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宿敌谢南曦
曾经看过这么一句话,汉宫金粉,不增飞燕之妍;洛水烟波,难写惊鸿之丽。大概得意思是说,美人之貌,无需王宫宝殿之辉映,亦非诗词歌赋所能写。那时只觉得,我的亲娘呦,这得美到何种程度呀!我看《高唐赋》、《洛神赋》、《登徒子好色赋》时,觉得赋中描绘的女子简直集天下间所有女子的美态于一体,堪称美人中的和氏璧。纵使不能个个成为倾国祸水,好歹也得值五座城池那么多。
但眼下看到谢南曦的那个瞬间,我忽然觉得先头那两句兴许还是有点道理的。什么叫百闻不如一见,书中所写未免死气,他人所传也只是个人所关注的局部。当一个美人如此鲜活完整的站你面前,哦不,眼底的时候,一切言语都显得欠缺而苍白。如果这就是谢南曦,那陵叔的夸赞都得翻倍。
今夜她穿着一身秋白色曳地长衣,身量保守估计高我半个头,她的表情很淡,眼神很淡,举止也慢,但偏偏这张脸生的那叫一个明艳。她从门外进来,正好对着灯光,整个脸看的八分清楚,带着两分的朦胧,简直完美到极致。蛾眉弯弯,平舒未蹙,樱唇红润,薄厚正当,脸型是标准的鹅蛋脸,像被一个工匠细致打磨过,润乎如莹。她并未佩戴多余的头饰装点,只在发心梳起三两条小辫系着与衣服同色的锦带,身后应当是长发如瀑。
她走的无声无息,双眼再看到弄墨的蓝玉公子时有了神采,像暗黑中冉冉升起的光亮,不耀眼却足够好看。
直到她走到那瓶海棠花前,蓝玉公子也没有抬头,她抬手抚了抚开的极好的海棠,声音亦是淡淡的,“这海棠全开,已无含苞的景致,明日我将它换了可好?”
蓝玉公子未抬头也未说话。
她好像并不介意,或者说我也看不出来她介不介意。她将他遗落在书案上的几本杂书理了理道:“二更天刚过,夜已深,早些休息吧。方才翻账务时寻出一本膳簿,里头的菜式新鲜,预备着明天给你做上两道。”书进书架后,她又从一旁的梨花木屏风中,拿下他的外衣披在他的肩上,“夜深天凉,要作画也还披着衣裳才是……”
她自导自演这幕戏,身为男主却做了半天木头人的蓝玉公子终于放下笔,似不经意的右肩外旋,外裳滑落委地,如一片巨大的落叶。我看不清蓝玉公子的表情,却听到他话语中的疏远冷淡:“谢庄主,你认错人了,在下不是他,亦受不住你对他的好,实则也不需要……”他顿了一顿,声音渐轻,带着些许无奈,“我只想离开。”
她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曲膝蹲身捡起外裳,轻轻抖了抖,挂在臂上,脸上没有任何委屈抑或不满,看着蓝玉公子道:“去休息吧,阿暮。”
蓝玉公子与她对望片刻,语气中有隐隐的怒意:“在下公西宇,庄主莫要再记错了。”
她垂目,半晌应了声“……去休息吧。”
自称公西宇的蓝玉公子双手握拳紧了紧,又松了松,视线朝向桃木窗的方向,语气渐渐恢复了平静:“谢庄主,在下知道不是你的对手,就算你不用这消功散,在下也未必逃的出去,只是希望你想一想,你认真再看一看,在下公西宇并非庄主所爱之人,若有一日你真正的心上人归来,却看见你对我这般,你让他如何自处?你自己又如何自处?庄主,你莫要痴心错付了。”
谢南曦默了一会,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没有错,我不会认错。”
公西宇还想说些什么,谢南曦却忽然凑近他,他连忙后退,却被书案所阻,他只得微微后倾,以保持与她的距离。灯光照亮他的脸,我细看了看,并非俊美的让人不能自持。撇去私心,公道的讲,论清俊不及子夜二分之一,论沉稳,不及陵叔二分之一,论卓逸,不及洛尘君三分之一。可巧的是他三者皆有之,且相容相合,带着两分平易,令人十分想亲近。此刻他面带些许诧异之色,看着近在咫尺的谢南曦,在谢南曦将他右肩的衣服掀开时,他涨红着脸,眼里是羞恼薄怒,语气也强硬了许多:“你在做什么?”
我瞪大眼,倒吸一口气,无声的咬住了自己的拳头,然后又一次烧红了脸。倒不是因为我看了别人的光膀子,而是忽然想起我自己的光膀子被别人看了,且看的人现在就在我身边。只要是个有半点羞耻心的人,大概都会有所反应,何况是一向品行端庄,举止有礼的不才在下我。我没好意思去看洛尘君的反应,似乎我们都不约而同的准备将午后之事遗忘,我收了收神勉强将心思全用于偷窥。
底下,谢南曦凝视公西宇肩上一片裸露的肌肤,神情幽幽道:“那天,是阿娘的祭日,我喝了许多酒,在你客栈的楼顶上吹了半夜风,后来,你寻来,试图带我回屋,却被我的追月剑打的险些丢了半条命,你冒着可能会被刺死的危险将我抱在怀里,你说,南曦,不是所有的眼泪都要流进心里,你且将冷硬卸下,我来替你撑一撑好不好?你说你可以哭,也可以咬人撒气。一般的女孩子生气了都这样,就算你不是一般的女孩子也可以这样,我听了你的话当真咬了你,这个牙印从那时候就留下了,阿暮,你还记不记得?”
公西宇眸光闪了闪,将自己的衣服拉好,脱离了她的控制,走出两步背对她,声音涩涩又多了丝柔情道:“这是菀儿留下的,去年秋日好友约我秋游,她因家中有事来晚了,匆忙赶到之时,撞见朋友的小妹送我东西,她一时生气,才咬了这一口,狠劲大了些,留下了这印记。”
他说这话时,语气中的宠溺和偏爱,饶是愚钝如木头也能听出来,何况是掌舵洛霞山庄整个家业的谢南曦。她背对我们的小洞口,我看不清她此时的表情,只是看见她,衣袖微动,拨开了按压宣纸的文镇,将公西宇方才做的那副画看了一看,然后折好,放在烛光上点燃,火光在她脸上忽明忽暗的跳跃,她声音轻轻的没有波澜:“是不是她死了,你才会想起我了?”
公西宇惊吓转身,连忙走近拍掉即将灼伤她手指的宣纸,大喊道:“谢南曦,你到底想做什么,你要我说多少次,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你若是敢对菀儿不利,我一定和你同归于尽。”
谢南曦微微抬头,我终于看清了她的脸,她还是如方才一样淡淡的表情,只是眼中的火光渐渐微弱,她依旧执着:“我不会认错,阿暮,你只是还没记起我。”
公西宇还想说什么,她并指一点,正中他的睡穴,她抱着他慢慢滑下的身体蹲坐在地上,身后曳地的长裙如一朵盛开的莲,及腰的长发如一匹色泽光亮纯正的缎,她将侧脸贴在他的额间喃喃道:“阿暮,你不要说话……不要说话……陪着我就好。阿暮,你什么时候才回来,我怕我撑不到你醒来的时候,阿暮,我累极了。”
我觉得鼻子有点酸,心里也有点酸,我的宿敌谢南曦,她就快被打败了,败给了自己的心。
我这边还没酸完,就被洛尘君拍了拍肩膀,他给我使了个眼色,然后还没等我分辨出来这个眼色的意思,他就拎着我腾空离开房顶,其间扔了两个石头子,扰乱了守卫的视线,成功出了院,在重新潜出去的路上我问洛尘君:“你要的东西不是还没找到吗?这就走了吗?”
洛尘君一边眼观四路,一边耳听八方,然后回我:“我来这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当然得走,不难等你的宿敌来抓,可就没那么容易抽身了。”
我又想起那个运气比我还差的谢南曦,某根心弦像被突然触动,却忽的明白了点事“你是说,我们已经被她发现了?”
洛尘君正带我过一座大假山,七洞八洞的绕的我头晕,他却十分清醒,左拐右拐一点也不含糊,还能分点神回答我的问题,“她进门时差不多就发现了。”
我有种偷窥被发现的羞耻感,“那她为什么不出来抓我们。”
“一来我们对她没威胁,二来,大概除了那个阿暮,现如今已经没什么事能令她上心了。”
我很同意洛尘君的话,只是有一点疑问,“那她为什么还广布英雄贴,办什么群英会?大费周章的不是更累。”
“她在等一个人。”
“谁?”
我话音刚落,他就把我的脑袋按低隐在树丛里,因为靠的过近,我们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心跳,接着是不远处传来的吧嗒吧嗒脚步声,待脚步声走远后我又有了个新问题:“洛尘君,你为什么会同意带我来,你一个人不是更方便吗?就算我求你,你也可以把我扔回客栈呀。”
洛尘君将粘在我发丝间的一片叶子拿掉,思了片刻道:“大概是为了挑战高难度和增加旅途乐趣。”
我说什么来着,洛尘君真是个与众不同的飞贼,简直是飞贼界的嵇康陶潜。
我们翻出山庄后,洛尘君从袖口里抽出一个小短笛略略吹了两声。笛声脆鸣,悠悠荡荡,响在林间,惊起飞鸟一双,引来阿末一只。阿末从高墙上跳进我怀里时,我想明白了一件事。那日阿末在林子不管不顾的一通乱跑,果然是受了这笛子的指引,而那时的吹笛人与我眼前的吹笛人很明显是同一个,所以归根结底洛尘君救我是应该的,准确来说,害我受伤中毒的就是他这个罪魁祸首。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太牵强,要不是我自己要跟着阿末,就是他吹翻了天我也伤不着,细思下来,我还是欠了他一个人情,还是保身救命的大人情。我南宫夷嘉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这笔账以后终究是会还的。
从红云山上下来时,更夫将竹梆子打了三下,已是三更时分。天边的月亮也滑至松稍,四下寂静无声,月光撒在青石板铺就的大街上,只有我和洛尘君一长一短两个黑影。搁在从前这时候我若还醒着,那只能是午夜梦回,被噩梦惊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出去跑了一趟后,还在大街上闲步。这严重违反了我的作息规律,可想而知我的瞌睡虫是瞌的有多起劲,致使灵台昏沉,双眼朦胧,如同走在梦里。
我脚步虚浮的走着,前额不知碰撞了何物阻了我的前路,好在软软的并不疼,头顶有声音传来,嗓音很好听,像一曲音色特别的催眠调:“是不是累了?要不要歇一歇?”
我向前倾了倾,将半个身子靠在那软柱子上借力,心里迷迷糊糊的回答,我要歇一会儿,就一会儿。欲睡将睡间,双脚似乎踩空了,腘窝处像是横了根软木头,脑袋后头还垫了个软枕,但这软枕有些高,还有些歪,我只能枕一侧,四周都是带着淡淡梨花味的沉水香,令人很踏实,真的好困,好想睡……
再睁眼时已是次日清晨,我躺在客栈房间里挂着蓝白色帐幔的大绣床上,身上依旧是昨日的青裳。我对自己是如何回到客栈的事情记忆短缺,只记得特别困想靠着柱子休息会。不曾想这一休息就睡到了大天亮,哦不,确切来说是早饭已过午膳未做的食物空窗期。昨夜与我同行的,除了阿末就是洛尘君,阿末那小身板估计是驼不动我的,最大的可能是洛尘君送我回来。他既然能将我拎上红云山,那再把我拎回客栈实乃相当轻松之事。从他没有丢下我不管这事可以看出,洛尘君是一个很有江湖道义又乐于助人的飞贼。
我向小二要了两大桶热水,将昨夜的风尘树屑洗刷干净,换上一身阜溟小哥不知何时送来的新衣裳,神清气爽的准备去吃饭。
我们下榻的客栈比较讲究,前楼是吃饭喝酒的酒馆,后院才是睡觉安寝的客房,中间隔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种了花草,摆了张石桌,养眼之余也提了提客栈的档次。虽然这样的设计可以隔绝外街的喧闹安心睡个好觉,但对于吃饭就有些麻烦了,得穿过院子到前楼去。早饭未用正饿的手脚发软,还要走这么长一段路,当真是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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