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周岁宴
垣京飞星楼内，正中桌毯上，摆了各样金银玉器，异宝奇珍。北海明月珠，大漠月牙形的天然水滴。桌边金丝楠木架上，十数幅名家画卷一齐展开，众人皆是惊叹。
就连桌毯边一圈流苏上，总数也串了上百来颗珍珠，将桌毯牢牢按在桌上。
桌边的男人虎背熊腰，乍一看凶狠，让人想退避三舍，但他咧嘴一笑，先前那磅礴如高山的气质顷刻间便化为乌有。
他两颗门牙比常人大了一圈，白得像兔子牙，但气质又完全不像只可爱兔子。
宾客当中有一个小孩，直盯盯地看着他，朝父母说：“我觉得他好像土拨鼠。黄绒绒，圆滚滚。”
小孩说得小声，但身边还是有人听见，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今日飞星楼，办的是孟家小女的周岁宴。
现在正到了要抓周的时候。
一慈眉善目的妇人将怀中女娃放在小桌上，女娃张着嘴，小小乳牙上流下口水，被夫人用手帕轻细擦干。
夫人轻推小孩屁股，让她在桌子上一堆东西当中选一个。
小孩偏就一个也不选，她小脚尖垫在椅子上，一步一步爬下桌，跌跌撞撞跑到台边，垫脚朝上看。
台上有什么呢？
几位舞姬彩袖飘舞，身姿轻盈，她们跳的可爱鱼儿舞，脸上还贴了几道鳞片，反射七彩光华，皆舞姿俏皮，灵活地在舞台上游动。
“乖乖莫不是喜欢跳舞啦？”
小孩手脚并用爬上台上，拍拍手上的灰。
领舞人手掌摊在嘴下，嘴中吐出一个透明泡泡，将小孩圈在其中。
小孩一点也不害怕，在灵力圈出的气泡中来回跑动。巨大的泡泡浮上一点，又“卜”地破开。小孩要从空中摔下了！众人一阵惊呼。
那领舞的舞姬早便料到这幕，彩袖刷地飞出。
轻纱如同无物，拂过小孩脸颊，又从小孩白面馒头似的小手中划过，并未停留。
小孩安稳地落在地上。
土拨鼠十分心大，亮出他的门牙笑道：“飞星楼的生日宴就是别开生面！”
孟夫人左看右看，桌上珍宝，自家女儿一个也没碰，有些犯愁。
“跳舞也不是，我们乖乖究竟喜欢什么？”
小孩在舞姬和琴师之间迟疑了一下，一步一步，便走到抚琴的琴师面前。
“哦！莫不是喜欢琴，想当乐修？”
“我看不一定是喜欢琴，你看她一直盯着琴师的脸呢。”
“天真无邪的小朋友就是好，可以离琴师那么近。若是我，刚上前就会被琴师扔下台……”有仰慕琴师的乐修女子道。
人群里有人远道而来，只为赴宴，并不了解垣京一带见闻。他见众人对台上舞姬，还有那位琴师十分尊敬，觉得不可理喻。
这小孩上去和舞姬一同玩闹，还让琴师抱了起来，日后得成个什么不三不四的人？
“舞姬、琴师，玩物而已，”他不屑道，“这琴师有什么了不起？”
一旁有人解释：“飞星楼以凤雅出名，玩物一词有失偏颇。何况飞星楼同各仙门世家都有关系，你可小心点说话。”
“什么关系？这里的舞姬睡出来的关系？”
旁边的人见劝不动男子，摇摇头走开了。
台上舞姬原本抱在一团，玩闹着向空中吐灵力泡泡，听见男子口中“玩物”二字，手上的动作皆是停了一瞬，但随即就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继续鼓励小姑娘往前走。
她们有人拍手，有人看着琴师不太熟练地抱着小女娃。一群舞姬连台上形象都不顾，捧腹差点笑出眼泪。
“老板~人家小姑娘看上你啦！”
“我们老板可不是一般人，小姑娘你赚大啦！”
“我娘当初让我抓周的时候，桌边怎么就没有个老板这样的人物？”
其中一名最为灵动的粉裙小姑娘道：“哎，你们不要不停老板老板地叫了，老板该多不好意思，是吧老板？”
琴师听她说完，才忍不住无奈地道了一句：“小桃，别起哄。”
小桃吐吐舌头，拉着众位舞姬下了台。
路过刚刚那名对她们语出不逊的男子，小桃伸出披帛系在他腰上往自己的方向一拉。
那披帛看上去轻飘飘，云朵般风一吹就散了，可却异常有力，如同有自己的生命般，将男子的腰勒得死紧。
是以男子撕了好几次都没撕开，连脸都憋得跟煮熟的虾子一般。
男子恼羞成怒道：“怎么，说你是玩物你还不服，还不放开我？！”
“倒也没什么，就是想让您，给姑奶奶我道个歉。”
一旁的舞姬戳戳她的腰：“小桃姐，你后半句不小心把真心话说出来了。”
“啊，是吗？抱歉，请当作没有听见。老板知道了会扣我月薪的。”
小桃捧着脸敷衍地装了个可爱，然后拖着披帛，撒蹄子便将男子拖出了飞星楼。
土拨鼠挠挠头问道：“这位小桃姑娘是想做什么？”
那名舞姬欠身，温柔道：“不懂飞星楼规矩的人，自然要好好‘招待’一番。”
土拨鼠回过神来，搓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是啊，飞星楼可不是什么简单地方。
琴师修为已到大乘期，琴艺卓绝，逐日宫不少乐修都跑来向他请教，甚至听说，其中还有死皮赖脸抱住琴师大腿，说琴师若是不跟她交换联系方式，就躺地上不起来的。
他和沈乱石是至交好友，连沈小檀都当他是前辈，可偏偏他无门无派，前身完全是个谜。
有人说他是天上仙人，因为曾有个心爱女子是舞姬，所以才呆在红尘俗世。
琴师入圣超凡，手下的舞姬自然也不可能是等闲之辈。
这男子恐怕要吃点苦咯。
……
小女娃爬上琴师的腿，伸手一把抓住那块发光的环佩。
琴师温柔一笑，将玉佩从她手中取出，低声道：“这个不能给你。”
他将玉佩收入袖中，正要起身离席。
飞星楼外突然有一个女子被甩入。粉色衣裙，轻纱细腰，正是小桃。
她就要撞到空中莲花灯时，琴师弯身，轻轻在冰弦上一拨，一道温柔琴声响起，灵气如同一只手，抵在小桃身后，助她落地。
然后又接连几位舞姬被扔了进来。
琴师眉头都没皱一下，手腕轻摇，三指击弦，将她们接住。
“怎么了？难不成是刚才那男子揍的？”
“不可能吧，我看他明明是个凡人。”
门外金光中，出现一个人，他背上四把宝剑，像戏台上的老将军插的旗子，腰带上又挂了两把短刀，一把长刀。走起路来像个人型武器架。
有人一眼便认出，道：“哎呀，龙吟宗的龙少爷！”
众人恍然大悟，怪不得身上那么多宝剑。
听说龙吟宗宝剑众多，多得都无人使用，有一整座山，上面插满了废弃的刀剑。
这位龙少爷身边女人无数，但仍然喜好四处沾花惹草，先前招惹逐日宫的荀落仙，脚踏几条船叫人发现后，在琼台绑着晒了几个月。
后来荀落仙见他便揍，他还不收敛，又看上逐日宫一名乐修师妹，偏偏这名师妹无心情爱，只想进阶——正是那名与沈小檀同行时，撒泼打滚想和琴师结交的乐修。
龙少爷对这位乐修小师妹几番追求不成，转而记恨上了琴师，常常来飞星楼找麻烦。
“不过他每次来都砸东西，飞星楼还让他进？”
“哎，听说飞星楼每次都在门口挂上损失明细，连死了一只小老鼠都算上，要龙吟宗赔偿，飞星楼天天都有仙师进进出出的，你说，这“龙吟宗欠钱不还”得是修仙界一个多让人津津乐道的八卦啊！”
那人说到八卦，便唾沫横飞。
“龙少爷不要脸，他老子要嘛，打掉牙和着血吞，次次都按市场价好几倍的价格将银钱付给飞星楼。”
“哦——”嘿嘿一笑，“原来如此，我若是飞星楼老板也欢迎他来，有钱不赚是傻子。”
小桃像个包袱一样被扔进来，娇俏的脸上带了薄怒。
她披帛向上缠住正上方灵力驱动，照亮整个大堂的莲花灯，如同日光外包裹了一层薄纱，堂内霎时间晦暗不明。
“龙利丹，你胆敢在飞星楼撒野！”
琴师将她拉至身边，道：“毛毛躁躁，别闹了。”
“老板，你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我非教训他不可！”
“这个月月薪……”
小桃听见要减扣月薪，霎时收了披帛，捂紧乾坤袋不情不愿道：“不闹就不闹。”
龙利丹手扶宝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分明是你家舞姬不长眼睛，要朝我身上撞，我才将她推开的，怎么能怪到我头上？她撞得我心脏都疼，衣服还蹭上了脂粉，这事儿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手中小女娃拱动一番，手中不知何时又抓住了琴师刚刚藏入袖中的环形玉佩。
琴师温润笑开，点点小女娃的头：“你倒知道这东西有多珍贵，抓着不放。”
他将小女娃推回她父母身边，示意筵席继续。
“今日是孟家小女周岁宴，因我们之间的恩怨扰乱，实在不妥。”
伸手不打笑脸人，龙利丹哼了一声，道：“那你要怎么解决？”
“公子同待会第一个踏进门的人，点到为止，比试一场，若你赢了，我们便各退一步。”
琴师微微一笑。
“嗤，你倒是算盘打得响，自己不上，让别人来和我打？人家若是不愿意跟我打，那怎么办？”
“我会送她一件她最需要的东西，若她还不愿打，或是打输了……我便将这琴送给你。”
“什么？！”有混入生日宴来听琴师抚琴的乐修忍不住一蹦三尺高，“那可是贯月琴，蓬莱仙岛万年成熟，一整棵鹤突树劈开，细细刨开打磨，再上缠丝银蛟线的无价之宝！”
别说是送，琴师甚至不会让别人摸它一下。若是把这琴赠给龙利丹，以往龙吟宗付给飞星楼的钱财，全加在一起都抵不上。
怎么能这么轻易便将琴当作赌注，他就那么确信随便踏入飞星楼的一名修士可以打得过龙利丹吗？
说不准进来的甚至是条狗！
龙利丹眼珠子一转，觉得这便宜可以占。
他身上法宝一连串祭上，轻松就能赢。何况他可是龙吟宗的公子，除了荀落仙，哪个疯子敢真的对他下重手？那是跟整个龙吟宗作对！
人群中有乐修恨不得自己来打这个赌，被同行人给捂住她的嘴拖了回去。
“行了行了，龙吟宗我们可惹不起。”
原本众人是来看孟家小女娃的周岁宴，众人吃东西的吃东西，饮酒的饮酒，听曲的听曲。
但现在，他们时不时朝飞星楼门口偷瞄一眼，看究竟是谁能“有幸”和龙利丹打上一场。
“有人要进来了！”
一名手握毛笔的书生走过来，他身边跟了黑白两条大狗，白色那条长毛，眼神却凶狠些，黑色那条则是短毛，十分亲人，就要朝里面冲来。
“不会第一个进门的真是条狗吧？”乐修心疼贯月琴，气得猛按自己的人中，差点背过气去。
“不，你看，还有名女修呢。”
黑衣女子先一步踏上台阶，她戴的兜帽半遮着脸，腰间黑布裹着一把剑，脚步稳重，一看便知修为不低。
女子不知刚刚客栈当中众人打了什么赌，一脚便跨入飞星楼的地界。
龙利丹看见这女子兜帽下的半张脸，眼睛都直了，差点把刚刚的赌注忘在脑后。
这，这样姿容的女子，谁舍得和她打架呢？
他见女子径直朝二阶而去，才上前拦住。
俏丽的黑衣女子靠在楼梯边，面无表情地听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将刚才龙利丹和琴师打赌的事情一通讲。她朝琴师的方向瞧了一眼，点头示意。
沈小檀握住不悔剑的手蠢蠢欲动，但还是冷静了一下。
她淡淡道：“不悔剑出，我怕飞星楼经不住折腾。”
姑冼大惊，难得送上门的架，沈小檀竟然能忍住不打？！
但沈小檀下一秒便道：
“不过飞星楼的结界比逐日宫靠谱。小小地打一架也不是不行。”
端的是语气十分正直，一点儿没有私欲。
姑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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