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裂谷
暗室外,六角石亭边挂了珊瑚珠、白玉串成的珠帘。
琴师背后屏风上锈了满月,他如同常年居于月宫中,不问人间事的仙人,寒凉玉指轻击贯月琴弦雪白的冰弦。
琴声时而幽深时而冷滞,时而清脆时而轻灵,随他指弹拨的绫波又引得珠帘相碰,发出冰川化水成溪的春日之声。
【玉笛判官】乌立安领着三十余逐日宫弟子守在暗室前,饶是有正事在身,也忍不住多听了两声。
寻常乐修修身养性,脾性温和,成日想的是寻曲谱,觅知音,对修行都不怎么上心,是以修为大多也不高,乌立安却不同。
他入逐日宫时曾和沈小檀切磋过一场,大概是那时候受了刺激,他的玉笛不是拿来吹的,而是货真价实,拿来敲断人肋骨的兵器。
乌立安此时,正等着沈小檀从暗室出来,将她抓回逐日宫去。
宫主命令,必当执行,没有例外。
原本参加孟家小女周岁宴的众人此刻都没心情吃喝,缩在楼下交头接耳,想要探听观察顶楼情况。
他们排起长队,一个个击鼓传花似的往楼下转述暗室边的场景来。
“龙吟宗宗主也来了,竟没和那群逐日宫弟子打起来。”
“这么多人,沈小檀应该跑不掉了吧?”
孟夫人当年见过沈小檀数面,对她颇有好感,不信她能干出勾结魔修之事。
她用手帕擦擦汗,眼中满是担心。
“也不知此事会如何收场。”
孟夫人话音未落,面色严肃的土拨鼠突然惊呼一声“糟了”!
楼下嗑瓜子的人都神色紧张地忘了动嘴,眼巴巴地看着他,想知道沈小檀下一步动作。
土拨鼠道:“沈小檀从暗室出来了!”
……
沈小檀一步未停地走至乌立安面前。
平日在逐日宫,弟子见到乌立安——这位判官般的铁面人,都会躲着走,生怕被他抓住什么错处,拉去受罚。
但沈小檀站在他面前,浩然正气,不落下风。也不知道究竟哪边是抓人的,哪边是被抓的。
乌立安面对往日揍人毫不留情的大师姐,下意识一怵,反应过来,他玉笛横握,毫不避退。
“大师姐,还请不要为难师弟……”
沈小檀声音淡漠,打断他接下来要说的一大堆废话。
“让我束手就擒?这恐怕不行。”
话音刚落,铺天盖地的两道金色灵气猛然膨胀,如同两江相击,掀起的巨浪拍过整座飞星楼。
灵压波及到楼下,围观群众还没来得及震惊沈小檀怎会这么快就结了金丹,手中的茶杯便纷纷炸开,碎片如暗器般弹出。
几名飞星楼舞姬齐刷刷飞出彩袖,蚕茧般将碎片护住,才没伤到人。
是乌立安沈小檀同时释放了灵压。
在场的人除了龙吟宗宗主外,都被压制得脸色苍白,有些忍不住脚软,剩下的更是跪倒在地。
宁致撑着背后的墙才没倒下,老霍心疼地护住呜嗷叫着的敖敖。
颜如月迅速拉起灵气泡泡,将一群拖油瓶护在其中,她朝修为最低的书生道:“你没事……哎?”
她尾音有些疑惑。
这书生面对如此大的灵压,怎么一点不良反应都没有?
唔,不过这书生平日就是副久病的苍白脸色,此刻应该也和老霍他们一样是在强撑吧。
颜如月摇摇头,并未多想。
与此同时,乌立安手中玉笛疾出,沈小檀不悔剑反手一挡,剑笛相碰,爆出金黄火星,不悔剑攻势未止,仍继续往前。
乌立安身后弟子也上前帮忙,沈小檀右手持不悔剑以一敌三。
琴师换了一首《怒江》之曲,此曲作的是平江上流的极快的水从瀑布口冲出,激荡而下。
无数的水珠互相撞击,有些也撞上岩石——于是原本的细流膨胀分散起来,却仍旧一往无前地向崖底飞去。
不悔剑划出一道果决的弧线,剑气如同锋利的水流,将几名弟子冲刷在地。
但沈小檀仍嫌不够快,她左手凭空一伸。
“剑来!”
书生怀中飞出一串红色流星,甩入沈小檀手中,赫然架在乌立安脖子上。
此剑燃烧着灵气,通体赤色,如同血凝成的红玉。
曲声激荡,那头逐日宫弟子大惊失色:“乌师兄!”
这头颜如月目瞪口呆:“大,大师姐?”
沈小檀竟然挟持了乌立安?!
连幸灾乐祸,看逐日宫内讧的龙利丹此刻也不能旁观。
赤子剑竟然真的这么快便认沈小檀为主,全然听她操控。赤子剑在他手上快十年,办法用尽都没认他为主。
沈小檀究竟有什么不一样,让万年前两位剑圣的本命剑,不悔剑和赤子剑偏偏都看上了她?
亭中的琴已奏到尾声,琴音刮出一道快如闪电的灵波,珠帘啪嗒撞击着,将众人的心跳声都撞快了几分。
停滞几息,沈小檀转身朝琴师点头示意。
“于兄,劳烦照顾我朋友。”
随即,她毫无征兆地伸出手,将段瑾乔拉过,手中拈了半个“移花接木十里风”,抛下众人,朝逐日宫而去。
沈小檀想也未想,便用乌立安身上令牌进了守宫结界。
三人落在后山,沈小檀收起不悔剑,将乌立安按在思角树边。
“乌师弟,事急从权。”
沈小檀发丝被剑气吹起,摇摇荡荡。
双瞳黑如烟墨,语气不容置喙。
“裴英现在何处?”
·
眼前是一道巨大的裂谷,火红色岩浆像一条狰狞的巨龙盘在大地上。
地上黄土干裂,被底下上来的热气烤干,微微发烫。
一名清俊少年落在天罗地网阵内,正不服挣扎。他腰间挂了串雕工极丑的玉坠,像青玉葡萄,一挣扎便铃铃作响。
正是颜玉书。
他身侧立着一名男子,气质温雅。他腰间的玉剑挂了剑穗,上绣有一个“裴”字。
男子无言地俯视了一阵被困在阵法中动弹不得的颜玉书。
“此处原本连着垣京的灵脉,现在便成了一道裂谷。”
“除了上一辈几位大乘修士,还有修补灵脉的段氏族人,没人知道能怎么进来。”
两人脚下流淌着一条岩浆的河,这条河的尽头离他们很近,只要低头便可以看见。
裂谷底下滚烫的岩浆咕嘟咕嘟冒起泡泡,热烫的岩浆粘在石壁上,似乎也在恐惧流下。
那简直是一个无底的黑洞。
若是人掉下去,恐怕瞬间便会连骨头都融得不剩一点渣子。
裴英弯下身,从颜玉书紧握的手中,抽出一只绣了锦龙的黑色布袋,轻轻抖落开。
颜玉书以为他要将里面的东西放走,急道:“你做什么?!”
谁料那布袋中竟飞出数只萤火虫来,四散而逃。
“大师姐的魂魄不在我这里。”
裴英朝地上睁大眼睛的少年摊了摊手,眼神中没有一丝讥讽之意,却十足挖苦人。
“师弟聪明一世,今日怎么如此糊涂。”
他说糊涂,也不知是说颜玉书听信他放出去的假传言糊涂,还是替沈小檀找魂魄这件事本身便糊涂。
颜玉书半个人悬在崖外,只需裴英用指头轻轻一点,便会落入万丈深渊。
照理说颜玉书的修为比裴英高上一个境界,不该受裴英制约。
但他此刻困在天罗地网阵中,修为均被封住,毫无还手之力。
颜玉书忍不住侧过头,半闭眼睛,否则会被浮上来的热气烫得流出泪来。他可不会在小人面前露出那样的软弱之相。
裴英蹲坐在他身边,道:“你现在是不是在想,我肯定不会杀你,只是吓吓你。因为你是逐日宫宫主的儿子?”
裴英幽幽叹了口气。
“你错了,师弟。颜志明若是真在意你的死活,便不会把你交到我手中了。”
裴英口中竟连声师父都不叫,十分自然地直呼颜志明的名字,毫无尊敬,甚至有些鄙夷。
颜玉书愣了一下,看裴英无所谓的神情,胸中莫名爬上一点恐慌,但嘴上仍是倔道:
“你知道得倒挺多,岂止是我,我姐和我,还有母亲,他谁的死活都不在乎。”
颜玉书仍如平日,语带讥讽道:“不就和你一样,泰来镇裴家出事,你甚至都没回去看过一眼,要说徒弟中谁最像他,非你莫属。”
裴英却不接他的话,他定定地看着崖底,眼神当中带了点怜悯。
“师弟,你看这火红的岩浆,从这圆圆豁口看下去,像什么?像不像你的……埋骨之地?”
颜玉书后颈突然传来一阵针刺的疼痛,丹田处的元婴吞入一抹黑色气息。
他身体内的灵气开始枯竭起来,如同指缝中流下的沙,他越是想要握紧,便流得越快。
裴英给他下了毒。
这症状十分眼熟,他曾听谁说过,听……听大师姐说过!
裴英看着断裂的垣京灵脉,却是有些入了神。
“师弟,你听过木回逐日的故事吗?”
他喃喃道:“逐日宫逐的太阳从来不在天上,在地里。逐日宫从来也不想救什么世人,只想保全自己。”
裴英轻轻拂走衣摆处停留的一只萤火虫,虫子转瞬便消失在岩浆中,化成飞灰。
“你修为确实比我高,也快到化神境了吧。但那又如何呢?”
“都会死在这里。”
裴英面上浮起一个残忍的笑容,按住颜玉书后脑的手一沉,将他从悬崖边推了下去。
而颜玉书落入深渊之时,突见空中一道炫目的亮金剑光,眨眼便行至他身边,劈开他身上的天罗地网阵。
不悔剑一个荡气的回环,落在裂缝末端,黑衣女子手中。
“——裴英。”
女子声音清冷,隐隐压制着怒气。
她仍是那样干净利落,做事不拖泥带水,目光坚定,仿佛没有任何事值得她迷茫。
只是不停挥剑,向前走着。
裴英左小臂被不悔剑割出一条长长血线,他不觉疼痛地回头,莞尔而笑。
“大师姐,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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