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章 跑过大巴的少年
500比索几乎已经等于两个厨娘一个月的工钱，她们都希冀地看着老头。
老头沉吟半晌，抬起头，看了一眼这个和总督府来来往往的游客，似乎除了长得特别漂亮之外，没什么特殊之处的女人。
他终于叹了口气，说，好吧。
关夜回头，拍了拍一旁因为得到额外收入有些欣喜，而整个人都生动了两分的那个小一些的厨娘的头，说：
“你做的牛肉卷饼真的很好吃哦！”
小厨娘抬头，抿着嘴，对她笑了笑，两只眼睛亮晶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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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湖是这趟印美洲之行的初衷，但是直到离开多里奥城的前一天，两个人第一次才来到这个，被网络旅游博主推荐烂了的地方。
虽然多里奥城不太适合新人甜蜜地度蜜月，但天空湖的确名不虚传。
而且天公作美，这一天又是一个大晴天。
湛蓝色的水面上，粼粼的金色细碎阳光，像轻纱一样的幻梦，像人鱼献祭自己之后亲吻海岸和爱人脚印的，温柔而哀伤的泡沫。
“怎么说，我选的地方其实还真不错吧。”
“还行。”
“还行？”
关夜扭头看了沈案一眼。
金色的阳光投射到他漆黑的眼里，好像可以照透里面所有的阴霾。
她说：
“其实我选这个地方，也不是因为天空湖。
“——是因为我之前看一个京大新生座谈分享会的视频，有一个新闻系的学弟，他说他想要成为一名记者，用镜头记录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不公和苦难的真相。
“他提到了一个新闻界前辈的名字，叫爱德华多·加莱亚诺。”
沈案深吸了一口气。
“……那种东西都能被你翻到吗？”
关夜想了想自己怎么翻的，忍不住笑了：
“我在你们京大的校园论坛上翻了一个通宵。
“我说，你们这么好的大学，校园论坛用户界面也该改改版了，出一个按时间检索功能很难吗？”
“怎么样？沈学弟？都快10年了，感觉自己初心未改吗？”
沈案笑了笑，过了一会儿，才说：
“我连记者都不当了。
“人小的时候总是会很天真，把自己想象得很重要，很伟大。”
“哎呦，干嘛这么老气横秋的呀？怎么当导演委屈你了？爱德华多后来不也去当了编剧吗？”
关夜站了起来，低头，在湖岸细碎的砂石上踩来踩去，
“记者的镜头和导演的镜头，其实没必要有那么大的差别嘛，你说呢？
“很多时候记者的镜头没必要追求100%残酷的真实，很多时候，导演的镜头，也并不一定是100%虚构的夸张演绎。
“只要能够改变这个世界，一点点就够了。”
沈案一句话都没说，但是关夜知道他在认真听。
她也重新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接着说：
“不要总是把自己架在一个太高的位置上，那样会很辛苦的，好像没有把事情做到100%，就等于一点都没做一样。
“但其实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100%的事情呀。都别说做到50%，很多时候，即使只做到10%都已经很厉害了。”
“不知道你小学跟我学的是不是同一本教材，我小学有篇课文，叫《这条小鱼在乎》。
“你看，我们没办法去改变世界，但是可以改变一两个人。
“因为你而改变，或者因为你的努力，而境遇变得更好一点的那些人，他们都会很在乎的。”
“就比如说，难道非要和平医院关门大吉，幕后黑手锒铛入狱，才能算是你做到了吗？
“但是沈案，你写那篇报道的意义，不一定非要发出来才有。如果你没有开始做这个报道，那对母子连那300万都收不到。
“也许300万跟所谓的“真相”比起来太轻了，但是它对那对母子来说，已经够重。”
沈案沉默了很久，才轻叹一声。
“……你到底都是从哪儿知道这些东西的？”
“怎么了？只许你知道我的事，不许我知道你的事吗？”
关夜学着他说话的语气，夸张地说：
“有些人啊，那些东西他就大喇喇地放在床头柜里面，想不看到都难。
“谁让我跟你睡一张床呢？”
沈案当然不是粗心，只是他以为，关夜不会去翻看那些东西。
“上一次在东京，我还以为要跟景子结婚的是你呢。
“景子说，她的未婚夫很喜欢鸢尾花。——我那时候才发现，我对你好像有点太一无所知了。
“后来我不是说过了吗？只要你原谅我，我会努力的。
“你不会觉得我是甜言蜜语逗你的吧。”
沈案想起他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好像真觉得关夜是甜言蜜语，当时的心态是，她愿意说甜言蜜语，对他来说就已经很够了。
莫名其妙地，这个时候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最后他才说：
“小夜，你这样子会不会对我太好了？”
关夜叹了口气：
“你这么容易满足吗？沈案。我到底以前对你是有多差呀？”
然后她转过头，看着他，又一次学着沈案说话的语气，笑嘻嘻地说：
“有一些人，结婚之前不知道怎么对别人好，结婚之后知道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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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多里奥城的那一天坐的是外面城里车站的汽车，速度很快。但是从多里奥城离开的那一天，因为汽车不知道什么时候有，哪一天会有，所以他们只能坐多里奥城的那种慢吞吞的大巴去汽车站。
正如沈案所说，这大巴车出了多里奥城，速度也还可以，比起正常的汽车是差远了，但是比人跑起来还是要快很多的。
大巴车在多里奥城外的土路上开了几分钟，突然司机看了一眼后视镜，大声地用土话咒骂起来。
接着有几个听懂了的乘客也扭头去看大巴车的后窗，关夜也好奇地跟着他们扭头——
远远的，一个瘦弱的少年，跟在大巴车碾起的飞扬尘土后面，拼命地跑着。
是莱卡。
沈案上前跟司机说了两句话，大巴车缓缓停了下来，莱卡的身影就在尘土中离大巴车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关夜看到他手里攥着一把已经残破得不成样子，比上一次还要烂的蓝色小花。
他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跑上车，径直走到关夜面前。
这一次他没有任何勉强，还带着一个非常大的笑容，把那一把脏兮兮的花递给关夜：
“送给你，小姐。”
“还有，西西说，让我代她向您致意。”
他重重地喘了两口气，呲了呲牙，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又说：
“还有……我以后真的不偷东西了，我以后在巴里克的酒馆里面帮忙给他倒酒，收拾桌子。”
他很快地说完这两句话，然后转身就往外跑。
跑到车门口的时候，他又回头，对着沈案，用一种少年争强好胜神气十足的语气说：
“先生，你看，有的时候我能跑得比大巴车还快！”
说完他就冲下了车，大巴车立刻又启动了。
扬尘里，少年跳起来，向着远去的大巴挥着手，一直到他和他的多里奥城都消失在烟尘中。
关夜这才看了看手里那把惨不忍睹的蓝色小花。
她挑出来其中最完整的一朵，插在沈案的外套扣眼里。
“现在你算不算又改变了这个世界一点点呢。”
沈案握住她的手，笑了笑，说：
“是我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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