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画里真真
“……”
少年大声说完,喘好几口气,又垂下头低声道:
“对不起,不是故意凶你的。”
不知是不是被冷到,沈小檀听少年吸了吸鼻子。
伞沿上的雨珠滴在少年侧脸,他衣着单薄,像只淋了雨的黑色小猫咪,缩在青石砖上瑟瑟发抖。
怪可怜的。
沈小檀忍不住将伞往前又伸了些。
“先进屋吧。”
·
少年进屋后好奇地悄悄四处打量。时不时嗅闻一下瓶内插放的春梅,看各种奇石摆件,或是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飞速阅读起来。
夫人好心借了他巾帕,擦干身上的雨水,少年礼貌道谢。
沈小檀余光见少年不再发抖,大师姐照顾人的那点强迫症总算是缓解了。
别说,落汤小猫咪的毛搓干以后,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还挺眉清目秀。
女子替两人煮了姜汤,少年看着面前那碗热气腾腾的红糖色姜汤,暗悄悄往后一站,推拒几番,说出门在外,不能吃喝别人给的东西。
“小小年纪,脑袋倒是想得很多。”这小郎君长得俊俏,夫人听他直言拒绝,倒也没生气。
也是,防人之心不可无,沈小檀赞同他的想法。不过姜汤煮都煮了,浪费也不好,她便接过,把少年那碗也面不改色喝完。
夫人道:“仙师,姜吐在碗中就行……”
汤碗见底,沈小檀喉间一动,将最后一口将姜块也带进嘴里。姜又刺又辣,被她嚼碎吞了下去。
她抿抿嘴。
嗯,这姜汤口味有点淡。
特地多放了姜的孟夫人:……这仙师,味觉是不是有点麻木?
孟夫人又道出心中疑惑:“不过,仙师方才为何不直接画个结界将雨挡住,而要撑伞呢?”
沈小檀刚刚偏伞替少年遮雨,后背淋湿,此刻衣服湿漉漉贴着皮肤。她沉默了一下,道:“我只会用剑。”
术法符咒一类不太擅长。
少年用灵力烘干衣物,几番打量沈小檀。
不知为何,少年与人相处时,总是刻意隔了大老远的距离。
他两手交叠在背后,小心翼翼道:“若道友不介意,我施个法术替你将衣服烤干?”
少年同沈小檀年龄差不多,他刚开始抽条,比沈小檀高上半个头。
见沈小檀轻轻点头,他飞快上前把衣服烤干,又缩到沈小檀几丈外,好像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沈小檀颔首:“多谢道友。”
她手肘轻动,不经意露出衣袍下的不悔剑来。
“你是剑修!”
少年看见她腰间隐隐闪着灵气的剑,突然两眼放光,连声音都扬起来。
“我在话本里见过,剑修仗剑走天涯,斩妖除魔,一剑下去便可斩破云海,剑光闪过六重天!”
“……还从不回头看爆炸!”少年补充道。
夫子只教少年修补灵脉一类的事,什么刀枪剑戟,家里一概没有。
好不容易找到一册龙吟宗的“摇落九花”剑谱,刚刚看完,立刻就被兄长没收,说是不务正业,当着他的面给烧掉了。
少年很憧憬剑修这一职业,但沈小檀体会不到少年的兴奋。
……剑修是这种生物吗?
修仙界有前辈曾这样揶揄:
剑修嘛,寡言少语,拔剑就是干。心里空空,出剑自然神。
大概就是头脑发达四肢简单的意思。
但沈小檀还是不想打破少年对剑修的美好幻想,于是冷淡地“嗯”了一声。
少年像只好奇小猫咪,两只食指靠在一起点点,羞涩道:“我能摸摸道友的剑吗?”
……什么?!
摸她的剑?!
逐日宫大师姐·沈小檀惯常冰冷的面孔裂开了。
剑修的本命剑,怎么能随便让人摸?
她断然拒绝道:“不行。”
少年瞬间就萎靡了下去,他“哦”了一声,小声自言自语。
“那以后可能就没机会摸到了……”
“今日是我生辰,谁也不记得。兄长不理我,连给我授课的夫子也不在……”
“好不容易买了面人,想跟它们说说话,结果也弄脏了。”
少年眉眼低垂,睫毛上雨珠滚落,像滴了泪。
沈小檀:“……”
他要是像先前在院内那样凶巴巴的,沈小檀还能冷面拒绝,可这般可怜的模样,不给他看不悔剑,自己好像成了举世无双大恶人。
沈小檀在少年恳求的视线中闭眼,视死如归地把剑递了过去。
“你摸吧。”
所以她没看见,少年听见这话,脸上低落一扫而空,像恶作剧成功的小猫咪,狡黠一笑便把剑接了过去。
剑身通体玄黑,上刻不悔二字。
“不悔剑?你是逐日宫弟子?”
“嗯。”
逐日宫弟子!平时守着结界,保护段氏安全的就是逐日宫弟子。
——虽然他们每次都会把溜出结界的少年揪回去。
一开始,少年常在他们酒里下药,偷偷溜走。后来招数用尽,少年逃出结界的成功率越来越低。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少年不可见的尾巴尖一勾。
这位逐日宫的小檀道友看上去十分心软好忽悠,最重要的是,她还不擅长术法!
若守结界的是她,岂不是他就算逃了,她也抓不住他,就算抓住了,只要他委屈巴巴装可怜,她也会网开一面?
少年心生一计。
眨巴大眼睛,道:“小檀道友知道,修补垣京灵脉的段氏一族么?”
·
沈小檀在仙盟接了【画里真真】一单,来孟宅搜寻几番,却觉得这事不该她管。
那位夫君不是因为在山水画前连呼百日的“真真”消失,而是结缡二十载,想要给自家夫人一个惊喜。
要说为什么这么快她就能知道——
因为少年刚忽悠完沈小檀,让她择日去垣京灵脉收拾那堆玩忽职守守结界的师弟师妹,书房地板的砖便被掀起一块。
暗道里,男子像土拨鼠一样伸出个脑袋。
几人俯视着这位正在他们脚下的土拨鼠,都是一阵沉默。
女子震惊道:“夫君!”
“夫君”尴尬一笑,露出土拨鼠似的白色大板牙。
“诸,诸位仙师,为何齐聚在此?”
“夫君,你担心死我了!”女子一声嚎哭把他从地下拉出来,拍掉他身上泥土。
“怪不得这几日你衣服都偷偷洗呢,我还以为你在外面有了别人……”
女子哭得梨花带雨。
那男子慌极了:“我对夫人一心一意,夫人怎么会这么觉得呢?!哎唷我的心肝宝贝你可别哭了,我心疼死了!”
沈小檀和少年都是被这声心肝宝贝惊出一身鸡皮疙瘩。
沈小檀几番盘问,原来这位夫君偷偷从书房暗道溜出,去城内联系了做烟花的工匠,想定制个他和夫人牵手样子的烟花。
到灯会最后一夜的烟花大会上放出,全城的人都能看见他们成亲二十年恩恩爱爱的回忆。
土拨鼠夫君咧嘴:“我的女人,值得整个垣京城最好的礼物!”
他要虐死城内单身狗!
少年:……
所以这位土拨鼠为了不被夫人发现,在书房放了个留声石,日日叫着‘真真’的名字?还把夫人赶在书房外,不许她进来?
为了准备惊喜的时候不被夫人发现,绕了这么大一圈子,结果不是反倒伤人心么?
话本里,这样的主角都要追妻三十回的,孟夫人怎么能这么快就原谅他了。
夫人糊涂啊!
……
不久后,沈小檀真去了段氏修补灵脉之处轮值,少年坐在草地上,给沈小檀投喂糕点。
“小檀,你说说,要是未来道侣像那位土拨鼠夫君一般给你‘惊喜’,你肯定也会生气吧?”
沈小檀认真思索了一会:“其实我也想下次师弟师妹生辰时,定做个烟花来着。这样有何不妥?”
少年:“……”
他说的是道侣,她提师弟师妹做什么。道侣和师弟师妹怎能混为一谈?
而且她说的烟花,指的是那种上面中年红色玫瑰,一个画框,中间人物大头,再写上两人名字,一放就是半个时辰的烟花吗?
店面前挂的宣传牌子上大字写着:
最佳生辰礼,道侣看见都哭了!
其实在修仙界,一辈子的时间还是蛮长的……
少年斟酌了一下词句:“也不是不行,若是感情如你我这般深厚,选这个生辰礼也行。”
沈小檀往嘴里塞了个糕点:“哦,我记得你生辰是在三月十七,那明年……”
少年道:“不必了!”
·
锅里的肉被捞出,油在上面镀了一层金黄,让人食欲大开。
沈小檀站在院内桂花树下,一剑扫平桌上桂花,便将碗筷摆了上去,毫无怜香惜玉赏美景的意思。
她见书生最后一锅菜迟迟不来,回首道:
“书生?怎么了,手被热油烫了么?”
她这语气,同初见时,问他是不是摔疼了别无二致。
她对哪个师弟师妹都这样。
六百年过去,一点没变。
段瑾乔胸中郁结道:“没有,只是觉得这油熬得久了点,肉焦了。”
沈小檀尝了一口,不解道:“久吗?我觉得正合适……你看上去怎么有点生气?”
“我,没,生气啊。”段瑾乔把碗往石桌上半轻不重一放。
乡村小院,鸡鸣鸟叫,白绒绒大狼狗不知从哪里衔来几只灰色小野兔,背上还有杂色胎毛,瑟瑟躲在墙角。大狼狗一尾巴尖将他们揽在身侧,挤成一堆。
宁静恬淡,一片安稳。
段瑾乔垂袖藏住手上剑伤,垂着眼道:
“我们待会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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