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前夜
传声坠被颜玉书切断了,沈小檀又回拨几次,再没连上过。
看样子颜玉书不想和她多说,沈小檀原本打算再叮嘱几句,这会也只能作罢。
不知为何,颜玉书似乎把她当成了偷走传声坠的骗子……
沈小檀揉搓眉心。
颜玉书是现任逐日宫宫主颜志明的小儿子,他出生得晚,所以沈小檀前世和这个小师弟没见过几面。
可沈小檀对他印象却十分深刻。
她有次从蓬莱回逐日宫,路过训练场。弟子们整齐划一排列布阵,颜玉书是最前面那个领头的,身形飘逸,动作标准。沈小檀赞许地点点头,正打算离开,就被颜玉书飞身拦住,说要让她指导。
准确的说,颜玉书当时用的不是“指导”二字,而是:
“大师姐,我要同你切磋!”
少年眉梢上挑,语气飞扬,不客气得很。
沈小檀虽觉得突然,但她对师弟师妹向来有求必应的。
她三两下将颜玉书揍倒在地后,那翩翩少年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不服地看着她。
沈小檀忙着给颜如月送蓬莱带过来的新物种,离开时恰巧回头,见颜玉书远远地抬起下巴,朝她“哼”了一声。
沈小檀对这个横跨训练场的巨大的“哼”感到费解,为此特地去请教了颜如月,她弟弟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如月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哦,他啊,”颜如月拍拍沈小檀肩膀,“大师姐不必费心思去猜,你猜不透他的。你就记住这点就行——我弟他啥都好,就是有点傲娇。”
沈小檀不解:“傲娇是何意?”
“嗯,这词我也是从《华洲轶事》里看来的,我看了底下的注解,猜测应该是这个意思。”
颜如月贼兮兮地凑近沈小檀耳边,开始编排起自家便宜弟弟。
“就是说他看上去很傲很狂,实际上是个自尊心强的娇娇小少爷!你别看他被打趴下,不服地朝你哼哼,回家之后指不定缩在被窝里偷偷哭呢。”
偷,偷偷哭?沈小檀呆在原地。
颜师弟还有这样一面?倒真是看不出来。
那之后颜玉书修为一路势如破竹,到了元婴期。
他总是托颜如月带话,想找沈小檀切磋,不过他们二人都在忙宫里宫外的事务,时间总是合不上,一场也没打过。
总之不是个坏孩子。只是如小师妹所说,玉书师弟他有点……傲娇?
“喂,大半夜不睡觉干什么呢?”
面前投下巨狼的阴影,沈小檀顺势转过身,树枝轻摇发出沙沙声响。
“你醒了?”
“不然呢?我可是狼,又不是你们这些反应迟钝的人类。”
姑冼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抱歉。”
沈小檀刚刚为了不吵醒姑冼,特地跑到巨树尖端的树杈边坐着。
底下便是平江,今夜月色如雪,照得江水也如侧伏大地,抬头望来的冬日美人般。
沈小檀坐在小臂粗的枝干上,腿便轻轻甩动,小心注意着不让小腿踢到这位美人的纤细腰身。
一人一狼一时沉浸在美景中,不声不响。
沈小檀逆着光,姑冼杵在她身后,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所以你明日真的不逃?”
沈小檀手扶着树枝,手接着月光,此刻真有些像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她语气中并无恐惧:“说过了,我罩你。”
“别扯这些有的没的,真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糊弄我?我刚刚也就是在糊弄你罢了。”
姑冼嗤了一声。绝口不提他其实一开始确实有被忽悠到,只是刚刚睡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这一真相。
“就算有不悔剑在身侧,你一个筑基修士怎么打得过那么大一群人?现在还加上那个什么,什么颜玉书?”
姑冼说完,觉得这话有些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便又补充道:
“虽说对我来说就是小菜一碟,不过你刚才可是夸下海口说要以一当百。沈小檀,本大王打架跟你平分秋色,你要是输了我会很丢脸知不知道?”
沈小檀没回话,姑冼看她侧脸,不知是不是月色投下的阴影作祟,沈小檀看上去像在笑。
好哇,竟然敢笑他!
沈小檀揉揉狼头,仍是不慌:“我心里有数。”
她伸手在巨狼的爪子上按了按,姑冼不习惯地拔出爪子,又把毛绒绒巨爪按在了沈小檀手掌上。
沈小檀由着他耍闹,思绪却是飘远。
她转生到这个身体后,事事牵涉逐日宫,仿佛冥冥当中有一双手,在她背后,一步步将她往前推动着走。
一路推进逐日宫考核,推入裴家百语金幻阵,推下悬崖和姑冼再遇。
而她一直在逃,似入彀困兽。
这不是执剑之人该做的事,更不符沈小檀的心性。
是以她此刻非但没有恐惧,反倒握着不悔剑,重生后第一次感到轻松。
她不打算逃了。
·
垣京城,逐日宫。
“是谁竟打破守宫结界进来了!”
火海中一阵灵气乱斗,各色灵力放烟花似的四处乱窜,谁也不知道自己在打谁,众人乱成一锅粥。
有弟子检查守宫结界,心道这守宫结界真是命途多舛,前几日才被戳了个大洞,费了好大劲才补好呢!这会又破了个洞……嗯?等等,结界好像没有损毁啊?
那刚才的修士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人群中,只裴英一人站在房门前,面色苦白。
他身边的师弟注意到,担心地问道:“裴英师兄?你面色怎么如此之差,可是被那小贼偷袭了?”
裴英手搭在玉骨剑上,掐得雪白。
“……无碍。”
“不过那小贼真是奇怪,霓霞殿的丹药他不去偷,长乐泉的法宝他也不去拿,怎么偏偏来我们弟子住的地方偷东西?”
众人搜寻了一圈,并没丢失任何东西,都觉得十分奇怪。
难不成其实不是小贼,而是哪个修士在恶作剧?
他们看向最后一个人:“裴英师兄,你可有丢失什么重要之物?”
……
裴英面上带笑,袖中却是捏紧了拳头。
“确实丢了些……重要的东西。”
那弟子声音蓦地变大:“那还得了?!赶快把小贼捉回来才是。”
裴英却止住了他,说不必麻烦,让大家都去休息就是,这件事情他之后自会解决。
师弟走前还是有些担心,一步三回头:“师兄真不需要帮忙?万一那小贼把偷来赃物变卖可如何是好?”
乌云遮月,显得裴英面色有些阴沉,但他仍是戴着笑容面具,反过来安慰担心他的师弟。
“无妨,那东西……不好卖。”
·
垣京某处秘境。
红衣青年站在一处废旧宅院的琉璃瓦上,手握绣白龙的黑布袋。旁边还站了名男子,立如鬼王大殿内的圆柱。
仔细一看,他眼眶中各有两只鱼眼睛。
“殿下,之前私放沈乱石,不悔剑毁坏鬼王大殿之事,那位已经十分生气,此次您又取来……取来这个。我们是否插手人间事太多了?”
“怎么,怕受惩罚,被杳冥之火烧得魂飞魄散?”
段瑾乔单手便捧起一朵莲花形状的杳冥之火,朝空中轻弹,火焰便化作泡影。
“若是怕,不必跟着我。”
明明是在瓦砾之上,艮鱼却不顾地上碎片割破膝盖,猛地跪地。
“我的命是殿下救的,殿下想要做的事,我哪怕魂飞魄散,也誓死追随。”
段瑾乔低头看了他一会,轻声笑了。
“做事就行,别承诺什么。”
他举起手中黑布袋,里面的透明蝴蝶微微扇动着翅膀,似乎有些好奇地朝他靠近。段瑾乔拉住抽绳,把那一魂三魄又关了回去。
他嘴角勾起冷漠的笑。承诺?承诺有什么用。
三百年前逐日宫承诺护他段家周全,而现在此处一片残垣。
她也做过承诺,但没有做到。
承诺,叫人记在脑子里心心念念忘不掉,最后却只剩被打破,像个笑话。
艮鱼:“可我还是有一事不明,斗胆想问殿下。”
段瑾乔回神,道:“何事?”
艮鱼面色犹豫不决:“为何非要在这时拿走沈小檀缺失的魂魄?逐日宫之人狗咬狗,殿下原本可以坐观。”
可以坐观……但他不想坐观。
段瑾乔冷笑道:“你觉得裴英为何迟迟不将沈小檀的魂魄毁了?”
明明若是毁了,沈小檀三个月之后,不需要任何人动手,便会死。
艮鱼思索一会,道:“因为他们担心三个月内,沈小檀会做出什么失去掌控之事,所以想将这魂魄作为要挟她的底牌?”
艮鱼又道:“原来如此,他先前未对沈小檀赶尽杀绝,是担心她和逐日宫的人报信,揭发他勾结魔修之事。”
段瑾乔手握沈小檀魂魄,并未否认。
“可,可那玉牌又是为何要取回?”
段瑾乔腰间挂着一块温润玉牌,四面皆平,意为平平安安,望佩戴之人无事。只角落处,若是偏侧着看,能隐隐看出薄刻了一个“段”字。
段瑾乔不答了。
院内许久没人来过,兴许已三百年没人来过。杂草遍地,池塘里早已干涸,周边还有几株仙草,因为没人修剪枝叶,已经快长得有段瑾乔高。
段瑾乔朝一旁的灶间走去,他挥开蛛网,走到灶台前。
锅里摆着几个小糕点,已经腐败变质,长出糊成一团的黑毛来。只看颜色深浅,模糊辨认出当中的字迹,有个“木”字。
段瑾乔默默看着那团糕点,艮鱼跟在一边,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殿下……”
段瑾乔怔愣许久,将圆盖又盖了回去。
他看向底下受潮的柴火,一半炭黑,一半长出看上去便有毒的蓝色伞菌,蓦一招手,那灶台木柴便越烧越旺。
“原本就是我的东西,取回又有何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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