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洛霞山庄
陵叔教我,遇敌时,能打赢的先动手,这叫抢占先机先下手为强;打不赢的,踢一脚再跑,这叫输力气不输脾气,不过代价是你很可能会被打的更惨。而我从小就是个没力气也没脾气的人,所以看到打不赢的,我第一反应是躲,躲不了就跑。之所以我现在要自不量力的去追一个我绝对绝对打不赢的人,完全是因为,阿末似乎也看到了那人影,然后一撅屁股奋起而追。我明知可能会遇上一个龙潭虎穴,但又不忍心丢下阿末不管,哎,真不知和它的相遇是孽呢还是缘。
我跟着阿末,阿末跟着那个人影,我们仨将沿街屋顶上的瓦片踩的嘎吱响,时不时还滑下去两片。当然这些声音都来源于我,因为前面那厮如蜻蜓点水,燕过无痕,似乎长了翅膀一般,我偶尔看见两眼就不见了。我看到最多的是阿末的大红尾巴,我一直都以它的红色招魂幡作为目标努力在追,在将将掉队时狠踩两块瓦片加快脚步,瓦片落地的啪啪声,也时断时续。
我曾听闻郢湘城在几十年前是江湖人士聚居地,想来这夜半无眠的梁上君子也比别处的翻几倍,以至于城里百姓的心理素质和睡眠质量普遍高于其他人,即使这样的动静也没人点灯来看。我正赞叹于他们的睡功,却见前方的屋顶的横梁处静静地立着一修长黑影,萧肃清穆,俊逸如竹,随风起落的衣袂平添几分不真实,好不似凡尘人,倒像极闲来下界游玩的仙。唯一将我拉回现实的是他面上的银铁之物,在月光下反射出银色微光。我想仙人大概是不会戴面具的吧。
我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险险停下,一眼就看见了窝在他怀里的阿末,不知道他施了什么药,阿末竟然乖乖的窝在他怀里特别安静,只是两只眼睛还乌溜溜的证明它至少还活着。我看着眼前这人的架势似乎是等着我来,然后兴师问罪,我立马顺着他的意示弱道:“大侠,你能不能把你怀里那个猫……额不是,狐狸。诶,总之那个小活物还给我?它没有恶意的,他完全是迷醉于您的仙姿,想亲近之,仅此,而已。”
他低头看了看阿末然后不发出半点声音的一步一步走进我,对于他的忽然靠近我很不解也很惶恐。终于在他离我三步远的时候,我把心一横,转身就跑,心里大喊:阿末,等我去搬救兵。
我转完身刚迈出一步就被人给揪住了左肩,我为他拽的不是我带伤的右肩庆幸了一下,还没庆幸完身体就被迫转了个半圆,眼前蓦地放大了一张脸。首先看到的是一双如星光般灿烂的眼,揉着月光熠熠生辉,深不见底。往下是□□如山的鼻,亮泽微薄的唇,弧度完美的下巴,光滑如玉的肌肤。
我看见他圆润的喉结动了动。于是不知为何,我也跟着莫名其妙的咽了口唾沫。看那人眸色渐深,我讷讷道:“无名公子,你是怎么在摘下面具的同时跨过三步然后抓住我?”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有这么一问,楞了片刻后答非所问道:“在下不叫无名。”
说到这我才想起来,还没问过恩公的大名。可是有个问题很麻烦,如果我问过他的名字,少不得要告诉他我的名字,但陵叔说过江湖多事非人心险恶,出门在外最好不要用真名。而且像我这样的大人物通常都有个艺名,让我也取一个以备不时之需。
正当我苦思冥想,要给自己取个有诗意有内涵又顺口的名字时,画罗来约我去种花,就把这事给耽搁了。事到临头要用时,真是一点想不起来。我正搜肠刮肚间,很快就要有名字的无名公子道:“姑娘可是在想,是否要将名姓告知在下?”
我诧异的看着他,我心里想的事他怎么会知道,莫非他会读心术?
只见他嘴角微弯笑道:“姑娘不必纠结,名号不过一个称呼罢了,在下君洛尘,君子君,洛神洛,尘埃尘。姑娘面似白玉,眸清如溪,在下唤你玉溪如何?”
我沉吟片刻仰脸笑道:“玉溪,是个好名字。”
他亦笑,眸中盛满星光。
我问他:“洛尘君,你刚为何忽然停下?”他方才跑的那样快,明显是不想让我和阿末追上,又为什么忽然改变主意,还把面具摘了以真面目示我,令我很好奇。
他示意了下我脚下被踩碎的瓦片:“我怕有人去报官,把我们当贼抓了。”
我点点头,诚然我不是贼,但是,我望向他:“你不是贼吗?”
他微楞,而后含笑问我:“为什么这么问?”
我看他一身改造精致的夜行衣,笃定道:“半夜三更不睡觉,非奸即盗。”
他将怀里的阿末换了个姿势抱:“你说的包不包括阿末和你自己。”
我立马撇清:“我们两是为了来追你。”说完后我觑了他一眼,端高姿态道:“要是你带我一起去的话,我就考虑一下不去举报你。”
他镇定抬眸,凉凉的望了我一眼:“你这是在提醒我杀人灭口。”
我遍体生寒,哆嗦了一下,跳开一步,双手缩在胸前,扁唇道:“你要是杀我,我陵叔……”但一想陵叔不认识他,子夜,子夜倒是认识他,但是不知道我和他在一起,罗隐和子夜情况一样无法指望,画罗……嘿,我在想什么呢,我这不是还没死吗?我可以跑啊。我正准备逃,却又被他按住了肩膀,以我的身手今天肯定难逃一劫了。刚才还给我取名字呢,现在就要打要杀的了,人心果然善变,我戚戚惋惋的看他,控诉这世间无常。
他忽的一笑,如冰雪之中破出一朵白莲花,:“在船上的时候看你不是挺聪明的吗?怎么忽然就变得这么好骗了。”
我摸不准他这阴晴不定的态度,扁扁嘴道:“那情况不一样,那时候我们有五个人,现在就我一个。”
他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我,似乎明白了什么,然后又将手里的阿末换了个姿势抱,说:“我要去洛霞山庄,你确定要去?”
我一副了然的样子:“这郢湘城的宝贝大多在洛霞山庄,我一猜你可能就是去那,不然我也不会叫你带我。”
他微有讶色,不过一瞬,“你去洛霞山庄有事?”
我将双手从袖中亮出,握成拳相碰:“去会一会宿敌。”
“你和洛霞山庄有仇?”
我认真的点头,咬牙道:“我被她的名字□□了七年,她竟然都不知道我,你说可不可气?”
他学着我的表情严肃道:“可气。”
洛霞山庄位于红云山的半山腰上。决定帮我去看看宿敌的洛尘君,一手拎着我,一手分枝拂叶,脚下不停地用了约摸一柱香的时间,我们就已经落在了洛霞山庄的围墙上。我极目远眺,这几十丈的红云山只用一柱香的功夫还带着我这个大包袱,洛尘君绝对可以做到千里不留行这境界,顿时对他很崇拜。不过在崇拜之前,我趁着等阿末的功夫抓紧看了看,传说中灿若云霞遮满天的天下海棠第一品。只可惜夜色昏暗,即使种了遍山的海棠,又时值花开之际,也没赏到几分春色,只隐约看到染色过深的重重树影。
夜色中一个小点逐渐放大,东跳西跳的最后跳进我怀里,正是被洛尘君以体重超标急需减肥为由,抛弃的小狸猫阿末是也。此时它窝在我怀里,四肢颤抖发软,还不时的咔气,想来是累的不轻,看的我挺心疼。
我觉得阿末像猫又像狐大抵就是传说中的狸猫,之所以它白身红尾应当是变种失败的缘故。洛尘君听完之后夸我冰雪聪明,逻辑清晰的令他辩无可辩,还顺便将他叫君洛尘的事情提了一提。但我始终觉得洛尘君更为顺口,就将错就错了。他见我如此有主见,也就放弃了要为自己正名的想法。
我和洛尘君并阿末小狸猫悄然潜入山庄,有洛尘君的指引,我们三一路通行无阻,分花拂叶来到了一个小别院前。这个小别院戒备明显比其他的地方都森严几倍,估计藏着什么价值连城的大宝贝,我想大概这就是洛尘君的目的地。虽然我还是无法将他这张脸和飞贼连凑起来,但他做的事的确很飞贼,比如神乎其技的轻功,比如能气死巡逻队的隐蔽术。
且他对洛霞山庄的地形似乎十分熟悉,专往守卫薄弱的地方走,一路来到他的目的地。虽然我的目的地是去有洛霞山庄新庄主谢南曦的地方,但我现在是寄人篱下,自然没有多少自主权。我只能等他的事情办好后,再趁着他的高兴劲求他带我去看看传说中的谢南曦。
我抱着阿末和洛尘君隐在长势不错,茂茂密密的灌木丛里。洛尘君目光如炬的注视着前方的动静,估计连眼前飞过几只草虫子都已被他暗暗记了数,活生生的守卫们更不消说。我觉得他这人挺谨慎可靠的,唯一的欠缺大概就是比较磨蹭。这意味着我见到谢南曦的时间将延迟许久,好人如我决定助他一攻。我将阿末抱着猫着腰偷偷走远了些,才一动手就给他抓住了手,他压低声音问我:“你要去哪?”
我以口型回他:“我要去帮你。”
我执意要走,他不敢弄出太大动静只好尾随我,我们三转入一边的墙角处的大石块后面蹲着。我将阿末放在地上,摸摸它的脑袋,笑容温和道:“阿末乖,来,跟我学,喵……”阿末不明所以得看我,洛尘君却似乎很有兴趣,问我:“你准备把它彻底驯化成猫?”
我摇摇头:“那多跌价呀,我目标是让它成为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狐狸,不过现下形势所迫,必须让它拉低姿态学一学猫叫?”
洛尘君单手支膝,偏头看我:“目标远大,不过你是想让它去引开守卫。”
我赞许道:“聪明。”然后专心看着阿末再接再厉:“阿末快跟我学,喵……”阿末楞楞的看我,挠挠白爪子,半晌吐出一声拖着长长尾音的“猫……”
我当场石化,赶紧悬崖勒马,绝对不能让它有自己其实是只猫的心理暗示。不然我雄赳赳气昂昂的狐狸,真的要变成只会撒娇睡觉的大懒猫了。
洛尘君看我一脸惊吓的样子,安抚我:“它的模仿能力一向这么鬼使神差。”
原本我是这么计划的,让阿末去弄出动静,把看守的侍卫引走一半,我和洛尘君就趁这空档溜进去。如果阿末不幸被发现,就让它把大尾巴藏起来然后学一声猫叫,以此隐藏它特殊的侦查身份。这红云山上的野猫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吧,这大晚上人乏眼困的,那些守卫肯定不会多去追究。我们就能轻松过关了。
洛尘君听了我的计划后觉得可行,就让阿末去小院外的树林里头蹦哒蹦哒,务必要弄出动静来。我看着阿末离去的红白影,担忧的问洛尘君:“我还没教会它猫叫呢,它万一会被人发现抓住了怎么办?”毕竟长得堪称动物界神兽之首,打它主意的人定然不少。
洛尘君目光沉定看了眼阿末:“要这几个废材就能抓住它,我就把它炖了。”
我看见正要出墙的阿末后腿抖了一抖,滑下墙头,似乎掉了树丛里,唰唰啦啦的一片叶子声。
院里守着房门的六个侍卫立马警觉,相互对了个眼色,悄悄的出去了两个。洛尘君捏起一个石子扔向石道另一边的树丛里,唰唰两片叶子声。剩下的四个人面色凝重,其中两个打头阵过去了,剩下的两个目光亦是紧紧跟随着他们的方向。就在他们目光全都集中在那边的档口,洛尘君拎起我跃上了屋顶,快落下时又扔下了一个石子,刷刷刷打掉了几片落花。果然其中一人终于受不住这种无形的压迫大喊了一声:“什么人?”正好掩盖了我们落瓦时的细响。
院中四人两人看门,两人小心翼翼的拔出手里的剑,朝树丛里左戳右戳,戳到我们刚才潜伏的树丛时,仆啦啦飞出了一只大白鸽子。我这才想起刚过花园鸟架时,洛尘君顺了一只白鸽子放进怀兜里,我以为他是见这鸽子丰膘体肥,准备顺回去做乳鸽,没想到竟是如此用处。果然是我太小看飞贼们的想法了,惊觉自己这江湖经验缺的,简直鼠目寸光呀。
接着另外两个守卫一脸轻松的从院外跑回来,说:“是只黄鼠狼,往林子外边跑了。”院里侍卫也松了一口气:“难怪,这刚才窝了一只鸽子,定是那黄鼠狼追鸽子追到这了。”
刚才贡献出一声大叫帮了我们大忙的守卫啐了一口道:“这大半夜的可不糟人心吗?倒八辈子霉落了这个差。”
其他人道:“别抱怨了,仔细被庄主听见,扒了你的皮。”
那守卫咬牙道:“难怪都二十几了还没人要,纵使生了天仙一样的脸,就她这手段谁敢要呀。那不得家无宁日呀!”
有个守卫往里头努努嘴道:“这不收她的人就来了吗?据说这个还是抢回来的。”
其中有个年纪大的看他们越说越没边连忙阻止:“得得得,过过瘾就算了,小心别把命丢了,庄主再三嘱咐过,这人得看好,你们还是留点神别唠了。”其他几人这才停了言语,各守各位。
对于他们把阿末认成黄鼠狼一事,我十分愤慨,这还不如被看成猫呢,他们这什么眼神呀,瞎吗?不过幸好他们瞎,阿末估计没什么危险。
我听完这些话的时候,洛尘君已经在瓦底掀出了两个洞,正好我们两一人一个。下面的灯光很足,从洞里头射出些许微光。我以手挡光趴在那个洞口处往里瞅了瞅,是个挺大的房间,桌椅板凳床一应俱全,还有书案和书架。书案边上摆了个灰青色的大瓷瓶,瓷瓶里头插了数枝盈然绽放的海棠,侧枝旁出,很有风韵。书案中间摆着一张染了半边墨迹的宣纸,上面的具体内容由于距离过远,无法看清,像是一副画。书案后边书架上摆满了书,应该还是新的,都没落上什么灰尘。总而言之这屋像是在卧室里格了个书房,又像在书房里摆了张大床,特别适合寒窗苦读的书生们,但就不像一个藏宝匿珍的库房。
我心里思忖着,难不成洛尘君这次要盗的竟是一本书,不想洛尘君的盗趣竟如此风雅,简直古往今来,天下第一雅盗。带着满腹疑问,我抬头看向正凝视着屋内动静的洛尘君,他像是有所察觉地抬脸看我,室内的灯光透过瓦洞照在他脸上,更添一种如梦似幻的□□。我看着看着就看出了一种正在做梦的错觉,胸中鼓起一丝邪气,我抬起哆嗦着的手靠近他的脸,两指相并轻轻捏了捏他滑润如琳锵玉的脸,低着声音问:“你疼不疼?”
他的长睫毛动了动,眼光转了转,“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调戏我。”
调戏!这么大的罪名,我立马缩回手,咬着手指不敢再看他,心里沉思着自己怎么可以做出这么混账的事。想了许久都觉得自己品行端庄,举止有礼,之所以会忽然这么混账,完全是因为洛尘君长的太妖孽,是他在诱惑我。嗯嗯,没错,我才是受害者。
我再看妖孽的洛尘君时,他已经又将目光放回了那个小洞里,为了想知道能引得他半夜劳师动众的的是怎样的奇书孤本,我只好跟着他一起看。
这回首先看到的是一个人,准确来说,是个活生生的大男人。他正站在书案前拿着毫笔点墨,穿着松蓝色中衣,腰间束着锦带是挺家常的模样。因是自上而下看所以面容不清,但看他偶然显现的侧脸,和那只握笔优雅的手应当生的不差。
但真正吸引我的是他发冠上镶着的一颗蓝玉,光泽柔和,看着不错,像是我们重锦城聚奚山上的奚玉。奚玉以黄,青二玉居多,白玉次之,蓝玉为少,紫玉尤稀。虽说蓝玉不如紫玉珍贵,但也是玉中上品,都是年年要上贡给皇帝的,据说皇帝陛下通常都把紫玉留着,将蓝玉拿来赏给王公重臣。虽然紫玉是绝对不外卖,作为皇家及南宫家自用,但蓝玉还是参与买卖的,所以光凭这一点并不足以证明眼前这位蓝玉公子的身份,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他家应该也是富庶之家,要知道陵叔那奸商把一颗半个鸡蛋大小的蓝玉价格,提到能买下小半个酒庄。
此刻他乡遇故石,满满乡情涌现,不知我们的阿蹄师傅今晚又做了什么好菜,离开了他才知道他的厨艺简直天下第一,相比之下客栈的东西简直是狗粮。
我思乡思的几乎泪满春衫,忽然有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畔,接着是低沉微哑的声音:“你要看的人来了,千万别动,她武功高强。”鼻翼间夹着淡淡梨花味道的沉水香迷的我晕头转向,心里嘭嘭嘭一阵鹿撞,脸颊的温度慢慢升高几乎要把脸皮灼伤。我捂着脸微微点点头,没有看他。
待气息远离后,左胸口终于不再鼓动,温度也渐渐冷却,可总觉得有点落空,像是填不满的遗憾……但现在我能想到的一点是,他说我要看的人来了,我要看的人,在这里只有,庄主谢南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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