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道侣
沈小檀听完这段她“有什么不敢听”的前世渊源，沉默地拿不悔剑挡在二人中间。
“你是说，你当年想和我做，道侣？”
“没错，道侣。”
她这会儿冷静下来，才觉得和鬼修离得实在太近，她一抬头便可以碰到他下巴。
这个姿势讲什么话感觉都不太对劲，心跳异常地块。
这感觉有点类似……跟獭妖搏斗的时候。
沈小檀拍拍胸口。
平白无故被人压了一头，都是会很不爽快的，心跳加速也很正常。
沈小檀镇定地提起罪魁祸首——那块玉牌。
段瑾乔继续道：“这是段氏的传家宝玉，只能赠给未来道侣。”
……
沈小檀头疼地闭了闭眼，把玉牌塞回了段瑾乔怀里。
不得不说，段瑾乔那些话本不是白看的，他讲故事真的很在行。
他从两人因【画里真真】一事相见开始说起，事无巨细。
小到沈小檀某日的衣裳颜色，又夸了哪个师弟师妹修为飞涨，吃了几块他做的糕点。
大到沈小檀接了仙盟什么单，斩了什么妖，进了怎样的秘境。
一直说到段瑾乔闭关修炼后，刚刚向沈小檀表明心迹，还未得到回答，段氏就覆灭了。
每件事的时间点都能合上沈小檀的记忆，实在不像说谎。
何况有些秘境之事，沈小檀从没告诉过任何人，段瑾乔却知道。
只是沈小檀奇怪，她记忆缺失之事。
若说是因为搜魂时魂魄受损所致的缺失，那识海中相应的部分，应当是一片混乱，支离破碎，可她检查过，她识海颇有条理，一点也不像魂魄受损。
沈小檀其它的事都记得清楚，唯独段瑾乔相关的桩桩件件，忘得一干二净。
就像被谁刻意消除掉了。
……
算了，此事之后再调查也不迟。
沈小檀缓缓抬头，又随口问道：“你死后魂魄既然去了鬼界，为何……”
沈小檀原本想问他为何不留在鬼界，而要回人间，想了想，又觉得这个问题实在没有必要问。
家门血仇，谁能甘心？
她改口又问：
“不过，你怎会被锁鬼链关在泰来镇，封印你的是谁？”
沈小檀还记得那名跛子修士说过，封印段瑾乔的，是逐日宫一名女仙师。
沈小檀一时能想到的只有精通各种古灵精怪术法的小师妹，颜如月。
看来她此去垣京，不能让小师妹和段瑾乔碰上面……
“封印我的是谁？”
段瑾乔见沈小檀好像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半眯起眼，看她的眼神有点危险。
“我说了那么多，小檀的感想就这些吗？”
“嗯？”
哦，确实，现下要务不是这个。
“总之先去垣京，同裴英做个了结。”
“我不是说这个，”段瑾乔打断她的话，似是十分不喜从她口中说出裴英这个名字，“是说道侣之事。”
沈小檀：“……”
是哦。
他说当年他向自己，呃，表白心迹之后，段氏便覆灭了。
不过道侣这事，沉迷练剑的沈小檀从来没想过。
她的手忍不住往不悔剑上摸了摸。
迟疑一阵，她道：“两个月后，若我没死，再给你答复。”
沈小檀三言两语，不像在谈论表白之事，倒像她以往在集市买东西，一点讨价还价的来回都没有，一锤定音。
沈小檀说得正气十足，心中却有些打鼓，不太敢去看那位鬼修是什么表情。
她正想推门而出，刚刚设下的结界便糖晶一般破碎。
木门被拉开，缝隙中滑入一条人身蛇尾的青蛇来。
“夷则，你给我站住！”
老霍紧随在青蛇身后。
宁致向来沉稳，此时跑得衣衫不整，毫不顾忌形象地也加入这场讨伐：“你定要给我们一个交代。”
他们齐声道：“青蛇！”
姑冼一个嘴筒子把众人都挤进门里，九寸银牙勾住老霍的衣服，把他撬了起来，像空中挂的货物一样甩来甩去。
但老霍气极了，就着这个挂在空中的姿势指着青蛇破口大骂。
“你这杀千刀的破蛇，那群獭妖差点把我半个脑袋咬下来！”
老霍一个八尺大汉，此刻声音抖出了颤音。
宁致也道：“若不是小檀那侧破局，产生的洪流将我带出，此刻我也困在秘境当中了。”
老霍声音扬得更高了：“对，还有那个劳什子秘境！原来那颗绿色珠子竟然是你的妖丹，要不是我们四人同时进去，妖丹分作四份，力量削弱，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
“你这破蛇是不是活得太久活腻了？那也别拉我们下水！”
青蛇男子捂住耳朵，懒洋洋道：“你们这不是都活得好好的吗？”
“差点就死了！”
性子恶劣，好玩乐的青蛇，失了妖丹，还拥有掌控上古秘境之力。
沈小檀看着那条恶劣的青蛇，琢磨一阵，缓声道：
“十二妖兽之一，夷则。”
青蛇瞳孔猛地聚拢，又缓缓扩散开。
他笑道：“小檀猜到我是谁了？”
沈小檀不适地皱起眉：“别叫我小檀。”
他们不熟。
“哦，是吗？”青蛇歪头，“我见他们都这样叫，便学来了。知道了，小檀。”
……
青蛇没脸没皮，沈小檀也不多纠缠，她道：
“秘境内妖丹作祟，是你指使。”
“指使这词多难听。万年前我告诉妖丹，只要能通过规则，在秘境中留下五百人，它就能获得自由离开，你正好是第四百九十九位，所以它有些不择手段了吧。”
夷则无奈摇头，十分无辜。
“我也没想到，妖丹会破坏规则耍赖。”
沈小檀声音冷了下来：“这可算不上撇清关系，定下规则的是你。”
若说绿珠为了自己，将人困在秘境中是作恶，那夷则的行为也不遑多让。
他撒了极恶劣的谎言。
上古秘境中，一切造物都带不出来。绿珠的灵智是在秘境当中生出的，它若离开秘境，灵智便会消失。而灵智消失，无异于死亡。
万年来绿珠为离开秘境做的一切努力，最后却决定了它的死亡。
传闻中夷则爱好玩弄人心，果然如此。
于兄怎么会和这样的妖做朋友？
沈小檀身边的气温降到冰点，连刚刚火气十足的老霍都冷得熄了火。
老霍小声朝众人道：“还，还从未见过小檀如此生气……”
宁致摇摇头：“生死相关，多少会生气。”
“她倒不是为这个生气。”
段瑾乔不知何时钻入了书生的壳子，从布帘后的黑暗中走出。
不是为这个，那是为什么？
老霍疑惑地打量起书生，觉得他看沈小檀的眼神中，带了一点无声无息的怀念。
“她最看不得，有人不拿人命当回事。”
……
沈小檀未曾听见几位同伴的议论，只胸中涌出一股怒气来。
“之前进入秘境的四百九十九人呢？”
“他们？”夷则抬头想了想，觉得很有趣似的笑了，“他们在秘境中做着美梦呢。知道万年前进入秘境的那个樵夫吧？他现在和自己想要的仙娥呆在一起，早把妻子忘在脑后，饮酒作乐。我想他很快乐才是，出不出来，于他无所谓。”
“你怎知道无所谓？”
“人做美梦时，就不愿醒。”
“那只是梦。”
“梦又如何，快乐不就行了。人生在世，何必如此认真？”
“美梦止痛，却不治病。”沈小檀道。
夷则听见这个回答，摊开手叹了口气。
“好吧，我将他们放出来就是，真是古板。小姑娘年纪轻轻，说话怎么如此老气横秋，活得不累么？”
“不劳担心。”
夷则见沈小檀说话间，眉眼戾气涌现，像是魂魄缺失的后遗症要犯了，想起琴师叮嘱后果严重，要及时阻止，他正要上前检查，沈小檀却是举剑架在他脖子上。
夷则歪着头眨眼道：“这是何意？我是那琴师叫来帮你的。”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不必同行。于兄那边我自会说明。”
沈小檀剑尖戳到夷则的脖子上，她身上戾气压抑着，在他项间一闪而逝的绿鳞上擦过。
夷则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和她僵持不下。沈小檀头痛欲裂之时，一股清凉灵气靠近，抚平了她体内动荡的岚雨。
是那块玉牌。
书生把红绳套在她脖子上，朝她传声道：我在玉牌里写了静心咒，当能克制你的魂魄缺失之症。
沈小檀低头握住玉牌，也没心思再想什么传家宝玉，只赠道侣之类的事，朝段瑾乔点点头，缓缓呼吸。
平复下来后，她利落地收回不悔剑，没再给夷则一个眼神，朝众人道：“走吧，去垣京。”
转头便离开屋子。
老霍、宁致，以及刚刚踏进门的姑冼：“……”
老霍小声道：“我怎么觉得小檀和书生之间的气氛跟之前有点不一样……”
宁致观察了一阵，道：“确实过于亲昵了。”
姑冼不可置信地瞪大狗眼追了上去。
“沈小檀，你又无视我！”
众伙伴热热闹闹跟在沈小檀身后离开，屋内只剩下段瑾乔和夷则。
一时寂静。
夷则看众人离去的背影，瞥段瑾乔一眼，笑道：
“你倒聪明。”
知道自己会拆穿他的鬼修身份，便先手一步，借秘境中危机向沈小檀坦白，获取她的信任。
果然还是人最会骗人。
夷则道：“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段瑾乔望着沈小檀离去的背影，喃喃自语道，“是啊，我想做什么？”
红衣鬼修身边的空间缓缓扭曲，又扭正。杳冥火瞬间闪现在青蛇旁边，连亮十四处，飘摇的鬼火将青蛇不留缝隙地包围起来。
青蛇尾巴不小心一动，便撞到其中一朵火焰，它尾巴上融出一个黑色大洞，烟尘飘散。
夷则活了万年，自然能看出这是能让他魂飞魄散的鬼界杳冥火。他面上笑意收敛，声音沉了下来：“……倒是小看你了。”
火焰原本应金黄而热烈，拥有落日般燃尽一切的热情，鬼修手中的黑色火焰却冷寂，能钻入人的骨头，从内而外将人蚀穿。
叫人心底发寒。
鬼修的声音凛若冰霜。
“离沈小檀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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