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又是一年春到。
这一年，因沿海倭患扫平，阴阳师们被打回了东瀛，皇帝一高兴，决定改元鼎兴，同时大赦天下。百姓们欢天喜地，直呼天子圣明。
寂静的镇妖司里，唯能听见蔷薇花开的声音，龙舞夜裹着厚实的锦裘，一边咳嗽一边给刚开了花的蔷薇浇水。
碧清一见，慌忙跑过去，要去接龙舞夜手里得水壶，他着实心疼得紧：“大人，您的身子还没养好呢，靖南王也说了，您这次伤得不轻，得一年多不能累着。”
龙舞夜提了提手里得水壶，没事人一样：“不过是浇花而已，用得着大惊小怪的吗？”
“怎么用不着？”碧清也顾不得龙舞夜是他的上司，一把夺下了水壶，也不知是在埋怨谁，“您在东海的时候险些被那些阴阳师的式神撕得粉碎，好在东海龙王和靖南王救了您，要不然您……”碧清不过是刚化形没百年的小蛇妖，人情世故不太懂，想什么就说什么，可他就是心疼龙舞夜，虽然龙舞夜在东海捡回了一条命，可这一次却比任何一次都凶险，险些真的有去无回。
龙舞夜轻轻地抚摸着碧清的脑袋，笑得轻松：“我说过的，我会活着回来，我要做的事情还没做完呢。”
“可您总被皇帝这么欺负，每次都九死一生，而且那个皇帝分明是每次都想要您死，为什么您不和赢寺丞说说，他眼下可是一人之下的人了啊。”碧清记得，去年这个时候，还是大理寺少卿的赢追风跟龙舞夜关系不错，可自从那日龙舞夜从宫里回来后，就再也没见过赢追风了。
这一年，王谢两家失势，皇帝又处置了不少王谢两家的心腹，朝中动荡，碧清听赤影说，大理寺丞被调任去了吏部，赢追风新任了大理寺丞，虽说品阶不高，可赢追风已经当之无二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了，所以碧清才会想让龙舞夜找找赢追风。
“何必麻烦别人呢，这是我的事情啊，碧清。”龙舞夜望着开的正盛的蔷薇，粉色、红色的蔷薇在暮春里开的灿烂肆意，龙舞夜也想像这些蔷薇一般，可以自由自在地向阳而开。
“快了，还有六枚白龙珠，我就可以彻底离开金陵城了。”龙舞夜心道。
自东海归来后，龙舞夜已在镇妖司里躲了小半年，熬过了冬日，初春和仲春也被赤影和碧清看着不让出门，好不容易到了暮春，龙舞夜想若再不出去走走，至夏日，春日里的那些美景和美食今年怕是要彻底错过了。
费了诸多口舌，龙舞夜才从碧清的千叮万嘱里逃了出来，不过他还是不情不愿地穿上了碧清要求穿的狐裘，将一身裹了起来，才被碧清放出了门。
龙舞夜刚出门就想把这一身厚重的狐裘给脱了，纵然头顶阳光如有热意，才解开衣扣，龙舞夜就感觉到胸口一阵冷风直钻，他不敢再过大意，又连忙将衣扣扣了上，不得不在诸人好奇的目光下，往夫子庙走去。
龙舞夜还记得，孔庙前的那一家夫妻经营的食铺里，鸭血粉丝和鸭油烧饼是金陵城里的一绝，约莫半刻钟，龙舞夜就来到了食铺。秦淮河的风光如旧，人流如织，食铺的生意比一年前还要好上许多，龙舞夜挑了一个僻静的座，老板娘立刻迎了上去，问龙舞夜要吃些什么。
龙舞夜点了一碗鸭血粉丝和两块鸭油烧饼，肚子里喧嚣了数月的馋虫终于安静，往日里被粥和药刺激的味蕾也得到了缓解。待热腾腾的鸭血粉丝和喷香的鸭油烧饼上桌，龙舞夜顾不得等不烫嘴了再吃，喝一口汤，再配一口鸭油烧饼，顿觉自己总算没错过今年的春季。
“老板娘，还是老样子。”
就在龙舞夜吃的津津有味之时，一个错过了一年多的熟悉声音自背后响起，龙舞夜猛地一惊，险些没拿住筷子。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见赢追风。
赢追风显然已是这里的常客了，老板娘笑靥如花，让长了个头的儿子将鸭血粉丝和一屉小笼包端给了赢追风，赢追风笑着揉了揉孩子的脑袋，夸赞道：“虎头越发懂事了，长大了可要考个好功名，好好照顾你爹娘。”
“嗯！”虎头人小鬼大，听见赢追风的话，用力点了点头。老板娘在一旁笑得开心，又给赢追风倒了一壶雨花茶。
“小店能得寺丞大人光顾这么久，也是倍感荣幸。”老板娘一边给赢追风倒茶一边说，不过她每次都见赢追风独自一人来，不由得问道，“寺丞大人，容奴家多嘴，这一年多您都是一人来，您还没相好的吗？”
“怎么，老板娘要帮我介绍？”赢追风接过茶杯，笑着问。
老板娘连忙摇手，恭维着说：“寺丞大人身份尊贵，我们这些老百姓可没那个本事，认识配得上您的姑娘。”
赢追风道：“家世不重要，重在品性。”
老板娘一听赢追风是真的把自己话当真了，这一年她对赢追风也算是了解，虽然位高权重，但不像一般的高官那样摆架子，平易近人得很。老板娘知道若自己替赢追风做媒，或许有戏，赶忙应承道：“好，我定帮寺丞大人好好物色。”
“那就有劳老板娘了。”
老板娘说了声“好”，就去招待其他食客，赢追风安心对付着面前的吃食，丝毫没注意到坐在他不远处的人将自己与老板娘的话全听在了耳中。
龙舞夜此时再有食欲，也是食不知味，匆匆将饭吃完，龙舞夜丢了一枚银饼饵在桌上，悄无声息地走出了食铺。原本觉得这天还是挺冷的，此时心里愈发冰凉了。龙舞夜苦笑，两人已一年多未见，而且也不过只相处了几日罢了，何故太过在意赢追风呢？将脑中烦人的思绪压下，本准备再逛一逛秦淮河的龙舞夜迈着有些虚浮的脚步，艰难地向着镇妖司走了回去。
“大人！”
忽然，耳畔传来碧清的声音，龙舞夜双眉敛起，他还未走离食铺太远，而且碧清的声音是从食铺那边传来的，想必这一声定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果不其然，正在吃饭的赢追风抬起头，就见一个瘦小的青色身影小跑着追上了前面一个裹着白色狐裘的人，即便那人裹着厚实的狐裘，从他背影看，依然能看出此人是多么的瘦弱。再见对方步伐虚缓，赢追风眼神微沉，连忙放下筷子，站起身就向着那人走去。
碧清拦住了龙舞夜，终于松了口气：“大人，终于找着您了？”
龙舞夜已经听见身后有人追了过来，脚步不停，继续往镇妖司走，边走边问：“找我做什么？”
碧清见龙舞夜有些愠怒，委屈地说：“我是给您送药的啊，我和赤影怕您忘了吃药的时辰，所以才追出来的。”说着，碧清将一枚小瓷瓶递给了龙舞夜。
龙舞夜知道碧清是为了自己好，而自己也是无端迁怒了碧清，心也软了下来：“抱歉，我也想赶紧回去，我们走吧。”
“嗯。”碧清点点头，刚要跟着龙舞夜一起回镇妖司，却被一人挡住了步伐。碧清刚要呵斥，抬头却见是许久未见的赢追风，立刻换上了欣喜的表情，亲切地唤道：“赢寺丞？”
赢追风冷冷地点了下头，目光一直定在龙舞夜的脸上。碧清见赢追风态度慑人，也不知哪里得罪了对方，吓得不敢说话。
龙舞夜低着头，有些无奈地说：“寺丞大人，您拦住下官，是要问什么案子吗？咳咳……”说着，赢追风感觉到胸口一阵冷风窜出，剧烈地咳嗽起来。
“大人！”碧清见龙舞夜咳嗽得厉害，脸色也愈发惨白，顾不得黑脸的赢追风，赶忙扶助龙舞夜，向赢追风乞求道：“寺丞大人，我家大人身子不太好，不能长时间在外面，您要不跟我们去镇妖司好不好？”
“不要……咳咳……”龙舞夜刚开口拒绝，还没说完，又不停地咳嗽起来。
赢追风记得，一年多前龙舞夜纵然瘦弱，可没这般病恹恹的，如今的龙舞夜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了一般，看他脸色也让人不得不担忧还活不活的下去。纵然心里有太多的不忿，赢追风还是放不下龙舞夜，他一把将龙舞夜拦腰抱起，任龙舞夜如何挣扎，在大庭广众的注目下，抱着龙舞夜往镇妖司走。
“放开我……咳咳……下官受不起……咳咳……”龙舞夜推搡着赢追风，却无能为力。
虽然满腹的疑问与愤懑，赢追风还是轻轻地将龙舞夜放在了床榻上。龙舞夜有些紧张地看了一眼赢追风，见对方依然黑着脸，他又不敢随便地乱动。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且沉默，最后龙舞夜索性侧躺过身，不与赢追风面对面，这样才算缓解了心里的惶恐。
赢追风本还有些心疼身体孱弱的龙舞夜，见龙舞夜忽然转过了身，以为对方是故意不愿看他，赢追风这一年多来心里一直憋着对龙舞夜的闷气，此时火气上来了，赢追风用力扳过龙舞夜的身子，让对方避无可避。
“药呢？”赢追风见龙舞夜双眸紧闭，怒气冲天，可见对方面色惨白，羽睫颤抖，实在让人不舍得对他大吼大叫，赢追风好不容易将火气压下来，想着碧清的提醒，他不得不耐着性子问龙舞夜药在哪里。
龙舞夜微微张开眼，从怀里掏出了之前碧清给的白色药瓶，打开瓶子就要吃药，却被赢追风夺下了药瓶。
“我该吃药了。”龙舞夜无语，他以为赢追风是要让他吃药，看来自己的会错意了。
赢追风其实是想让龙舞夜吃药，只是他心里疑惑龙舞夜到底为什么会变得这么虚弱，或许从他吃的药里能查出一二，不过赢追风实在高估了自己，他闻着药瓶小半天，完全不知道这药是治什么的。
龙舞夜又把药瓶给夺了回来：“这是靖南王配的治疗妖族的药，寻常人是用不得的。”
南清詹？赢追风眉头挑了起来，虽然他与南清詹无冤无仇，但他就是不喜欢南清詹与龙舞夜太过亲近。
“到底怎么回事？”赢追风等龙舞夜把药吃完，才开口问道。
龙舞夜摸索着手里得药瓶，低着头，看样子是不太想说。赢追风抱着膀子就站在龙舞夜旁边，反正他有时间和龙舞夜耗着，而且今日不问个清清楚楚，赢追风决不罢休。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直沉默的人才缓缓抬起了头，龙舞夜见赢追风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不由得摇了摇头。
“你摇头干嘛？”赢追风以为龙舞夜不想说。
然而，龙舞夜又摇了摇头，盯着赢追风问：“你想知道哪些？”
“全部。”
根本就没有考虑的时间，赢追风就直接地说道，赢追风就算不知道龙舞夜的秘密，但他毕竟在大理寺里呆了那么久，能感觉得到，只要问出一件事，所有的秘密就会一起浮现出来。
“好，我就告诉你全部。”龙舞夜握紧了药瓶，像是下定了决心。
赢追风也紧了紧神，他知道这一定关系着龙舞夜的这一生，很重要。
龙舞夜微微笑了起来，问赢追风：“你知道蔷薇夫人吗？”
“蔷薇夫人？”赢追风眉头微敛，他在记忆里搜索着这个名字，许久后，赢追风终于想起了这个名字。
“她不是先帝的那位……”赢追风把后半句话给咽了回去，因为蔷薇夫人是皇朝中最为隐晦的秘密，除了身处深宫后院的极少数人知晓，再没有任何人知道那位蔷薇夫人的来历。而赢追风，也仅仅听皇帝提过几次。
蔷薇夫人龙氏，是先帝的宠妃，但是妖。
龙氏，为妖……赢追风猛然想起了什么，蔷薇夫人与龙舞夜之间，难道有某种联系。
龙舞夜收起笑意，一字一顿地说道：“没错，蔷薇夫人就是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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