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狼寰山位于京师以南方向，云雾缭绕，晚霞落日极美，空气中仿佛掺杂着□□，远远望去，绿影重叠，好生惬意。
赵戟吩咐了诡夜在府看着，独自一人带着乔装的婉芷骑马上了山。一路上二人紧赶慢赶，话不多，似乎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两两无言，没过多久，便上了那烟云飘渺的狼寰山顶。
蛟寒池位于山间腾霄阁内，瞧上去毫无生气。
季婉芷本对这男女独处显得有些不适，往日里即使有这样的时刻，可竹奕居里还有阿芙和一帮子下人在，哪能有多尴尬。然而现眼下山上除了那做饭的老仆，什么人也没有，日子说长不长还有一个多月才能下山，他俩如何相处。
忍不住这样想着，去瞧那自顾自擦刀的男人，却见人神色自若，仿佛一切理所当然，倒显得她的想法有些多余了。
起身，步出居所。赵戟给她安排了一间屋子，院子里扎根盘旋着颗百年老树，清风拂过，有叶子飘落肩头，拾起，默默揣在掌心，不禁望出了神。
一来数日，男人并未教她什么拳脚，用赵戟的话讲就是，再教得多，不适合自己也是徒劳。有诡夜先前的教导，练那么久也该练出来了，她一深闺长大的女子，能练得多有能耐。
横竖抵不过，男人却是看出了她的心思。腾霄阁后有个竹林，林子旁不知何时布了一层精心编制的巨网，里面关了几只展翅而飞的鸟儿，赵戟别的什么也没教，倒是教她练起了轻巧不需要什么体力的飞镖。男人说，只要他这月过去能扔中其中一两只鸟，下得山去伤得三两奸人，就不成事。
可是，那活儿怎的就那么难练。极考眼力和耐性。一晃就是好几个时辰。每日把自己关到这里。心里犯了难，却还是咬牙挺了过去。
不管怎么样，学得一招是一招，倘若日后出去能派上用场，定不负她苦苦钻研那么多日。
傍晚，倒腾多时，铁器又是擦边飞去，打得那鸟儿羽毛乱飞，惹得它更是惊叫伶俐，越发更是打不中了。
“用耳朵去分辨，再试试”
说得轻巧，婉芷拿眼去斜他。不带好脸色，却见人一本正经，索性更加着了急。
被厚实的手掌抚上，本能反应得一惊，随后见人目不斜视，从后握住她的手。闭眼凝神，待到片刻，鸟儿发出惊叫。她还来不及去看，已重重地跌落到面前。
“……”
近在咫尺，感觉到那温热的躯体。细心回头，刀锋般的下巴上浮出青茬，男人就是这般，一两日不注意自己，瞧上去就更显沧桑，只不过这景落在赵戟身上，倒更添了几分男子气概。
“集中精力，别乱动”
被头顶的话吼得回过了神，婉芷急忙垂下头，拇指和食指灵活地拾起那练习用的铁器，仅吸口气，配合赵戟运动的方向，飞速发了出去，果真，竟真的打中了。
“中了？……中了！”
禁不住一阵欣喜，冲上去瞧那落到地上的鸟儿，左看右看，有些不相信是自己打中的。俯下身，水盈盈的眸子忍不住望出了神。
松开怀里的丫头，冰冷的心似是被那笑声暖了去。拂袖转身，立在那丝网下，负手不语。
身后的婉芷有了这一次的成功，似乎又来了性子，开始更加不懈的练习。赵戟知她有了信心，随后便没再管她。
远处传来信鸽不住的扑腾声，飞身移步，灵活上前一把接了住。仔细待到那腹部下，抽出里面藏着的纸条。打开，一排排整齐的字迹印入眼底。
洛阳乱党起义，李延庆求得皇帝派自己义子李展前去镇压。然那党羽行事跋扈，誓要崛起于当地，把李展带去的骁骑打得溃不成军。据那信中手下来报，乱党自成一派，由那茫山寨子里的山贼组织，近来不知多了个身世不明的猛将，似是与这南荒有仇。打起仗来更加手下无情。
读完那封信，赵戟目前并无下山之心，左右不就是伤了那阉贼自己人。倒是替他铲除了些绊脚石。回朝再联合党羽参上一本。可不借刀杀人。
只是那洛阳地势超群，到底也是不能就这么丢了。回头还得派人去收，怕是更添了一份难事。
想到这里，没有顾及那执着于手上器具的女子。右手一扬，放开信鸽。抬脚出了林子。
此次上山的目的，赵戟并没有知会婉芷。量她以为自己是上山疗养，只是到底病根有多重。她实则并不知情。
早年赵戟战场杀敌，的确身陷险地。差点丢了性命。那边境沙漠自是炎热艰难。治他伤口的灵药里又含有过多的火毒，以毒攻毒命倒是救回来了。可也落下了病根。只要春去夏来那几日，身子便如猛火灼烧，蔓延全身，苦不堪言。是他最难耐的日子。
妙书多方打听，研制出了一味药引。虽说王府配了池子供他养伤。可到底比不过狼寰山上的蛟寒池，如此再过得两年，他的火毒便能一次比一次发作得轻。彻底痊愈指日可待。只是眼下还是担心会有影响，便来了腾霄阁疗养。池里水温舒适，解毒再合适不过，即便那几日发作得很了，他也不惧。
这么说来，倒一点也不担心那姓季的丫头会趁人之危。不带上她，心里莫名有些怕人被李延庆捉了去。近日阉贼铁了心知道季家人在他府里。掏空心思就想抓人。
只是为何担心那丫头被掳走，赵戟没说，随侍也不敢问。
或许是不想那喂了大半年的白眼狼拱手让别人吃了。想到那人浑身执着扭捏的劲，说不清的心思，越加不想放人。
季婉芷在飞镖暗器这件事上倒有些天赋。半月过去，已能在苦练之下砸中一只半个，虽说力道是不够，可到底还是不错了。
夜晚，山雨欲来。婉芷一个人待在长廊亭子内，钻研桌上摆放的大大小小的锥形暗器，晃眼见赵戟薄衫紧衣，不苟言笑的模样从眼前闪过，大步朝那拐角行去。心念一动，忍不住叫道。
“你去哪儿”
兴许这山上只有他一个熟人，眼看大雨要来，电闪雷鸣。心底还是有些发虚。
“蛟寒池，沐浴”
“……”
本想问个究竟，却被那脱口而出的话噎了住。沉吟片刻，面上有些过不去。索性讪讪地，不再搭理人默默垂下了脑袋。
“怎么，你也想同去？”
心下一惊，知那浑人又起了戏弄她的心思，心道人不知羞耻，扭过头去，不再看人。
“王爷自个儿享受，婉芷就不去打搅了”
瞧那挺鼻小嘴儿一脸倔劲，赵戟挑眉耐人寻味地打量着，直到小脸露出窘迫，才收起手中外衫，沉稳无言，转身离开了此地。
池水漫过矫健的上身，男人闭眼仰躺，后面玉石台上放着除去的衣衫。水雾环绕，敛神瞧去，那身体肌理分明，却是布满各种伤痕。
之前战事连连，年轻气盛不怕事，与塞外蛮夷对抗数次，留下各种伤患。因此后来才憋了几年没再上战场。朝中诸事让他无暇□□，随即边境又暂时稳定，所以便收了性子，稳扎于京师。
一过便是好几年，如今正直气盛，他除了这火性的毛病几乎身强力壮再无它患，眼下南荒的局势让他早起异心。然则更加不愿安份。
想到这里，便觉时辰差不多，天色也暗沉了下来，今夜无月，腾霄阁比往日更加寂静，伸手去拿外衫，却脑中一闪，兀地悬在半空。
等等，怎的会如此静谧无声？那长廊外的丫头…
意识到空气中夹杂着危险，赵戟再按奈不住，心底浮起不祥的念头，转瞬即逝。随即翻身从池内跃起，谁知刚一套上外衫，绕过屏风，两枚薄剑便从头顶直刺而下。骇人的杀气立刻涌现。
不好，有人夜闯！
闪身飞踢掉那直袭而来的暗剑，手臂一挥，房中烛火尽灭。几个步子上前，回首到那墙脚，抬腿间两名黑衣人立马翻到在地。侧身一脚迅猛踏上那起伏的胸口，鲜血喷发，倒地不醒。
火速出门，待到长廊外，远远见那三两个黑衣人挟持着纤弱熟悉的女子，口鼻捂住，瞪大双眸。憋得极其痛苦，赵戟眼中浮起杀气，两个招式掐住从旁欲刺之人，夺得长剑，转而一刀了结了那偷袭之人。
携着婉芷的黑衣人躲闪不及，松手向后倒去，赵戟手快，刀光中一把揽过那手中女子。随即按进怀中。眼光狠辣，一剑挥向作恶之人，霎那间女子发出惊呼，再瞧此人早已人头落地。
好狠，想不到他动起手来竟如此不留余地。
心里到底是失了方寸，抬眼去看那揽着她的男人，面如修罗，比往日更加让人发颤。
“他们是谁”
忍不住张口问道，挽在脑后的长发挣扎中散开了些，清秀的眉拧成一团，脸上尽是怀疑。
“本王不知”
此话刚落，又一波刺客从天而降，赵戟觉得眼下情势紧急，只得把人丢开。拎起薄剑，再次迎了上去。
婉芷眼看着面前刀光闪过，之前练过的功夫好像顷刻间忘得一干二净。男人以一敌十，挡在面前，那冰雕般的面上尽是寒气。从未见过赵戟发狠，招招直重要害。抬手捏住刺客的脖颈，反手一拧，热血飞溅，不留任何活口。
可是这样下去怎么行，来人越来越多，根本就是要置他俩于死地。纵使赵戟再能挡，他又有多少体力。
屏住呼吸，不得不再这样耗下去，提起步子待到桌前，抓起桌上暗器朝前用力扔。几发下来，眼看器具就快用尽，好在打到了敌人要害。之后那人便被赵戟猛力踏过，抽搐片刻，血流昏厥。
拉起身后慌忙的女子，眉宇间杀气腾起。双脚离地跃过长廊。朝那大门口下山的方向赶了去。
“赵戟，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数十名刺客拔剑而来，男人心里明白。此刻情况危急，他只身一人也就罢了，可那娇弱半吊子功夫的婉芷，又得从何应对。
紧紧握住那厚实有力的手掌，再顾不得那躲避间触碰到的身体。最后一发暗器被人挡下，再次睁眼，见那为首黑衣人朗声开口。
“兄弟们，抓住那女人，回去向李公公复命！”
一行人一拥而上，被那男人用力抓着，感受到那躲避间的渐渐弱势，从头先的猛劲到如今的节节败退。怎的，竟有些力不从心？
再次回眸，婉芷感觉自己被他摔到了后面的墙角。空中只闻其声，嘭地一声响，赵戟拉过身旁顽石。使出全力挡了上去。直抵人群。剑鞘底端击退脚下持短刀之人，场面触目惊心。
下一秒，闪身不及，男人肩头落得一刀，血液中涌上的火烧感遍布全身。冥冥中暗道不妙，那多年缠身的火毒竟好死不死此时发作。当下全然将演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皮肉划破，瞬间出血。纵使再不在乎人的死活，婉芷还是从后扑了上去。用眼瞧那伤口，寒意猛增。
他怎么了，为何越来越……
来不及等她多想，赵戟再次把人拽到身前，抽出敌人刀剑，尽数丢了回去。见那前方三两人节节败退。健硕的手臂按紧女子。三步并作两步，很快逃到了大门外另一边的出口。
身上热度越烧越烫，婉芷隔着薄薄的衣料只觉男人体温烫得惊人。想要开口，却见赵戟脚下不稳，险些倒下。
“赵戟……你身子怎么回事”
意识涣散，薄唇紧抿。此刻的赵戟即使模糊了心智，却也杀红了眼。那凶狠的眼底怒火闪现。仿佛找回了多年前战场上的狠劲。看得人倒抽一口凉气。
见人马上追来，男人反应极快，指关节曲起，待到唇边，长啸一声。半响过去，只听远处马儿嘶吼。婉芷吸了口气拿眼望去，赵戟的悍马赤骥不足多时飞速赶了过来。抓着她的人身体颤抖着，保持着最后一丝意志。躬身扛起身旁的惊怒的女子，把人重重地丢到了马背上。随后抽起井旁放置的麻绳，结结实实地把婉芷绑了个紧。
“做什么，你跟我一起走”
明白他的举动，女子几乎是放开嗓子大声朝他吼道。那颤抖受伤的身体，怎么瞧怎么不对。若是平日，赵戟怎可如此快被人中伤，难不成……真的是那传说中的旧伤发作。可那身后要置他与死地的人。如何应对？！
劈断旁边树枝，挡在那些杀手身前。赵戟捂住肩头。脸上汗如雨下。越是放开了想要出招，那热性就越是如猛火上窜。无法再保证能否安然。先一步竟是想到了那丫头不能再待在这里。
“闭上眼睛，火速下山。山下几里外村庄有我手下援兵，告诉他们。本王……”
“……”
话没说完，一群黑衣人便推开树枝，迅猛地朝他袭来。再也不能多耽搁，大手拍上马背，滑下只一用力。拿过马旁的鞭子，扬手一挥。重重落下。马儿立刻被惊，嘶吼一声。即可启程。
“记着，切勿回头”
听见此话，婉芷立刻想要制止，谁知语声全被碾碎在了男人身后。顾不得那女子是如何喊叫哭闹。现下只要她能平安。说不定自己还能……
如此想着，即使身体越来越难以控制，那火烈的劲道足矣将他点燃。赵戟还是提起手中利剑，挡住了下山的出口，如发狂的豹子，直逼得人提刀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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