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正午太阳当头,宽阔的校场此时已是寂静无声。赵子煜早早过来上了老师的骑射课,不知吃错什么药,恭恭敬敬不发一言,课业完毕,灰溜溜地带着下人离了去。
细瞧之下不难发现,那场地正中立着一秀气的背影,阳光下看不太清,只道穿了身锦色素衫,腰带紧系,袖口缎带捆绑得紧,周身俐落,胳膊腿儿细,很明显是一娇柔婉约的女子。
这女子练技着实困难,大马上不去,小马略显生疏。力道又小,长弓实在不好操作。王府的骑射师傅见她坚持,索性又换上了小弓,细看那手指都拉破了皮,可人儿还是硬生生地站着,不肯离开。
不远处,一位身着下人服饰,脸色煞白的女子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见那场中人依旧坚持,抽出锦帕在那额角擦了擦,口上不由得有些担心。
“小姐,该用午膳了”
“……”
“弓箭上的事急不来,吃了午饭咱们再练,如何?”
瞧那持箭之人,把把不中红心,甚至好几发连靶都碰不着,绕是如此近的距离。更别说再远得些,心里拧不过,越发着了急。
季婉芷眯眼望着那离自个儿不远的靶,心道怎的如此难,卯足劲练了好几日,就差把那红心视作仇人的要害。却是都不能中。可怜了那纤细的膀子,伤得根本抬不起来。
一旁的阿芙就那么怔怔地站着,面上尽是担忧之色。数日前,赵戟信守承诺把她从牢中放了出来,只是阿芙念着婉芷还在府中,恁是死活也不肯走,偏要留下来待到她的身边,她横竖劝不动她,干脆也由了她留着。赵戟没过问,一留就留了一月有余。
这一月,季婉芷细细求教着府中各方面的能人,学了暗器飞镖,练了拉弓射箭,鞭子功夫样样无所不用其极。只是她是女子,几乎没有底子,却又什么都想学,到头来统统试了一回,周身伤得青一块紫一块,还是什么也没见长进。
功夫是诡夜亲自教导,那小子可没让她少吃苦,头先几日累的身子都直不起。筋骨拉伸疼得她心颤,却仍旧不肯放弃。
脑中唯有一个念头,替季家报仇,替自己讨一个公道。
“再练下去我可急了”
阿芙劝不住她,只得一把夺了她手中的弓箭,谁知那弓刚离了手,婉芷两手便不自觉地垂了下去,身子坐倒在地,难受得两腿发软。
“他们说得对…我当真是没用”
气馁得把手锤进沙土,顾不得脏,被人搀扶着从地上坐了起来。转身去,沉默凝视着远方。
“你…谁敢说你没用”
阿芙听罢咬牙,从小她便喜欢替她打抱不平。如今二人困在这屋檐下,心里气的更是由不得别人说上半句。
“当初我进那南音寺,日日夜夜好几个月才把师傅教得东西练顺,你才几日,慌什么”
“可是……”
“别可是,听着,跟我回去用午膳,回头把身子泡在热水里,好好养养,我问妙书姑娘要了些草药,治淤青的,先回去,至于其他的东西,改日再练”
皱眉,任由阿芙去脱自己的兽皮护腕,回身把人拽住,心里泛起涟漪。
“晚上翠云湖畔还约了诡夜练功夫,昨日找到些路数,我想今日……”
“住口,不听话了是不,再不听话,我就……”
说罢阿芙吓唬似的在那女子腰间一拧,婉芷本就踌躇,被她这动作惊醒,面上窘迫,反手回捏了去。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宛若那曾经季府无忧无虑的世家姑娘。
她和阿芙从小一起长大,不像主仆,更像姐妹,从来没有生疏。季老爷教他们诗词,她常常和它学习到夜深。阿芙因为别人的误解遭到不合理的待遇,向来温顺的婉芷还为了替她开脱顶撞了父亲。惹得她们一同受罚。日子那样过来,如亲生般,不分彼此,没有礼数。
“好了好了,别挠,我听你的,回去回去”
如此说着,阿芙也不再逗她,二人一路小跑,嬉笑纠缠,日光下道不尽的欢畅。慢慢地步回了竹奕居。
那处小地早被认作了季婉芷的居所,府里上下都明了,虽说没有道明,但都只觉她是个捡来的丫鬟,不知怎的被赵戟养在了府中,三天两头一起用膳,面上冷弱寒冰,相继无言。可下人心儿通透,自是把人照顾得紧。
阿芙的到来无疑是婉芷身边最强的辅助,有了她,许多她想打听的要事,全全交给了阿芙去办。那姑娘胆大心细,会察言观色。这方面厉害得紧。
眼下最让婉芷关心的,无非就是那日阿芙在她耳边说的话。当日赵戟寻回来的季家尸首,说是一个不漏,实则只有八具,可是当日举家逃亡,父亲分明带了她兄嫂娘俩九人。怎的就变成了八具尸首。莫非……
据阿芙讲,那具被认作她亲兄长的尸首,虽然面目全非,可瞧着身形体格,怎么都不像她的兄长季远锡,阿芙敢肯定,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怎么可能会认错。婉芷听罢,心下起疑,随即又惊又喜。不禁迟疑,难不成兄长还活着……可是…倘若他真还活着,如今又去了哪里。
没有证据,凭空猜测,二人都不敢妄下定论。没准是赵戟的手下不得力,没有寻回全部尸首。她们眼下出不得府,只能凭着自己的一念心思,切勿失了方寸。
晴空下的草地格外的舒展,眼下浓冬,很快就要迎来新的一年,赵戟忙得厉害,多数时候都不在府里。因此婉芷落了个清静,专心致志地钻研着手中的功夫。
诡夜还是那么严谨冷酷。同他那冰块般的主子如出一辙。虽然求得赵戟让他亲自教她功夫,可私底下没少给她苦受。
好在每次练功都有阿芙在,阿芙对于那刺了自己一剑的男子格外怨念。一到练功当际。二人没少逞那嘴皮上的能。
“我说诡夜大人,你既然那么厉害,何不去那朝中当将军,怎的就跟在你家王爷身后,寸步不离。难不成……”
男子拿眼睨他,想怒却被婉芷劝了住。没办法,二人她都看不过去。无奈都是女子,他一个男人,能把她们如何。
“季姑娘接着练吧,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诶……你可别说不过就走啊”
阿芙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一步挡了上去,任那比自己高半个头的灰衣男子怒上眉头。攒了一门心思不觉有趣。
“岳芙,别不识抬举,我没那功夫跟你胡闹”
“怎的,想打架?”
“本公子不打女人,你自己看着办”
英气的脸被他此话一激,瞬间来了火气。不打女人?感情当日夜闯王府,他还对她手下留情了?
“本姑娘想打,由不得你。来,看招,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话一毕,二人便飞身动起了手。阿芙步步紧逼,诡夜也不让闲。屋顶瓦块不断溅落发出声响。那一点就燃的阿芙倒是有些来了劲。惹得劝不住的婉芷只能兀自站在屋顶下,无可奈何只能收起手中之剑。习惯了他二人的拧巴。怎么也制止不了,只能轻叹口气,转身朝那竹奕居走了去。
今日又是无止无休了。婉芷想着,知他俩闹起来根本拦不住。只能放弃功夫。松了身上层层束缚。直直地朝那林子一奔,进了院子。
日复一日,待在王府的日子过得很快,婉芷接到嫂子来信,说那肚子里的孩子已经顺利出世,她高兴坏了。嫂子给孩子起名叫做念安。希望这辈子平平安安,无忧无虑。
李虞向来性子软,看来是不希望念安日后被仇恨缠身。对于这件事,婉芷也想了许多。横竖也是心疼那不足月的娃,心里觉得也好。没有仇恨才能健康地成长,便欣然给他准备了铜锁,交给传话之人,让他务必交到嫂子手中。
至于李虞人在哪里,赵戟从未透露,她也左右问不出来,后只能作罢。
泷寒窟的地形机关,她允诺交给了他。关于赵戟之后有没有派人再下得窟里去,婉芷不得而知。
半年时间,转瞬即逝。冬去春来,万物丛生。
算算日子,她待在王府已经大半年了,对于那个男人,她从未忘记过他的恶行。心底不敢靠近,更加无视不了。
基础功夫已然有了些,身子不再像初学时那般僵硬,静下来会拿阿芙练练手。比不了她几年的拳脚。好在也不会太差劲。
“看脚”
“……”
“别……阿婉我错了”
说时迟那时快,陪练的阿芙想要逗那女子一下,脚从下盘扫过。谁料那人身轻灵敏,翻身便躲了开来。随手朝那脖子一袭,被她弄得痒痒。下一刻便投降怨道。
经过大难后的久别,婉芷已经让阿芙忘了从前的规矩,在自己面前就以名讳相称。不可再像从前季家那般讲礼数。
“哼……知道我怕痒还挠,怎的有你这么坏的人”
婉芷望着她,明白来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阿芙身手不耐,那丫头从小就怕脖子痒。忍不住起了坏心思,对准那脖颈就是一挠,手中狗尾巴草扫过,逼得她周身不适。
“谁让你昨日又和诡夜捣乱,惹得我功夫招数忘得一干二净,你说,谁坏”
阿芙抓住她的手,不让那手再乱动。回头一把从后把人抱住,脑袋埋进发丝,咯咯笑。
“好好,我坏!我坏还不成嘛”
婉芷被她抓着,横竖挣脱不开,想想只得作罢。随即头也不回,任人在自己乌发中乱蹭着,秀美的眸子抬眼望着天空,怔怔地出了神。
“阿芙,我们何时才能出得了王府”
静静地待着,闻着婉芷身上淡雅的香气,松开困住她的双手。眨眨眼,把头移到肩膀。
“嗯?你想出去?”
点点头,这大半年来她从未离开过这府邸,赵戟也不会放她出门。于是一待便是数日,外面的世界什么样子,可能她都快忘得一干二净了。
“想,想去集市,想我们曾经爱吃的冰糖葫芦”
阿芙两手搭在腰旁,来回晃动着,视线落到那盘起的发髻上,伸手捻去不小心沾上的绒毛。嘴上一吹,风立刻把它带跑了。
“你知道,赵戟不会放你……”
对于她和赵戟的过往,阿芙心里再清楚不过。有了这半年的朝夕相处,共患难,阿芙和婉芷的感情更胜从前。对于她经历的那些,她明白,也心疼,气自己没有早些找过来,白白经历那般噩梦。
“那日我在园子里练功夫,遇上了他。我开口试探,他说……找时日亲自教我功夫”
“哦?当真?难怪我听说赵戟过段时间要上狼寰山闭关,足足一月,好像……就带了你一人”
本就眉头紧锁,听见这话,更是连忙把人拉到了身前,低声疑惑。
“狼寰山?那是哪里,他为什么要去那儿闭关?”
四下张望一番,确定没有其他旁人。阿芙把婉芷带到了一边,接着再道。
“听闻赵戟……早年在边境打仗受了重伤,后来好不容易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当时用了极火烈的药,以毒攻毒,如今归来,每年都要上狼寰山的蛟寒池浸泡疗养,说是养身治病,实则做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那……”
阿芙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想到那日暗中跟着诡夜,听得到墙根子,禁不住有些尴尬。随即收敛神色。
“别担心,虽说他是打算带你前去,可是至于去不去,还得你自己说了算”
“不……阿芙……”
见她踟躇不定,面露难色,阿芙轻叹口气,替她拂去脸颊上的发丝。细声安慰。
“阿婉,你知道,朝中阉人李延庆近日正在到处搜寻季家余孽,不知是在合谋什么。当日之事,你我心里早就查明。赵戟并不是那日崖边痛下杀手之人……若是他能带你上山避避,也算,是个好法子”
“可是……”
伸手把那脸颊上的手拽下,握在掌心,婉芷激动得迟疑,手心都渗出了薄汗。
“我明白……你还恨他…毕竟…曾经……”
那件事虽然婉芷没有直说,可是阿芙内心心知肚明。对于那日阁楼里的恶梦。婉芷一刻也不曾忘记。她恨赵戟,然而这大半年来人却没再对她做过什么。甚至没有过多的对话,除了那非说不可的几句,时常就是二人居于屋内。用餐看书,静谧如斯。
她如今杀不了李延庆,更逃不开赵戟的手掌心。在这屋檐下待了这么些时日,只学会了基础之功。如此下去,多少年后才能报得那仇。
想到那处,心里更加没了念想。仿佛山雨欲来,侵扰着她纷乱嘈杂的心底。
“去…我去…不管是上刀山还是下油锅…只要能得人所教……我……什么都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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