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玉露寒清
我拍着咕咕直叫的肚子,从后院门口转入前楼。还未进门远远的就听见了叽叽喳喳、噼里啪啦的嘈杂声。这一进门简直吓一大跳,拥来挤去的满眼都是人。且大多数都人手一把兵器,大刀阔斧,□□短剑应有尽有。这些兵器或摆在桌子上,或靠在凳子底,琳琅满目的跟进了打铁铺一般。
因着人实在太多,桌位包间供不应求,且来人大多是江湖人士,性格张扬,特立独行,自然脾气就十分火爆。不是这边听人一拍桌,就是那边听人一虎啸。没位置的要位置,有位子的叫上菜,来了一个叫两个,来了两个要一桌,总之不达目的声不休,实在是比菜市场还杂乱几分。几个跑堂的小二哥跟长了翅膀似的东奔西跑,迎来送往,快的脚不沾地,我寻思着要是给他们找个师父正经教着,那个个都是一顶一的轻功高手,指不定还能赶上洛尘君的造诣。
因着人实在太多,我左瞄右瞄也没瞄到洛尘君一行人的身影,心里十分凄凉。这饿了早上饿中午,这是要让我辟谷修仙吗?我自知没有这个仙缘,只好含着一把心酸泪,准备回客房睡个午觉等高峰期过后再来觅食。
这个决定来的快脚下行动的也快,没能顾及前后左右,一转身就看见一个装着酒菜的大托盘迎面而来。要命的是正中央摆着一大盘油光发亮的麻辣肉片汤,我几乎可以预见浑身肉片汤一手大燎泡的悲惨境遇。可偏偏此刻满脑子里想的竟然是,我真的没有衣服换啦!愣是没转过来。
眼瞅着那大托盘就要沾上我的衣裳时,左侧手臂一紧,我随着那力道转了个半圈,生生与那大托盘及小二哥错了开,我拍着胸脯暗道好险。和我一样惊魂未定的小二哥,亦长长松了一口气,他又忙又急也顾不得许多,正准备对我大骂一通时,却在看到我身后处时生生咽了回去,皱着一副苦眉道:“小人该死,险些冒犯了,只是这人多忙乱,公子,你下回可看着点夫人。”
我有点懵,他说夫人?谁呀?
后头有声音传来,清彻而略微的低沉,“去吧。”
我将这声音辨了一辨,扭头去看,果真是洛尘君,只是现在只有我和他两人站在这,如果那小二哥说的公子是洛尘君,那夫人难不成指的就是,我。
我回头去看小二哥时,他已边喊着“借过,借过”边左躲右闪冲进了人群,我气鼓鼓的对着洛尘君道:“你说这小二哥,眼神忒差了些,我这还没梳髻呢,而且”捏了捏自己的脸:“还粉嫩成这样,哪里就成出嫁的妇人家了,”最后愤慨的总结了一句:“委实太差了。”
洛尘君淡笑不语,我觉得他这是在默认我的话,只是一个大男人不好同我一样骂街,顿时觉得就算他是个飞贼,也是个能明辨是非的飞贼。
洛尘君将我领上了二楼头一个的雅间里,能在生意这么火爆的客栈里包下一整个雅间,可见洛尘君还是个很有能力的飞贼。
我和飞贼洛尘君愉快的开始用饭,阜溟及其他几个护卫却没有和我们同桌。阜溟虽然一副冷冰冰地,跟我欠他几百两的样子。但根据他又给我送药又给我送饭还给我送新衣裳,将我一个毫不相识的外人,照顾的妥妥当当一事中可以看出,他实则是个外冷内热的好人。因此对他的印象倒还挺好,一想到他可能到现在还饿着肚子,就向洛尘君问了一问。洛尘君说他们早已吃过,现在大概在喂马或者给阿末洗澡。
我很奇怪:“那你为何不跟他们一起吃?”
洛尘君在他面前架着的三双筷子中挑了一双,夹了块煮的香脆爽口的笋尖放进碗里道:“等你。”
我扒饭的筷子停了停,将黏在下唇的一粒米饭咬进嘴里,拿筷子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等我?”
他抿着唇挟着一丝笑意,“与你一块吃饭,似乎胃口能好些。”
我长长的哦了一声,心里有些怪怪的滋味。洛尘君抬眸望了我一眼不咸不淡道:“不想与我同桌?”
我连忙摇摇头,吃了免费的午餐还嫌弃付钱的人,那就太忘恩负义了。我将筷子撑在碗里看着优雅执筷的洛尘君道:“头一回被人比喻成下饭菜,心里有些奇怪,这感觉就像是一个擅长骑术又热爱良马的人被别人比喻成了一匹马,若是不接受吧,似乎贬低了马,若是接受吧,又好像对不住自己,诚然我真的是个好酒佳肴的忠实追随者。”
洛尘君偏头看我,如揽了满天繁星的眼笑意浅浅:“玉溪姑娘,真是思致奇绝。”
我好不谦虚的应下:“从前陵叔也这么夸过我,不过他说的比你要含蓄些,他说,夷嘉,你真是朵奇葩。”
洛尘君眸光闪了闪,道“你陵叔说的不错。”
葩者,花卉也,从自古以来的诗文中可以看出被比喻成花的大多是美人,所谓奇葩约摸就是一个才思奇绝的美人,被陵叔如此拐弯抹角的大夸特夸了一番,我真是十分的欢喜。
不过等这欢喜劲过了,我便将方才无意间说出口的那声名字给想起来了。我觉得洛尘君对我如此坦然,飞檐走壁都带着我去,连飞贼这般隐晦的职业也没对我隐瞒。我却连个名字也不告诉他,委实不够意思。斟酌片刻后道:“虽说玉溪这名字我甚是喜欢,但其实我家人都唤我夷嘉,化险为夷的夷,嘉言善行的嘉。”
“夷嘉。”他沉吟了片刻,“看来令尊希望姑娘做个平平安安的好人。”
我摇摇头:“我的名字出自于诗经,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我爹希望我做个相夫教子的贤妻。但我娘说宜家二字太浅白,会让人觉得腹中空空没有内涵,所以就给改了如今这两字。”
他放下筷子,慢声道:“为了一个名字就花费了如此心思,你爹娘定然是很疼爱你。”
我没有接话低头趴了两口饭,喝了几口牛肉汤,吃的很投入,像是不经意就忘了他说的那句话。可当筷子落在那盘笋尖里时,手却忽然失了力度,对着笋尖迟迟没能下手。须臾后,从左侧边伸出一双象牙箸将那笋尖夹进我碗里,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飘:“是,是很疼爱的。”
六岁那年,不善工刻的阿爹曾花了一整夜的时间,用竹子给我做了个精巧可爱的鸟笼,用来饲养子夜送我的一只黄鹂鸟。后来黄鹂鸟不吃不喝我怕它死掉只能抹着鼻涕眼泪将它放掉,阿爹哄我说:“嘉儿,记住,永远不要为不喜欢你的人落泪。”
我耿耿不乐,放不下那只黄鹂鸟,对着阿爹抽泣道:“我对它那么好,它为什么不喜欢我?”
阿爹说:“不喜欢你的人总有千万种理由,不要试图去深究全部,因为并非每一种理由都是你的错,不喜欢你的人并不都是因为你不好。但是夷嘉,喜欢你的人却能包容你所有的欠缺,就好像爹娘一样。”那时候年纪小对于这些话全然不懂,到现在也只不过是半懂非懂。阿爹是个很有学问的人,他说的话我总要想好久。八岁以前我都坚信,他和阿娘一样是很爱我的,但如今我似乎已不敢再这般确信。
正当我将一碗白饭快戳成糯米团时,门开了,满脸是汗的小二哥端着托盘,托盘上面一壶酒,猫着腰的小二哥一边解释着:“对不住,来晚了。”一边将酒壶放在我们桌子上,重复三遍“慢用”后又退了出去,随便带上了门,一套动作快的我们来不及反应。
我望着禁闭的房门又看了看这壶酒:“小二哥是不是送错了?要不要给送回去?”
洛尘君将一只酒杯用热水泡净倒去后,放在我面前道:“你方才不是说你是美酒佳肴的追随者吗?现如今这天下第一名酒就在你面前,你确定不要喝上一杯?”
南宫府里多酒鬼,头一个是江三长老,次一个是我爹,再一个是子夜他爹夏老伯。闲来无事,他们仨就在花园里头摆个桌,搬上两大坛子,望望月亮看看花,顺便吟吟诗作作对。当然后两者是我爹和子夜他爹的下酒菜。江三长老大字不识几个,此生说过的最有文化的一句话就是在他大婚当日,喝的半醉的江三长老拉着我爹的手:“此生有你,我之大幸。”我爹手里的酒盏“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才听他含含糊糊叫了一声三夫人的名字。所以三长老的目的很明确,那就是喝酒,喝酒,喝酒。
每回我来找爹给我讲睡前故事时,老爹就会眯着醉眼拿根筷子沾酒喂我,我皱着脸吧嗒吧嗒两声。经年之后就练成了现在这样千杯不醉的酒量,同时也成了重锦城里品酒品的最好的女孩子。我为此很是自豪,同样很自豪的老爹睡了半个月的书房,阿娘还吩咐兰姨务必在老爹喝酒时看好我。因此我的鉴酒水平一度停滞了许久,直到成为家主后才有了质的飞跃,到如今,已成一本活生生的鉴酒书。
我指着这个看似没什么稀奇的酒壶问正在泡洗另一只酒杯的洛尘君:“你说这是天下第一名酒,玉露寒清?”
洛尘君浅浅一笑:“我点的酒确然是叫这个名字。”
洛尘君给我斟了一杯,我嗅了嗅,又小尝了一口,含在嘴里抿了一抿,而后起身准备出门,却被洛尘君拉住手腕:“你要去哪?”
我面容严肃道:“我要去找掌柜的理论为何以次充好。顺便帮你把多付银子要回来。”
洛尘君松了我的手腕,又给自己斟了一杯,拿到嘴边抿了一口道:“这酒清香甘洌,味道不错,但你说这是次品,何以见得?”
玉露寒清、奚玉、流光锦及雪顶含翠并称为重锦四宝,是我们重锦城响当当的招牌。要这都能识错,那可真就对不住我喝的那千千万万杯酒。
但跟洛尘君不能这么说,玉露寒清很稀贵,每年上贡的也不过是数十坛,外卖的更不过了了,剩下的留为自用。若我跟他说这酒我从小喝到大,是个人都能猜到我和重锦城的关系,如此就太暴露身份了,这不符合我一向低调的作风,所以我只得给他科普一下:“我听陵叔说,玉露寒清,由冬至那日梅花上的初雪,和雪后三日茶花上的清霜,及夏至那日青莲蕊间的露水,并一口桃花叶下泉的泉水四水相合并上佳香米酿制而成,因前三者乃机遇,后者又受地理约束,故而稀贵,玉露寒清,清而不淡,寒而不僵,色泽明亮,芳香悠长,但这酒,香而不纯,绵而不厚,入口冲刺,回味不久,余香不浓,明显就是加多水以后太淡又冲了其他酒。这个奸商。”
我越想越愤慨,拍案而起:“我得去跟点了这酒的人解释清楚。”
我这一起身,洛尘君却笑了:“你是怕有更多的人受骗上当?原来夷嘉姑娘还是个古道热肠的女侠士。”
我厚着脸皮收了这话,点点头:“这是其中之一,主要是我不能让他们砸了玉露寒清的招牌呀。”
要是市场上次品多的,那这生意肯定是要差的。以我对陵叔的了解,他极有可能加大玉露寒清的出口量,让更多的人知道真酒的味道,以挽回声誉。那南宫府的库存铁定会被搬出来,我的心肝宝贝酒呀!
洛尘君看我一副要跟人干架的架势,又想来拽我,不过这回我可学聪明了,往离他远的那段走。他手指拂过我的袖摆,仍保持着微倾得姿势,如一个邀请的模样,十分赏心悦目。正当我将将赏了一半的时候,门外传来像是踩在楼梯上的脚步声,和小二哥急急忙忙的阻拦声:“小姐,楼上雅间真的已经客满,小的真的没有骗你呐。”
一个尖细女儿声喝道:“有是没有我们看过了才知道,我听说你们这店通常都会给贵客留一间雅间,我们家小姐的身份可决计当的起你这贵客二字。你个臭跑堂的,还不速去带路。”
这声音我似乎在哪听过,耳熟的很,但一时记不起来。门外的小二哥几乎要哭了:“小的知道,刘小姐您是贵客,神农世家的面子谁敢不给呀,但小店先前不知各位大驾光临,已将雅间都安排了出去,现如今平白去赶人家也不合适不是?。”
神农世家,刘姓小姐,还有刚才那个熟悉的声音。我脑袋轰了一轰,冤家路窄,在这里也能遇上刘翩翩,方才那个尖细刺耳的声音可不就是她的爪牙碧茵小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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