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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8章


接下来几天的拍摄进展十分迅速,大家都已经或多或少融入到角色当中。对角色的理解越深入,演绎起来也就越顺利。

        “这丫头开窍了啊!”副导演坐在机器前,看着镜头里的裴琦一脸诧异地道。

        “她不是对表演开窍了,只是入戏了。”陈导轻轻摇了摇头,“三种演员流派,她选择了体验派。这种流派一向难得,而且往往这一领域里的演员都走得特别远。我认识的里面,最低程度的也是个影帝。但这种流派也有一个致命缺陷,难出戏。说实话,我有点担心这丫头。”

        陈导的分析非常准确,裴琦并不是在演戏,而是完完全全将自己当作了白芨。

        相比于剧组内其他的演技派,她没有表演的经验,所有之前所学的都只是皮毛也只是理论,在缺乏实战的情况下,她“演”的痕迹就会很重。

        所以打从听了陈导的那番提点后,裴琦就决定不演。

        想要接住各前辈的戏只有一个办法,把自己融入白芨,感她所感,想她所想,念她所念。

        从开拍到现在,一共过去了十天。在这十天里,裴琦的戏份其实并不多,每天往往只有几个镜头。但就是这每天的几个镜头,让裴琦愈发进入角色,已经有点无论戏里戏外自己都是白芨的感觉了。

        “淮青,你也是体验派,你怎么解决出戏难这个问题的?”陈导站到楚淮青的旁边,看着裴琦舞动□□的身影问。

        楚淮青苦笑了一下:“陈导,这话您问我没有用。我没能解决这个问题。到现在我也还是每演一个角色就面临一次出戏难的困境。”

        “不能吧?”陈导回头看他一眼,“你小子当初拿影帝的那部电影是跟我拍的,那个时候你可是入戏到基本分不清演戏和现实了。你现在看着不是还挺好的吗?还是会有出不来戏?”

        六月已到中旬,片场热得像个蒸笼,楚淮青从助理手中结果电动小风扇,对着自己和陈导一个劲地吹。

        “那次的情况有点特殊,确实是入戏太狠了。现在虽然说不至于到那种程度,基本能知道自己是在演戏还是在现实里,但心境上受到的影响很大。就是戏份结束了,我知道我是我,但我的心情我的感受以及平时的一些思考方式之类的仍旧是那个角色的习惯。”

        陈导点点头:“那一般要花多长时间才能彻底走出角色?”

        楚淮青思考了一下:“这个要看每个人的情况。就我自己而言的话,时间的长短取决于角色和本子吧。之前跟您一起拍的那部,我花了一年时间才走出来。但也有半个月就好了的。我觉得这个问题可能得视个人而定。”

        “唉。”陈导叹了口气,“可是这一人分饰两角哪有那么长时间给她走出一个角色再融入下一个啊。”

        “您是说裴琦吗?她饰演的白芨戏份只剩最后一场了,我建议拍完给她半个月缓缓,先拍我们的部分,让她去走走。”

        楚淮青的视线也投向不远处,“这个角色的感染力很强,但好在戏份没有那么多。第一次入戏出戏是比较困难,不过按这小姑娘的能力来讲,我认为半个月是一个差不多的时间,也不会耽误剧组的进度,您看怎么样?”

        陈导思索了片刻,点点头:“行。”

        ……

        “《定山河》第98场a镜第一次,action!”

        王师凯旋之日京城已入秋。

        街边的梧桐泛了黄,小院里的枇杷也从生到熟再到跌落枝头。秋风也开始携卷着凉意穿过胡同巷弄。

        城门口,早已站满问询而来的百姓,将街道的两侧堵得严丝合缝。

        多少亲眷翘首以盼,新妇绞着手帕,妻子牵着幼儿,亦有颤颤巍巍相互扶持的老者。每一个都将队伍从头扫到尾,寻到的松下一口气,含着泪与亲人招手示意;未寻到的不愿相信,抹干眼角的泪再度探寻,却只能将灼灼目光坠入冰泉。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1”黄沙之下,埋葬了无数家庭,每一次凯旋的背后,是离别与相聚,是欣喜与悲戚,世间百态,皆有上演。

        谢眺站在旁侧,心已经坠入了谷底。

        作为将领,倘若凯旋必定是意气风发骑马行于最前。可记忆里那个笑得爽朗的身影却不见踪迹。

        上次凯旋,某人就是那样骑在马上,挑眉笑着扔给他一个枇杷。

        手虚虚一握,好像枇杷还留在掌心,想起心里的那个人故意挑眉逗他,忍不住一笑。

        可笑着笑着,就哭了。

        “你不是说,你从来不骗我吗?你不是答应我,要我等凯旋归来吗?”

        队伍一点一点地向前走着,棺木一点一点地显露出来。

        纵然在军队进入城门的刹那就已经意识到了她再也不在了的事实,棺木的出现仍旧像是一把刀,狠狠地刺进了谢眺的心脏,疼得他无法呼吸。

        踉跄着走过去,扶上棺木的最边缘。

        棺椁并未盖上,一身盔甲的白芨静静地躺着,惯使的长/枪也陪在她的身边。

        谢眺的手一直在抖,抖着将白芨脸上的碎发轻轻拂开,别于耳后:“她睡觉的时候最烦碎发弄到脸上了,在梦里了都要伸个手把它弄开。”

        每次见面因习武而红润的脸颊,颜色已尽数褪去,灵动的眉眼也已合上。就连眼角的那颗泪痣都好像蒙上了尘灰。

        生前骄傲的将军终究只余下了一具骸骨。

        谢眺忍不住低下头,双手捂住脸,任由啜泣声从指缝间漏出。

        “阿眺,这是小芨留给你的。”

        面前的白父好像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将手中的书信交到谢眺的手里,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无言地离去。

        【贤弟见晤:

        虽多有不愿,却仍是瞒你良苦。我自知此去难归,故遗此书信交付与你。

        原是允诺平安凯旋,既见此函,便已食言。

        吾此生为将,便已是将性命交付山河,纵然一去无返,亦无悔意。

        只如今提笔灯下,回首平生,忽觉有愧于你。

        虽为女兄2,却从未照顾于你,反受你担待颇多。

        吾常感命运宽厚,遇之于汝;又觉凉薄,离之于汝。

        今生止于此,勿念阿姊。

        祝尔觅良人,拥儿孙,享长安。

        姊芨】

        手里攥着最后的字迹,记忆一帧一帧划过。

        儿时攀上枝头,看见院落里的小姑娘举着长/枪虎虎生风,于是,因为不肯习武偷跑出来的小孩主动拿起了剑。

        第一次跟着父亲受邀去白府,溜进小院里意欲偷袭,却被长/枪掀翻在地,于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枇杷成熟之际,仰头望着攀到树上一颗颗往下扔的少女,伸手接住,于是,每年都在悄悄盼着叶间藏着的那点颜色。

        一点一滴,爱意随风而起,无法寻其源。待有所感之际,已是丛生荒原。

        “觅良人?”谢眺哭着笑了起来,“心中良人已不在,何处可觅啊!”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3。

        ……

        “过!”

        随着陈导的一声“过”,工作人员手忙脚乱地去扶在棺木里的裴琦,然后就看到,小姑娘把妆都全哭花了。

        秦霄和楚淮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已经哭了十分钟的裴琦还扒在棺木里不肯出来。

        楚淮青管身边的工作人员要了几张纸递给裴琦:“擦擦眼泪吧。”

        “我的天呐。”秦霄看到她哭得通红的脸赶紧拿出手机拍下来,转手发给了裴玦,“不是吧,从小到大都没见你这么哭过啊。这太稀奇了,这我可得发给你哥看看。”

        一听这话裴琦哭得更凶了:“你不许发。”

        楚淮青扭头看了秦霄一眼,后者立马噤声把照片撤了回来。

        “没事,哭一哭,把情绪都发泄出来。”等裴琦缓和一点,楚淮青便从助理手上把花接过来递给她,“恭喜你,白芨这个角色顺利杀青了。”

        裴琦接过花,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抬头看着面前的二人。

        秦霄在她后脑勺轻轻拍了一下:“好了,别哭了。这花是你哥出的钱,听说你这个角色杀青,就打电话叫我帮你买。不过挑是淮青帮你挑的。”

        女孩子总归是爱花的,闻着若有若无的香气,心里也好受了许多,拿纸把眼泪擦了擦,朝楚淮青点点头:“谢谢淮青哥哥。”

        轻轻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笑了笑:“不客气。我知道对于一个新人来讲出戏入戏不那么容易,更何况你一人要分饰两个形象反差很大的角色。所以我跟陈导建议给你半个月的时间,让你出去走一走,等好些了再回来完成第二个角色。你觉得可以吗?”

        裴琦赶忙点点头,其实如果楚淮青没有说,她自己也极有可能会去向陈导请两天的假。

        “如果觉得出不来戏,可以去找找那些最容易把你拉回自己生活的存在。比如说以前的同学,朋友,多与他们待在一起也许对你出戏会有所帮助。”

        于是第二天晨光冲破云层的封锁时,裴琦踏上了回航的飞机。

        到家收拾完,浑浑噩噩一通睡,再睁眼时已是夜幕渐沉。

        在床上坐了一会,还是觉得心口有些闷。

        “裴叔叔,清姨,我去江边走走。”拿起放在鞋柜上的钥匙,向父母招呼一声便出了门。

        长长的小道旁,路灯藏在枝桠间发着微弱的光。

        风拂过耳畔,送来江水轻轻拍打岸旁石块的声音。

        今夜无月,却平添思念。

        静静地坐着,什么也不干,裴琦将自己放空,仰头闭眼感受夏夜一点点卸去白日的燥热。

        不知过了多久,小城里安静了下来,只余下了空旷的大马路和路旁响起的蝉鸣。

        放在一旁的手机疯狂震动,裴琦连忙擦掉不知道什么时候滑落眼角的泪,接通裴玦的视频。

        “哥。”也许是微风正好,也许是星光正好,这一刻思念与悲伤疯狂生长。

        “怎么哭了啊?”裴玦轻轻伸手,似乎想跨过屏幕替小姑娘把眼泪擦一擦。

        裴琦抽抽噎噎地把自己最近演的戏跟电话那头的裴玦讲述着,眼睛就像止不住的水龙头,好似要替白芨把所有的委屈都狠狠地发泄出来。

        电话那头的裴玦刚结束当天的实习,掩饰着眼底深深的倦意,耐心地听裴琦说着。

        “七七,别难过,还记得你曾经和我分享过的一句白芨的台词吗?”

        裴琦带着浓浓的鼻音问:“嗯?”

        “为将者生于山河,归于山河,便是平生大幸。所以,白芨她不难过,为了边陲的百姓不受战乱之苦,去赴一场明知必死的仗,她觉得是值得的。”

        “可是,可是她也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啊。她到最后都没敢跟谢眺表明心意。凭什么啊,凭什么她这一生要这样画上句号啊!”

        裴琦哭得不能自已。

        “因为她的心里装着的是四方百姓。”裴玦的声音很温柔,一点点地抚慰着裴琦心里的痛,“咳咳。”

        听到咳嗽声,裴琦的意识才被拉回一些,手背胡乱地把眼泪抹掉:“哥,怎么了?感冒了吗?”

        之前一直在白芨的情绪里,现在抬头一看,才发现视频的低像素都掩盖不住裴玦的疲惫。

        金丝边的眼镜下黑眼圈仍然清晰可见,口罩都挡不住略有憔悴的事实。但即使这样,也依旧保持着温和耐心的姿态陪着裴琦哭了半个小时。

        “没事,只是最近有点累。”

        虽然看不见嘴,但略弯的眉眼说明了裴玦在笑。

        “那你赶紧去休息吧,我好多了。”

        “嗯,那你也要早点休息。”

        一通发泄后裴琦好了许多,也因为这通视频清醒了许多。走在空荡荡的马路上,双手张开,拥抱吹来的风。

        裴玦和星空都在陪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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