羔牧民简直胡说八道,哪有牧民随身带着刀器,分明就是想打战。”

  我坐在镜前任由絮儿、灵月摆弄头面饰物,心下准备着进宫面圣的腹稿,闻此停了一停道:“他们只需一个借口,至于这个借口合理与否,无关紧要。”

  画罗说:“那也不能跟糊弄傻子似地糊弄天下人。”

  我已收拾妥当,听此起身回头道:“输的人可不就只有当傻子的份儿。”

  灵月将精绣着玉兰花的香囊别在我腰间道:“夏长老已候在门外。”

  我抚了抚伏贴在腰间的香囊,嗅着浅浅清香,问:“出城前可有替江统领送些去。”

  灵月接过絮儿手里的披肩披在我肩上道:“依着主上吩咐,已送了两包去江府。”

  我临出门道:“若是江统领日后有需,你便将香料方子送与他。”灵月点头应下。

  马车不急不缓行在长安街上,一别数月依旧热闹非凡。这繁闹景象似乎毫无变化,又似乎略有不用。譬如权贵富豪们曾一掷千金的未暮阁已被查封,门庭若市转眼成门可罗雀。又譬如西街口那间熬煮着香浓肉汤的小面摊早已搬离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架着高高蒸笼屉子的早茶铺子。可来往的人们那么忙,并未有人过多在意这瞬息万变地人世间的小小变数。

  子夜说面摊老板娘确有个十七八岁的女儿相依为命,但在三四年前教卧龙门虏了去。老板娘为保女儿性命,被迫成了卧龙门眼线,为风戏蕊藏身。风戏蕊在老板娘家所藏的密道,也是老板娘向洛尘君透露的,故而能在两日之内便追上我们。未暮阁暴露后,杨侯爷曾命人顺着老板娘所给的线索去寻她女儿,但一无所获。平日里老板娘所收书信及绣帕皆是他人伪造,其本人只怕是早已不在人间。但杨恕派人给老板娘带去的消息是,她女儿兴许是被带去别处为卧龙门做了眼线,若要寻回需些时日,让她耐心静候。

  侯爷的做法我能理解,人生在世,总要有些依托,自欺欺人也罢,虚无缥缈也罢,别人未必不明白。子夜猜测,兴许我们见过的许多家世清白的百姓,和来往奔走的商贩都可能是卧龙门的眼线,其范围之广真可谓无孔不入。

  我撩起车帘看看沿街风景,此时北边战火连天,帝都却繁华依旧。每个人都在为生计和命运奔波,谁有闲暇来祭奠那些没有墓碑的鲜血和白骨。

  此次面圣与先前不同,并未直入勤政殿,而是在一偏殿中等候许久。北方战事吃紧,满朝上下一片忙乱,紧锣密鼓地处理着各方事宜。皇帝陛下更是焚膏继晷、案牍劳形,吃住都在勤政殿内,一日睡不过两个时辰。

  在旁侍候的小宫女已新换了第三盏茶。唯恐面圣时因内急致殿前失仪,故而每盏茶来只略略沾唇。一想到上的都是御贡雪尖,不过小嘬一口又撤下便颇觉浪费,于是婉谢他们不必再换茶水。

  正当我等得昏昏欲睡时,殿外忽传圣驾亲临。按理说,若是皇帝陛下得空,原该由公公们通传去往勤政殿面见。不想陛下竟屈驾而来,我猛然一个激灵站起身伏拜跪迎。

  一群人的脚步声井然有序入殿来,为首那双绣着五爪金龙的明黄色朝靴从我跟前经过,有威严之音从顶上传来:“平身。”

  我跪拜后起身谢座,皇帝陛下已端坐在塌上揉着额角道:“诸事繁忙,教南宫卿久等了。”

  “臣下终日无所事事,等等也无妨。”

  皇帝陛下随手接过常德总管手里的茶盏,嘬了一口道:“南宫卿如此说,倒真让朕羡慕。”

  我笑回道:“陛下承天命、御万民,日理万机着实劳碌,百姓生民荫庇于圣上羽翼之下,实为万幸。”

  皇帝将茶盏搁在一边道:“南宫卿好一副锦心绣舌,说的话比朝上那些开口闭口粮草军饷的老迂腐们中听太多。”

  我谦逊道:“臣下岂敢与劳苦功高、尽忠职守的大人们相比,闲散惯了就爱聊聊天,学出这幅油嘴滑舌。”

  有太监从殿外来,说是时辰已到问可否传膳。原来不知不觉中竟已到午时。

  皇帝命传膳,外头便整整齐齐地进了许多宫女太监,端着各式菜肴及令人眼花缭乱地镶金雕玉的用具。

  我有些惶然,看皇帝这意思是有心留我用膳,心头立时亮起“福祸相依”四字。

  我心下盘算着皇帝的用意,在闻及陪膳旨意时,只得大方应下。

  内监们尝菜的空档,皇帝又与我攀谈起来,他说:“听闻南宫卿善于经商,重锦城日进万金?”

  我恭声道:“回陛下的话,鄙家自入城伊始,便是商贾之家,历经近二百年虽有些进益,但日进万金?那倒是虚传了。”

  皇帝陛下神色懒懒,似有疲累之态,道:“据闻前朝陈□□伐奉江时粮草不济,是重锦城慷慨解囊,三日之内筹集近十万将士及马匹半月有余的粮草,不知可有此事?”

  四十余年前,彼时在位的祖父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一生别无所求,只好游山玩水。那时天下未定、战火纷飞,祖父在行商游戏之余,深感民间疾苦。因此当陈□□低声下气地派人上门求财时,正巧太爷爷不在,一向不理政事的祖父吧嗒了两杆烟。他想着先前路遇陈□□属地时,将士们都吃的挺饱,百姓们也过的尚可。吃的饱就能打战,过得好就能得民心,估摸着有前途,于是决定大开粮库慷慨相助。后来证明祖父这把赌的对,近百年的乱世最终结束在陈氏手中。虽然不过短短三十来年便被他儿子败光,但他本人确是一代名君。陈□□统一中原后念及旧恩,于是在登位之初,便与重锦城签下了“永不相侵”的契约。

  当然这只是官方的说法,据亲身经历此事的老一辈叔伯们说。当年陈□□派来的可不是普通下属,而是最受他宠爱,曾在万军之中挑下对方主将的三女儿,也便是后来的璇恩公主。那日,正是天高气爽、风轻云淡的初秋午后。陈三小姐身披银甲,手执红缨枪,□□一匹汗血马,带着十来个女兵英姿飒爽地等在城门外。被众长老急忙拖来的祖父正是午觉过后,在城门上揉了半天眼睛没把人看清,于是就给放了进来。在大厅前嘬了半天茶,总算听清了对方的来意,要那十万将士半月的粮草。一想到这要的可是小半身家,况且对方还指不定能不能有命还回来,祖父半点没有要借的意思。祖父正琢磨推辞时,一看对面来的是个如花似玉的女将军,便调戏道:“将军要的可是我半数身家,我们重锦城从来不做亏本生意。你若没有同等价值的东西来换,这生意是谈不下去的。”

  女将军面色如常的默了默。

  祖父又道:“若是没有,那将军以身相许也是可以的。”

  女将军仍是沉默。

  祖父一看估摸着不用借了,便打算起身离开。却不想那女将军随手挥退了随从,自个儿关上了门,二话不说开始解衣宽带。把尚未通男女之事的祖父唬地一跳,还得端着架子,故作镇定地问她欲意何为。此时女将军已然解的只剩中衣,但仍是没有要收手的意思,她言语淡淡道:“此身已许国,再难许人,但侍候城主一夜倒是还有些时间,只是初次侍人有不当之处,还请城主多担待。”

  就在她把自己扒地就要看见小红肚兜时,祖父抖着手制止了她,憋红了脸急成了结巴道:“你你你……你这女儿家,没有半点礼义廉耻吗?”

  她冷冷的望着祖父,凉凉的笑:“礼义廉耻?我们的十万大军若是攻不下奉江,便会被奉江和桑玉前后夹击。到时各方图利分羹,必定全军覆没死无葬身之地。我们隆阳的百姓势必被人践踏,我的姨母姊妹也将沦为敌军俘虏。你跟我说礼义廉耻,你告诉我,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后来,祖父左右思量了许久,迂回地换了条件,若是陈三小姐能将他打败,他便将粮草借出。

  二人大战上百回合后,陈三小姐以微弱优势胜出。战败的一方精神抖擞地去安排粮草,而胜出那方细喘吁吁地半天跟不上脚步。三日之后粮草集齐,被运出重锦城。

  两年后,陈三小姐嫁给了拥有五万兵士的桑玉王。祖父娶了祖母。

  三年后,陈□□定天下,称帝。

  四年后,璇恩公主,歿。同年,祖母诞下阿爹,祖父遁入空门。

  待我思完这段尘封过往后,皇帝陛下已在太监宫女的服侍下开始进膳。我方觉思绪飘远,连忙回道:“确有此事,”顿了须臾又道:“正因此事,次年饥荒时城里险些饿出人命,太爷爷命人将擅自做主的祖父生生抽了半条命。”

  皇帝陛下随手招了两个人过来我身边,道:“用膳吧。”再无话。

  我悬了半日的心,在半空中稍稍歇了一歇。

  平素在家中,侍候的人已多到令人不适,通常都挥退下去,只留三两个布菜盛汤。但见了此时御膳的阵仗,方觉家里那些实在微不足道。奇的是殿内人虽多,但静得落针可闻,拘谨得我连夹菜都不敢使力,生怕弄出些声响引人侧目。御膳的确新颖又精致,但我实在静不下心细品,只能食不知味。

  饭毕,宫女们将新茶奉上。皇帝陛下端着闭目许久,姿态闲适地令我也忽生困意。我忍着哈欠端平双肩,头顶上那繁重的发冠似要生生折断我的脖子。

  就在我险些要掌不住睡意时,皇帝陛下终于开了金口,问:“南宫卿以为朕此番为何传你入宫?”

  我回话道:“陛下心怀天下,所思所想必与常人不同。臣小小女子目光短浅,实不能揣测圣心。”

  皇帝陛下斜靠在软枕上,撑额问:“你与翊儿说话,也是如此只说三分。”

  我心下一颤,忙从座上起身跪下道:“陛下贵为天子,承王殿下贵为皇子,臣岂敢有欺瞒之语。”

  上头静了片刻,不疾不徐道:“南宫卿的那纸婚书如何了?”

  我跪在冰凉的地板上分毫不敢动,回道:“正如臣奏表所言,在寻婚书时,无意中寻出了数年前已写好的退婚书信。臣如今并无婚约在身。先前臣不知婚约已解,莽撞胡言还请陛下恕罪。”

  上头又问:“不是那户人家,是何许人也?”

  “正是鄙城夏家,夏氏子夜。”

  “爱卿的意思是,你与夏子夜朝夕相处十数年却不知道彼此有婚约。”

  我咽下所有的惊慌,道:“家母及夏伯父早年遇难,家父又云游多年不知音讯,故此知晓此事之人并不多。当年家父说婚约时,我年纪尚幼只当玩笑,如今寻回婚书方知是与子夜有婚约。”

  顶上有细碎的纸张摩擦声传来,估摸着是陛下在看陵叔伪造的那纸退婚书。“这婚书本该一式两份,为何只有南宫卿的那一份,却不见夏家那封?”

  “回陛下,自夏伯父与世长辞后,许多东西已遗失不见,那纸婚书也不知何处,只寻到这退婚书。”

  皇帝陛下又沉寂片刻,方恕我起身。

  他说:“如此陈年旧物也能寻出,当真辛苦爱卿了。”直吓得我不敢多说。悔不当初多此一事。

  末了,陛下问我:“若朕也要十万将士的粮草,朕该拿出何物与南宫卿交换?”终于,终于他还是说出了这话。

  我沉吟半晌后,回:“重锦城并非臣一人做主,但南宫府的库房,臣还有钥匙。”

  “说吧,卿要何物?”

  “臣斗胆,向陛下求承王殿下的平安。”洛尘君此番代父出征,乃是陛下亲点,坐的正是天下兵马大元帅之位。但洛尘君是初次上阵,在外人看来,陛下给他这个位置,目的不过是为了振奋军心,表面功夫而已。

  皇帝陛下道:“翊儿乃一军主帅,不必冲锋陷阵。”

  “但……陛下与臣俱知,殿下他并非贪生之辈。”

  皇帝陛下的声音沉了一沉:“爱卿当知,若上了战场,‘平安’二字纵使是朕也不敢妄言。”

  我徘徊了片刻,仍是说出了在心里积压许久的话:“前方之危不可测,但后顾之忧可免。”吴太尉一事若说没有陛下对太子一方的放任,我是不信的。

  “爱卿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话中的压迫感令我无力承受,只得提裙跪下。

  良久,陛下唤来人道:“拟旨,将罪臣吴跃提出天牢,拜为副将,明日随承王出征戴罪立功。”

  旨意下后,又问我道:“爱卿,可满意了?”

  我连叩三下恭声道:“十万将士的粮草,臣必定竭尽所能集齐,等候陛下命令。”

  “今日之事,绝不会有第二次,南宫卿可明白?”

  我以额抵掌道:“臣,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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