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初见
院内落了满地的桂花，香气扑鼻。
而白绒绒巨狼终于察觉到了变小的好处——可以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尽情撒欢！
沈小檀看着这条满身是泥，和农家到处乱跑的土狗毫无二致的大狼狗，想起当年在蓬莱巨杉林和他剑爪相碰，尽情互殴的时光，叹了一声岁月不饶狼。
在小宅关了好几天，沈小檀每次想出去，都被书生和姑冼以她还不能乱动为由团团拦住。
她不像是在养伤，像被关押入监了……
沈小檀十分不赞成他们这种想法，适当运动，出门吹吹风，有利于身体恢复。
总之，让一个剑修三天不出门，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但奈何她连目前化成普通农家大狼狗的姑冼都打不过，只能老老实实拿起斧头，开始劈柴。
书生在灶间忙得团团转，沈小檀倚在门边，忍不住抱了几捆柴，坐在炉前帮忙烧起火来。
灶是砖石所砌，口处已经被烟熏黑，里面柴火噼噼啪啪，时不时木头里的黑油沸腾起来，炸裂一声。
书生挽起袖子，面对一锅烧开的热水和满桌的食材严阵以待，像大将军打仗之前巡视兵马粮仓。
他严肃道：“小檀姑娘今日想吃什么？花雕鸡？松鼠鲑鱼？木棉山药汤？”
“我……”
“哦，我懂，自然是全都要！”
……
沈小檀对做菜一窍不通，帮小师妹看顾炼丹炉的炉火倒是有经验。
她手法娴熟地听这位灶间的大将军号令，用火钳挑了两块木柴出来——火烧得太旺，菜要糊了。
然后隔一会又把柴添回去。
别说，这书生做菜还真是讲究，家里竟专门修了个冰窖。
听说飞星楼前任厨子突然升了境界，正缺人，兴许他可以去试试……
“你很擅长做这些。”
书生叹了口气：“是啊，以前被话本子骗的。”
话本？
沈小檀想起书生护得像传家之宝的那本《昆仑无上峰秘事抄》来，里面便有一个叛出昆仑的邪修，伤了心爱之人后突然幡然醒悟，改邪归正，日日为心上人做羹汤，终于追妻成功。
书生：“书里说，想抓住一个人的心，就得先抓住一个人的胃！”
“嗯……意思是你以前有个心悦的女子，想靠厨艺来追求她？”
沈小檀思考了一下，谨慎道：“我觉得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为何说是被骗了？”
书生把牛肉摊在端面竖纹的菜板上，两木棒交错砸去。
多少有点泄愤的意思。
“因为她成日只想着修炼，根本不思口腹之欲！”
这，这也是个理由。辟谷之后，修士大多不会再吃食上下太多心思。
不过书生喜欢的原来是个仙门中人……沈小檀摩挲下巴。
书生想入逐日宫也是这个原因么？毕竟逐日宫现在也算仙门第一大派，要说找道侣，在修仙界成功率算高的。
可惜这次入门考核被魔修弄得乌烟瘴气，最后只有宁致与老霍等几位考生被选上。书生既然在这儿，想必没通过最终考核。
看来他和那位女子确实没什么缘分。
“逐日宫现在乱得很，不去也罢。”
沈小檀摇摇头，安慰道。
“至于你心悦的那位仙子，实在不行，不必强求。”
不必强求？
书生听见这话，手起刀落，一阵寒光。
肉全从锅边滚下，熬油发出滋滋的声音。
沈小檀莫名觉得后背有点凉。
书生皮笑肉不笑道：
“是啊，是我强求。”
·
六百年前的垣京市集，和现在并没太大区别。
若是天晴，那再好不过。若是下着雨雪，街上摊贩也不急，抛个结界将雨点挡在外面，大街上还是人来人往，热热闹闹的。
没人撑伞。
一个小少年裹在黑斗篷当中，小猫似的在巷中窜来窜去。
他一撞入大路的人群当中，便被挤了个满怀，像猫进了耗子堆里，虽说不怕，但数量太大，多少有点发怵。
小猫四处乱窜。
“呀，你这小猴子怎么湿漉漉的！”
“别挤，别挤啦！”
他逆着去看灯会，浩浩汤汤的人群，走到一个面人摊位前，兜里掏出一锭银子，拍在摊位上。
“我全要了！”
说得十分财大气粗。
摊主觉得好笑，便调笑了两句。
“唷，小郎君买这么多，家中长辈知道么？是要送给谁啊？”
少年蹙眉，眼神时不时往身后看去，好像有人在追着他。
“我买给自己的，你卖不卖？”
“卖，卖。来，给你，拿好咯。”
少年还没接过，就被身后男声吓得炸毛。
“段……”那男子说出一个段字，又觉得不妥，转口道，“你给我站住！”
少年只是被突然来的声音吓住，对来人一点没有恐惧，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转头一个鬼脸吐舌：
“我就不！你来抓我啊！”
他袖里乾坤收起一堆面人，便手里掐诀，嘴中默念“移花接木十里风”，然后一阵狂风卷起，消失原地。
挡雨的结界损毁半边，底下人都被浇了个透心凉。
“哎呀，我的布！”
那追着少年的男子和他长得六分像，分明就是他兄长，要不就是亲爹。
少年惹的麻烦自然要他买单，他被波及的摊位拉扯着不让走，最后赔了不少灵石才了事。
他还帮忙修补了结界，耽搁不少时间。
“这个小兔崽子，说了离家不安全，怎么就是听不懂！学什么都偷懒，逃跑倒是有一套！”
男子擦掉额上水珠，不知是雨还是汗，掐诀追上。
·
女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
“仙师啊，就是这副画，我夫君对着里面的女子成日叫着‘真真’，‘真真’，像疯了一样，今日就真的消失在里面了！”
被她称作仙师的人，身量不高，还是少女模样。
她头发用木簪随意束起，穿了身灯草灰的袍子，浑身上下平平无奇，只腰间挂的乾坤袋看上去是个法器。
女子一边哭，一边心中又有些打鼓。
真是仙师么？怎么像个江湖骗子。
但少女手中确实握着一把剑，虽说刀鞘黑黢黢的，衬得她更像招摇撞骗之人，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把剑不是凡品，难掩利色。
仙师沉稳道：“夫人可有听说过传说，‘画里真真’？”
“听，听倒是听过，”夫人止住泪，想了想，“说的是有一副奇妙古画，若是人对着那画。一日叫一次‘真真’，连续叫上一百天，便会进入画中世界。”
“我夫君难不成是进入画中了？那要怎么出来！”
夫人刚刚才止住的泪又开始不要银子似的流。
仙师顿了一下：“夫人不必着急。”
她满是剑茧的右手一推，画卷在桌上摊开。
“这并不是传说中那副【画里真真】，原本的画是幅美人图，这副却是山水画，而且照你所说，你夫君他刚刚才入画中，那这画里应该他身影才是。”
“可你看，这山水图近处一个人也没有。”
“是，是吗？那我夫君去了何处？”
“若我所猜不错，你夫君应当是……”
仙师看了一眼书房中的陈设，正要说出她的猜测，院内突然刮来一道无主灵气。
“谁！”
她神色一凛，拔剑便出，足尖轻点，踏上长长回廊。
院中却是个披着黑斗篷的少年，他低垂着头，跪坐在地，呆愣愣的，像被抢了玩具的孩童。
不是什么奇怪之人。
……虽说凭空出现在别人家不太正常，但走错地方的事，在修仙界也算见怪不怪。
估计是用缩地成寸的仙法，落地时扭到了脚。
仙师收起剑，朝前两步，才见少年怀里的一大堆面人，全洒在了地上。
年纪尚小，和她师弟师妹差不多。
不知道是哪个门派的弟子，自家师兄师姐没照顾着么？
仙师原本踏出门槛的脚步一顿，回身抬手，招来门边放着的一把伞。
……
青石砖缝里淌着雨水，少年低头，看着那堆精心揉捏，原本十分精致可爱的面人。
被摔碎，落在泥土里弄脏。
今日是他生辰。
兄长他们只顾着修补灵脉，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他想自己庆祝也不行。
也对，毕竟他们身份不一样，是背负使命之人嘛！少年自嘲一笑。
只能在那个圈出来的小地方待到死，都看不见外面的景色。
少年咬着嘴唇，觉得雨水浸在身上冷极了。
他才不想要这个先天灵体，出生便是金丹修为如何，天生的修士又如何。
天生修士便必须修行吗？
受人觊觎，自己把自己关在那个不见人烟的地方，说是保护，实际不就是自己囚禁自己。
“段氏一族，生来注定孤寂。”
“爱恨？怎可沉溺于这种小事，我们现在修补灵脉，做的是拯救苍生的大事！”
他知道，他听了，他明白，他做就是。
可他，可他……
可他只是今日生辰，想有人陪着。
油纸伞挡在少年头上，替他遮住风雨。
少年忍不住仰头。
“怎么，摔疼了？”
少女声音冷冷淡淡，落在段瑾乔耳边。
也许是因为陌生人突如其来的善意，少年心中委屈突然就藏不住了。
“关你什么事！你根本就不认识我，也不在乎我，干嘛装出一副很关心我的样子！”
沈小檀拿伞的手一僵：“……”
不会吧，她又说错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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