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打，都可以打
裴英丢了底牌，势必会迅速将沈小檀除掉。
无论用上什么方法。
灶台火光明明灭灭，写着木字偏旁的糕点被烧了个干净。杳冥之火在段瑾乔眸中闪烁，像片不知去向何方的羽毛，同他的心思一样捉摸不透。
颜如月想帮她，姑冼想救她，她的来去总是兴师动众。
那她呢，会为好友做到什么程度？
也把他们统统忘了？
段瑾乔垂手，瓦砾之上涌出血色小泉，正是前往无明之地的血水通路。
“殿下……”艮鱼神色还是犹疑，明显有话想问。
段瑾乔半只脚已经踏进通路中，侧头看他。
“怎么？”
“……不，没什么。”
段瑾乔逆着刚从地平线露出的日光，旭日在他背后升起。
艮鱼低垂着头目送段瑾乔离去，眼眶里的鱼眼朝不同的方向转动了几下。
殿下的行为原本合情合理。可殿下拿回沈小檀魂魄，真的只是为了复仇么？
艮鱼觉得不只。
殿下在炼魂谷听遍犯人的惨叫哀嚎也面不改色，手起刀落，有时甚至像没有魂魄的无情利刃。
可殿下自前几日同沈小檀重逢，便开始像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那个凛若冰霜的鬼修。
也许是见了人间的太阳，让殿下想起他的生前事吧。
·
落云山平日没什么人影。只有樵夫和去绝壁的采药人，才会在这清晨进山，然后沾满露水，负重归家。
巨杉树顶，一道道金光齐聚，正是仙盟和逐日宫的数百名修士，终于来到前两日姑冼消失的地方。
那是一片蓬莱玉骨铺设的“棋盘”，日光穿透琉璃屋，折送彩色光华。
棋盘正中间铺满红色山茶花瓣，一位姑娘盘坐在大把的花瓣之中，显然正在吞纳灵气。
众人甫一落地，见到这景色有些恍惚，怀疑他们莫不是来到了什么仙境？他们原本吵吵嚷嚷，此刻却是不约而同屛住呼吸，唯恐惊扰此处的空气。
美人似桃花，但微风不解风情，它带一朵花瓣从上方旋落，正轻落在那位姑娘头顶。
桃花美人的睫毛似受惊的蝴蝶轻扇翅膀，露出双明澈的眼睛。
她手轻动，从一堆似锦红花瓣中，抽出一把剑来。
只是把随处可见的凡剑，不是仙境之物。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想起自己仍是在人间。
有人认出这位桃花美人，大声道：“这便是那位被妖兽姑冼掳走的考生！”
众人虽诧异这姑娘身上没什么伤，是完好四肢周全的一个人。但他们反正是听从命令来讨伐那头巨狼的，这姑娘如何，甚至是死是活，也不那么重要。
不过既然还活着，他们肯定不能由着姑冼再抓她一次，七嘴八舌地想要将这位姑娘划归自己保护。
“姑娘，速速过来！”
沈小檀却站在原地，分毫不动，反驳起那句说是姑冼掳走她的话来：
“并非掳走，那日有人将我推下山崖，是姑冼路过救了我。”
她声音一出，不像个年轻修士，反倒沉稳。
不过众人哪里注意得到这个，他们恨铁不成钢道：“姑娘啊，你这是被骗了。有人推你是不假，但姑冼救你做什么，它是妖兽，性情残忍，见人就揍的，怎么可能救你？”
姑冼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躲在某处朝沈小檀传声道：他们后半句倒是没说错，我确实挺残忍，还挺烦你们人类的。
于是众人便见那位握剑的美人叹了一口气。
“姑冼并非恶兽，只是有些……傲娇。”
沈小檀觉得毛绒绒巨狼同颜玉书的性子挺像，他们俩要是见面，说不定能成知己好友。
沈小檀往藤萝仙子那边看了一眼，乌立安正握着自己的玉笛，判官似的立在她身边，他二人身后零零散散十几名逐日宫弟子。
说起来颜玉书怎么不在此处？
“傲，傲骄是何意？”
“还能何意，自傲骄矜呗！”
“这重要吗，重要的是她说姑冼不是恶兽啊？！”
沈小檀此话一出，众人更确定她肯定是被妖兽洗脑了。
被恶棍劫走，同恶棍朝夕相处的人，通常会当局者迷，开始为恶棍说话。
众人痛惜摇头：“虽不知姑冼怎么跟你博同情的，但它杀了孟家十几人，它说的话不可信啊姑娘！”
“杀人的不是姑冼，你们根本没查清楚。”
“这还需要怎么查，马场的窗框上便是它的巨大爪痕，数百的马被啃食殆尽，只留下满草场的马头！这除了它还有谁能做得出？”
“……”
沈小檀还是握着剑，她剑在地上划过，将花瓣统统飞出场外，明波绣花瓣灵力充裕，此刻飞了出去，有几片甚至如刀片一般插在了树上。
跟这群人解释不通。
有人破局道：“哎，反正此事和姑娘又没关系，姑冼在何处？”
“它走了。”
“什么？！去哪儿了？”
“……不知。”
沈小檀十分蹩脚地撒谎。
“胡说！”
在百名人手集结前，仙盟这几日都有人在巨杉树旁一刻也不敢懈怠地守着，巨杉树外一根狼毛都没见着，平静得很，它怎么可能逃走？
这小姑娘糊弄人呢！
众人原本见这姑娘可怜，才费唇舌和她说话，哄了她半天，这会儿纷纷炸了锅。
“姑娘，事情有大有小，你还是老老实实告诉我们它在哪里来得好！”
“哦。”沈小檀平淡地答，似是早就预见会有人这样问。
她手里的剑已经握了许久，从第一个人爬上巨杉树时便握着了。有人觉得奇怪，这小姑娘莫不是一开始就没打算好好解释……？
沈小檀扫视众人，活动了一下手腕，反手持剑。声音幽幽刺破众人装出来的好脾气。
她道：“若是我不告诉呢？”
“那自然是想办法撬开你的嘴！”
那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吵吵闹闹的人，项间的狼牙串晃眼，沈小檀眉心聚拢，总觉得这人有点眼熟。
姑冼隐在昨夜沈小檀临时画出来的隐身符咒中，向她传声：沈小檀，你愣着做什么，害怕了？
沈小檀：不，就是觉得这人在哪儿见过。
姑冼于是也多看了那蹦哒的修士两眼，心想确实有点眼熟。不过它呆在蓬莱，和沈小檀根本没有几个共同认识的人，应该是那修士长了张大众脸吧。
身上全是什么狼皮狼牙之类的玩意儿，真是晦气。
这位杀狼专业户还不消停，继续道：“好不容易找到这样的机会……姑冼，我今日非得剥了你的皮不可！”
沈小檀兀地捂住胸口：……等等，我想起来了，他是龙吟宗弟子，就是我们认识之前，闯入蓬莱秘境，被你揍过的那个修士。
有这么个人来着？
姑冼挠挠耳朵。
算了，沈小檀一般不乱说话，她说有，那应当就是有吧。
姑冼：亏你还记得。
沈小檀心道她自然记得，当初这人在仙盟闹事，非让她去蓬莱把姑冼杀了。她自然不同意，只说，若是被姑冼打伤不服，便该自己去蓬莱报仇。
结果这位修士身为龙吟宗弟子，以权谋私，处处跟逐日宫作对，小师妹那时候为自己出气，还撕了龙吟宗的镇派宝幡，结果被禁足在霓霞殿许久。
沈小檀记得，他是叫……奚东来着？
这奚东当年便胡搅蛮缠，今日也一如既往，一直在说要将姑冼如何蒸煎炒炸了。
姑冼：当初明明是这人未经允许进了我的地盘，我不过轻轻一拍，这人自己太弱才全身受伤，还反咬我一口，人真是险恶！
奚东：“我今日便要那头臭狼的皮铺在我床上做垫子，这冬天没它我过不了！”
“……够了。”
沈小檀蓦地一声厉喝，两边的声音纷纷止住。
她迎着众人视线冷声，剑气在地上滑刻一道深邃剑痕。
“想知道姑冼的去处，先打过我再说。”
众人沉默老半天，然后点爆竹似的爆发出一连串大笑，有人甚至连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仙盟泰来镇分盟主抹掉眼角的泪珠子。
“年轻人就是狂！筑基修为敢挑衅！”
“啧，你别说，小姑娘说话还挺有魄力。”
“得了吧，初生牛犊不怕虎。她知道差一个境界的威压能让她站都站不起来么？”
奚东上下打量沈小檀几分，嘻嘻笑道：“打过姑娘？那确实有些困难，花迷人眼啊。”
这话说得过分，甚至配上他的表情，有些淫邪。仙盟那边一群男修聚成一团，调笑起来。
逐日宫原本也有弟子想跟着笑，却被乌立安冷眼一盯，都不敢作声。
在场除了沈小檀，便只有荀落仙一名女修，她脸色刹那冷下来。
她今日随意披了件紫纱，袖口缀了黑色珍珠，与前两日的温婉不同，更冷艳些。
她朝那群哄笑的男修冷笑一声。
“也是，我见你们的脸丑极了，这小姑娘要是跟你们打，也挺困难，怕是丑得她都不想睁眼。”
她鞭子一甩：“要不咱们先来一场？”
那群男修便闭了嘴，将笑容藏了起来，弯腰道：“这可不敢，藤萝仙子。”
这群人打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小姑娘小姑娘的叫着，若是长辈叫晚辈也就算了，一帮毛头小子，连修仙界最基本的一句“道友”尊称都不会？
嗤，一帮欺软怕硬的狗男人。
荀落仙看向沈小檀，果然她也是眉心蹙起，对这帮人的低俗目光感到不适。
荀落仙出声帮忙道：“道友想打，那我们就出人打。”
奚东：“哎，费这麻烦事做什么？”
荀落仙：“怎么，你怕输给一个筑基期的‘小姑娘’？”
说完她也不等人回答，心想这道友筑基一层，便给她配个筑基一层的乐修出出气好了。
荀落仙正打算挑个弟子过去，却看众人神色不对。
她侧身望去，那位桃花小美人已经抬剑指向人群，自己指定了对手。
“就你。”
桃花小美人眉间挤出道小山，一点都无春意盎然之感，只冷冰冰的，像块尘封几百年的桃木疙瘩。
“刚才笑得最大声的那个，剑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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