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黄金时代
“人跑啦,跑啦——”大嫂王葵花声音尖细,这声大叫仿佛平静无波的湖面砸下一颗石子,惊起层层涟漪。
堂屋里谈笑风生的李忠能眉头微拧,夸李郁的话说不下去了。
吴家父母环顾四周,疑惑的问:“亲家公,谁跑了?”
李忠能喘着气,勉强挤出一个笑,安抚道:“不知道,兴许是哪个调皮捣蛋的娃,等会儿我好好收拾她一顿。”
吴家父母点点头,笑了笑,没太放心上。
这个时候,大哥李国军神色焦急的跑进来,大声嚷嚷:“国玉这丫头太野了,那么高的天窗都敢跳,我还真低估她了。”
李忠能:“……”
吴家父母:“亲家公,我们友钱今儿早上被人急着叫城里去了,说是有个检查要做,他这才没跟我们一起来的,那个,你们家国玉,我们能见一面吗?”
李忠能:“……”
你不是都听到了吗?
***
疯狂的跑。
泥土,青草,枯叶,碎石。没有任何一样东西能够阻止她的脚步,她只知道她必须跑。
一旦被捉回去,那才真的是绝境。
她选择了小路,一条穿越乱葬岗的路。
她听过许多关于它的故事,大多是吓得人寒毛直竖的。但此刻,她根本无暇顾及,她一心只想离开这里。
身后传来愈来愈嘈杂的呼喊,估计是已经发现她跑了,正抄家伙四处寻找。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脚下的枯木枝被她踩得噼里啪啦。
她忽然想到从天窗跳下的那一刻,入目的那一层厚厚的稻草垫。
她几乎都不需要多想,她便知道这是三姐帮的忙。
心里一酸,不知道她走了之后,三姐该怎么办……
李郁咬咬牙,告诫自己,她不走,一辈子栽在这里。只要能出去,一切都有可能,她妈,她三姐,她二哥,也将因此而拥有崭新的生活。
穿越密林,李郁仿佛重见天日,明晃晃的光倾泻而下,有几分刺眼。她抬手半遮着眼睛,指缝间她看见不远处一个模糊的身影,是二哥在朝她招手。
她嘴角上扬,笑着喊:“二哥,我们快赶路吧。”
蜿蜒崎岖的山路一眼望不到尽头,但李郁知道,那通往的,将是一个极具诱惑的缤纷世界。
那里有无数机会,能改变人一生的机会。
……
走了几个小时的山路,李郁和李国成终于见到了平整的水泥路。路上遇到了好心的拖拉机司机,两人搭了个顺风车。李郁在露天的车厢里坐着,一进城,她便认真观察起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南山县来。
街道上人来人往,衣服不再是黑蓝灰三色,相反,亮色成为了主流。卷花头、大波卷,配合上款式新颖的布拉格,年轻的时髦女郎十分吸睛。黑色的二八大杠自行车手铃叮叮当当,车上的人边看手表边喊:“请让一让,让一让。”
凭空在人群中开了条缝,路人皆露出羡慕的神色。
李郁感慨万千,八十年代的“三大件”就是手表、自行车、缝纫机,一个家庭能拥有其中一件就已经足够让人艳羡了,更别提这人还有两件了。
最朴实的时代,也是最好的黄金时代。
天黑前,李郁和李国成终于赶到了建筑队所在的位置。李国成跟包工头黄志关系很好,他跟黄志提了下自家妹妹的事情,黄志当下便让李郁和自家媳妇儿一块儿住里屋,自己去和李国成挤一个铺。
建筑队集体住在工地附近的宿舍内,四人一间,空间不算大。由于黄志是包工头,他和自家媳妇儿才能两人一间,李郁这一来,算是白捡了一个便宜。
好在建筑队里的都是糙汉大爷们儿,没那么多七嘴八舌的闲工夫。当晚,李郁住进宿舍的时候,一切都还顺利。
黄嫂个子不高,宽额大鼻,嘴角还有个媒婆痣,一看就是个喜庆的人。热情的同时心又很细,该嘱咐的都嘱咐得清清楚楚,李郁坐板凳上泡脚的时候听见她笑:“姑娘啊,你今天一进门的时候我就说怎么来了这么个漂亮姑娘,那群糙汉子眼睛都看直了。”
李郁大囧,“黄嫂你说笑了,人那是热的。”
“胡说,秋老虎都走了。”黄嫂义正言辞,“姑娘你要是再白净一点,真不比电视上的差。”
黄嫂说着从柜子里掏出一个扁圆形的小盒子,粗粗看去上面画了一个身穿旗袍的女人。
她把李郁的手捉住,将盒子塞到她的掌心内,说:“姑娘啊,我看你的手都皴了,看着就疼,擦点儿雪花膏吧。”
李郁愣了一瞬,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见黄嫂不容拒绝的话,“擦吧擦吧,真别跟黄嫂我客气。”
李郁咬唇,认真的说:“谢谢你,黄嫂。”雪花膏在这个年代几乎是一个女人全部的化妆品,价钱自然也不算便宜,黄嫂的举动可以说是很难得了。
“没事儿没事儿。”黄嫂笑着摆摆手,转身又忙活其他的去了。
李郁内心被一股暖意包围,深夜躺在在这个陌生的房间里,飘摇不定的心逐渐有了些许踏实感。
长途奔波后,身体格外疲倦,李郁睡得正熟,突然,窗户外面传来一阵紧促焦急的呼喊,嘈杂纷乱的声音越来越大,逼得李郁瞬间清醒。
“出事儿啦,出事儿啦——”
摇曳的火光红得发亮,映在玻璃窗上,像一团炙热的火球。
黄嫂也坐了起来,她环顾四周,拍了下脑袋说:“好像是隔壁仓库的着火了,这煤老板也真够倒霉的,这个月第二回了。”
第二回了?李郁摇摇头,觉得这位煤老板大概流年不利。
“会不会有人伤到?黄嫂,我们去看一眼吧。”李郁刚开口便愣住了。
只见黄嫂已经利索的把衣服套上,神色焦急:“那咱们快走,人命关天啊。”
那时候的人心还是热的,尽管这事儿本身跟建筑队没什么关系,但大家伙都从床上爬起来主动去帮忙灭火。
一开门,大家伙面面相觑,随后便相视而笑,不需要做任何交流便一起往外面冲。
“水管接上我们这边的——好——拧最大。”
“屋子里的水呢,快点!”
“仓库里头没人。”
“先救火,同志们,损失减到最小。”
伴随着“刺啦刺啦”的水声,以及“噔噔”的脚步声,火势终于被控制住。熊熊燃烧的火焰逐渐化为一点儿小火星,黑烟缕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臭味儿。
李郁虽然从山野里来,力气比起普通女人要大一些,但毕竟是个女人。她和黄嫂一块儿去取了水,等她拎了桶水出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似乎晚了一步。
人火都灭完了,一群人正插着腰扎堆说话呢。
“小高同志,别这么客气,□□说了,人民间就是要互帮互助。”这是黄志的声音。
一群大汉挡在前边儿,李郁个子不及他们,看不到说话的人,只能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
“志哥说的对,而且啊,我看这事儿不像是个意外,你一定得好好调查,至少得把这个倒霉蛋的帽子给摘了。”二哥提醒道,语气听起来跟这个小高还挺熟稔。
刚经历了一场大火的众人笑开了,紧绷着的气氛也因此消散了不少。
那人沉默了半晌,冷笑着说:“说实话,我上次给过人机会了,人硬是不当回事儿,非要把倒霉蛋的帽子往我脑袋上扣,我什么人他不知道?”
他补充道:“最讨厌倒霉两个字。”
他嗓门蓦地加大,冲着李郁这个方向闲散的喊:“诶,孙子,自己认罪还是等爷送你到号子里?恩?”
众人跟着高新尧的眼神,目光在一个方向汇集,李郁四下看了看,觉得自己似乎成为了众矢之的,身上能被烧出个窟窿,电光火石之间,她脱口而出:“不是我——”
清脆的女声在一群糙汉子里显得格外突出,离李郁较近的几个壮汉眉头一缩,纳闷儿至极。
李郁清楚的看到一个高个子男人的头出现在她视线里,紧接着,他打量了下她,好笑的说:“恩,没说你啊,姑娘。”
他还补充:“你让让,好让孙子爬出来。”
李郁艰难的咽了口口水,感觉自己的一张老脸都给丢尽了。
“啪”的一下,一个人从李郁身后扑过来,“咚”的一声跪倒在地上,浑身抖得像一把筛子。
混乱中,李郁的腿被这人拖住了。
李郁:“……”
“爷,我错了,我利益熏心,求您别送我去警察局。”边哭便喊,这人怕是真被吓到了。
作为一个接二连三受到了刺激的人,李郁的脸是一阵青一阵白。
尴尬不说,现在还被人拖着腿,想偷偷开溜都没份儿。
于是,她作为在场为数不多的女同志,面无表情的看完了这位煤老板噼里啪啦一阵猛□□。
她这才知道,原来煤老板的仓库被这小伙子阴了两次,小伙子受人钱财替人办事,心想着也就是随手丢个烟头的事儿,再加上手头有点儿紧,对方又是个钱很多的煤老板,内心也没什么负担就干了这档子缺德事。
人煤老板呢,头一回火才起了个苗头,没把里头的东西伤到,念在小伙子跟着他干活儿也有一段时间了,没明说,只暗地里警告了一通。然而,小伙子愣是当他在放屁,这不,第二回又来了。
高新尧抱着臂,低头睨他:“不送警察局也行,还有一个办法。”
小伙子感觉自己看到一线希望,声音发颤的问:“爷,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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