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搜证
锦衣卫善听记，再加上人见人爱的林文甫，一天工夫便打听清楚——吴志在嘉州另外还有四处宅院，常去的是城东那两座非常奢华的宅子，里面各住着一位娇妾。城南的宅子，风格雅致，是他用来邀请贵客的场所，大约每月去一次。东郊还有一处，房屋简陋破旧，很少去，基本荒废了，据说是刚当上知州时置办的房产。
于轼判断五处宅院，嫌疑最小的便是知州府宅，因为一旦出事，最先被搜查的便是这知州府宅，吴志应当不会把真账簿放在这里。他约了吴志在知州府宅讨论黄册，说是有些数目看不懂，希望吴志讲解梳理。期间，派出锦衣卫分四队暗查其余四处宅子。
然而拖了吴志两个时辰，锦衣卫竟什么也没搜到。
“难道真的在知州府宅？这么冒险吗？”于轼不解。
“说不准呢，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嘛，”林文甫抱着茶罐，泡了两遭的曼松普洱，香甜气息扑鼻。“知州府宅大，没准有些暗室暗道暗格。”
“只能等明日去探探了，听说每月十五吴志必定会去城东小妾处留宿。罢了，保险起见，我还是约他出来吧。”于轼不喜欢把计划赌在别人的安排上。
于是于轼又约了吴志，说是想逛逛嘉州的闹市花街，了解民情。吴志派车驾接了于轼往嘉麟大街去，十名锦衣卫身着夜行衣，迅速穿过知州府宅附近的街道，如黑夜中的长蛇一般游进大宅之内。
另一边，手持长剑的苏一跟着宽袖长衫的林文甫，向东郊策马而去。
“我觉得东郊的破宅子有嫌疑，”林文甫回身对苏一说道。
“为什么？”
“直觉。”
“……”
“你怎么不说话？我认真的，我的直觉很准的。”
二人下马翻墙入院。确实是座简陋的宅子，两进院落，中庭一座假山，花草景观都是多年没打理的野蛮模样。两人各个屋子查看了一遍，什么也没有。林文甫不甘心，坐在游廊的台阶上看院中的假山，“不应该啊，真的是个荒废的破院。”
苏一坐到旁边，与他并排，拨弄着剑穗，“让直觉出来指点指点？”
林文甫白了他一眼，“再看看再看看。”
二人都没有动弹，静止了一刻钟，林文甫突然拍腿道，“诶！你瞧这假山，是不是太假了？”
“……主子，你想要假山怎么样呢？”
“你看你看你看，”林文甫起身比划，“这大小跟院子不相衬啊。”
听他这么一说，苏一也觉得这假山有些突兀，走近了细细查看，竟在一处隐蔽的石块凹陷里摸到一个机关。摁下去，凹陷处转动现出一个半人高的小门。“这里！”苏一弓身走进去。
“等等我，”林文甫跟进去，在黑暗中摸索着台阶向下走。“苏一，你慢点。你跟我说说话。这里面不会有鬼吧……”
走了大约一盏茶的工夫，地道突然变得开阔。苏一点亮火折子，他们面前竟是一个宽敞的地下房间，约有两个寻常书房大小，四周都是一人高的书架，摆得满满当当。
“主子，这么多书本，咱们分头找找。”
“别分头啊，我没有火。”
“主子，出门什么也没带吗……”
“带你了啊。”
“……”
这架子上都是账簿，一年一年记得极其详细，秋粮赋税收了多少，交给朝廷多少，与其他官员分赃比例。林文甫合上账簿，“别看了，近四年的随便找一本带回去。”
出地道时已近子时，林文甫一路没有说话。这记账簿牵扯了太多大大小小的官员，林文甫想象得到于轼为君的艰辛，上至六部尚书，下至县令，甚至码头官员，全然不把新帝放在眼里，贪污受贿、私扣官粮、加百姓赋税、抢百姓土地……
“有人！”苏一打断了林文甫的思绪，拉着他闪到假山背后。
是吴志。
他发现院墙外马了。二人听见吴志沙哑地下令，“不管是谁，擅闯民宅，不要留活口！”，迅速翻出院墙，奔至不远处的树丛。马是来不及牵了，吴志的人就守在他们拴马的地方。也不能跟吴志带来的四十多人硬刚，便偷偷从小路绕回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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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轼回到驿馆，见林文甫院中漆黑一片，轻步走到房门外，低声道，“表哥，你睡了吗？”
林文甫通常不会这么早睡，于轼担心他是不是不舒服，这么早就熄了灯。可是屋内寂静无声，于轼心下一慌，稍稍提高声音道，“表哥，你在吗？”。没有回应，于轼心跳一顿，推门进去。没人，但物件摆设和白天一样，衣物也在，于轼稍稍放下心来。已是亥时，自打与于轼回坤，林文甫日日都会在晚饭前回来，从没有玩到这么晚。
“郭玹！表哥今日回来过吗？”
“下午在的，傍晚牵了马，和苏一出去了，说今日会晚些回来。”
“去寻！沿路打听，朕跟你们一起去。”
“太晚了陛下，您出去不安全。我带几个人去，您在这里等，兴许林公子一会儿就回来了。”
于轼留在驿馆，在林文甫院中来回踱步，过了一会又去大门口，沿着大街来回走了十来趟。再后来，干脆跳到屋顶，这样可以看出去三五条街，若是林文甫和苏一策马回来，很容易瞧见。
于轼不禁想起四年前的上元节，他也是这般在家等林文甫，等不到人，出去寻，之后，之后，就出事了……于轼曾千万遍地想过，如果那日他早点回家，林文甫就不会跟蒋昱出去，不会被灌酒被欺辱，他也不会冲动杀人，林文甫不用替他顶罪，不会沉船不会失踪……什么都不会发生，一切还会像从前一样。可是没有如果，每思及此，深深的绝望便压得他心口抽痛，只能呢喃林文甫的名字。
“走不动了真的，还有多远啊？”是林文甫的声音！
“到了到了，就前面。”苏一无奈地回道。这句话他沿途说了百八十遍。
“表哥！”于轼冲出街巷，看见林文甫气喘吁吁满头是汗。“你怎么了？”
“可算到了！”林文甫蹲下去，“轼儿，表哥我累死了……我们从东郊走回来的……”
“陛下，主子带我去东郊吴宅搜查，找到了知州大人历年的详尽账目。”苏一将带出的一本账簿和地契拿出来。
于轼看也没看，去扶林文甫，问道，“没受伤吧？”
林文甫一步也不肯走了，垂头蹲着不起来，“没，我们跑得快，但吴志已经去东郊了，怕是觉察到什么。”林文甫抬头望向于轼补充道，“我们只拿了一本回来，不知他会不会发觉……夜长梦多，你明日一早就赶紧……诶！干什么！”
话没说完，被于轼一把捞起来，横抱着稳稳当当地往驿馆走。
“啊这，我能走，能走，放我下来，这多丢人……”
“别动。”于轼闷声道，铜墙铁壁一般将林文甫笼在怀里。苏一拿着账本的手还悬在半空，见状识趣地转身飘走了。
到了房中，林文甫被放下来，轻咳两声，僵硬地拍拍于轼的上臂，戏谑道，“练得不错……”
方才于轼那双如岩浆流过般火红的双眼，此刻平熄下来。他轻呼一口气，抱住林文甫，低头埋在他的颈窝，轻声道，“表哥，以后别再这样吓我了。”
林文甫愣成一只晒干的咸鱼，细细反省了一遍，自觉非常乖巧贴心，没有吓唬表弟，也没有做惹表弟如此委屈焦虑的坏事。他拍拍于轼的背，试探地回道，“好？”
林文甫嫌身上有汗，黏得不舒服，让于轼找苏一要偷出来的账本，自己沐浴睡觉。于轼心有余悸似的不肯走，“表哥，我今晚睡你这可以吗？”
“不合适吧。堂堂一国之君……”
“我睡地上。从前你做噩梦抱着被子来找我，咱们也是一屋睡的。”
“那你多垫些褥子，天凉。”林文甫连一轮假意谦让都没有，去内室沐浴了。
于轼在外间听着水声，有些燥热，出去找苏一要账簿，估摸着林文甫洗好了才回来。
“你洗了吗？”林文甫擦着头发出来。
“没，从嘉麟街回来一直在找你。”于轼面对账本，余光瞥见林文甫光脚从内屋出来，发丝的水珠滴滴答答落在他身后。
“我叫人来换桶水，你洗一下？”
“别麻烦了，就着你那桶洗洗就行。”于轼合上账本低头进了里屋。
“表哥，”于轼从屏风上方探出头，“陪我说说话呗。”
林文甫纳了闷了，为什么分别四年，表弟变得异常黏人。饭要拉他一起吃，回来晚了提心吊胆地说吓到，现在连觉也要一起睡，沐浴还要陪着聊天。据说当上君王会转性，这性情转得太别出心裁了吧。
林文甫听见于轼悉悉嗦嗦脱了衣服蹚进浴桶，应道，“好啊只要你不嫌烦。”
“表哥还在练父亲教咱们的剑法和心法吗？”于轼的嗓音透过哗啦啦的水声传到外间。
“近几年没再练了，换了苏一教我的心法。”
“苏一？你那名侍从？”大约是低着头，于轼声音闷闷的。
“嗯，他的拳法和心法很别致，我便跟着学了。苏一身手不错，坤未必有几个人能放倒他。”屏风内是于轼出水的声音，林文甫无聊地看着屏风上朦胧的投影，不由自主地想到每日于轼练完拳同他吃早饭时，若隐若现的饱满胸肌；想到方才于轼抱他回驿馆，托着他的强健臂膀；又莫名地想起百花街出事那天被于轼抱在怀里安抚的情景……他摇了摇头——真是疯了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是吗，改日与他切磋切磋。”于轼走出来，“你去睡吧，我看看你们带回来的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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